第31章 第31章
乐商拿着练了一下午的笛子，在火光阑珊的地方找到独自一人的巫炤——他正抱着胳膊靠在王宫墙壁上。
看他这样站着，乐商有点惊讶。
他一直很优雅，颇重视自己的仪态，且一向从容。即便一人站在堆满柴火的旮旯里，也不失半分高贵，硬是能给人一种遗世独立地感觉。
她记忆中巫炤极少会露出现在这样接地气的随意姿态，看到她时脸上居然闪出一丝落寞？
他怎么了？乐商有些担心地加快脚步。
察觉到她来，巫炤站直身子，单手背到身后，对她微微颔首表示招呼，随后便一言不发了。
看他下拉的嘴角，她直觉问题出在今天中午……难不成缙云和他闹矛盾了？
“你跟缙云……吵架了？”乐商忍不住问出了口。
巫炤“瞥”她一眼，又冷冷把头转开，“没有。”
他无意间瞄到她手里的骨笛，脑中再次浮现下午缙云跟他说的话。原以为已经消去的那股气闷居然又莫名其妙升起，出口的话不自觉带了一丝冷意：“找我何事？”
乐商丝毫没有觉得他这样说话有什么不对，很自然将骨笛放到唇边，说：“我练了一下午，想找你帮我听听。”
说罢，她将笛口含入口中，深吸一口气正要吹出来，巫炤在旁冷冷打断：“既然不想吹，又何必勉强？”
乐商愣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之前死活不想学，拒绝了他和嫘祖好几回，结果今天一吹发现还挺有意思的。
真香了的乐商自觉之前所做的拒绝有些羞耻，连忙笑着摆手：“不勉强，我觉得还挺好玩的。你能教我一首曲子吗？”
果然是他自作多情了，巫炤心里想。她还强颜欢笑说吹笛好玩，难为她了吧，呵。
……也罢。
他甩开那些胡思乱想，冲她歪歪头，示意她先吹。
嗯，老师要检查她练习结果了，得好好表现。于是乐商乖巧点点头，纤细修长的手指依次从骨笛的孔上摁过去，特别认真又努力地吹好每一个声音。
她边吹边看着他，像学生看着老师那样，眼神探寻又小心翼翼。
巫炤下意识想偏头避开她的眼神，又突然觉得自己何至于此。
于是他忍住，逼着自己直视她，认真去听她每一个吹出的音。
“怎么样？”她询问。
“你很有天赋。”巫炤点头，向她伸出手，“给我，我吹一个曲子给你听。”
乐商用手在笛口抹了一下，把骨笛放入巫炤手心。
他接过后直接含入口中，指尖摁动笛孔，有些简单但灵动的笛声悠悠飘出。
————
今天下午，王宫前。
“哄我？”巫炤不明所以，“此话怎讲？”
缙云将前因后果和他交代清楚，还一点都没有隐瞒巫炤地出卖了乐商，告诉巫炤她是为了哄他开心才去学吹笛子。
巫炤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然后，他慢慢深吸一口气，僵硬地扯出一个自嘲又惨然的冷笑。
“我说她今日怎么忽然答应……哄我吗？”他说得极慢极轻，语调拖长，带出一股阴森的味道。
看着好友仿佛深受打击，一脸阴霾，缙云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也许不该和巫炤提这个事。
“她肯哄你开心，可见还是很在意你的……”
“八成是嫘祖的意思吧。”巫炤冷冷打断，哼了一声，“她恐怕还没长出能知道来哄我的心。”
真是可笑，他居然以为——
在她欣喜收下那把他亲手做的梳子后，在她拒绝了他那么多次后突然答应他教她骨笛，在她很轻易就答应了他一起去巫之国的提议后，他居然真的以为——
她或许对他也不是毫无感觉，她也许也稍微动了心。
那时的他产生了这样的判断，心里便升起一丝温软甜蜜，他从未有过那样的感觉。
原来，这不过是他的自作多情。
巫炤忍不住冷笑，心里却像被火一下下燎烧样刺灼难忍。他费尽心思想找几句话出来，狠狠讽刺乐商。
告诉缙云，乐商那个没心没肺的流水是怎么对他这个落花的。
然而——
他一句话也找不出来。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巫炤明显起伏的胸膛，缙云好像明白了什么，闭上眼摇了摇头。
“你还是应该告诉她。”缙云说，“她未必会拒绝你。何况真的拒绝了又如何？”
巫炤垂头不语。
缙云使劲一拍他后背，顺势搭住他肩膀凑他身边，促狭笑道：“要不我帮你告诉她？”
巫炤被缙云搭背搭得一晃，听他这么说，非常快地回答他：“你不要多事。”
“我开玩笑的。”缙云又拍他肩膀两下，站直身子道，“这毕竟是你们俩的事，你怎么做自有你的打算，我不会掺和。只是，”缙云低声一笑，“在她面前，我觉得你都不像你了。”
巫炤：“……”
姬轩辕从城外回来，在台阶上就看见他们俩。他命侍从先走，自己朝他俩走来。
“缙云。巫炤。”
巫炤微微颌首。
姬轩辕一脸笑意搭过缙云的肩膀，说完“砄山部的事待会儿你给我说”，便转向巫炤，“你给乐商做得梳子她可喜欢？教你雕刻的手艺可是我给嫘祖做埙练出来的，嫘祖都说好看。”
巫炤脸色瞬间难看，转开身子，一个眼神也不想给姬轩辕。
姬轩辕一惊，随即猜到肯定是不顺利了。看巫炤这个傲娇炸毛的样子，姬轩辕忍不住想笑，脸上却做出关切的神色，看似诚恳问道：“怎么？莫非她不喜欢？不该啊，难不成……”
“姬轩辕。”巫炤声音冰冷阴森，打断他故作关心的幸灾乐祸，“你还是带缙云忙你的去吧。”
为了不让姬轩辕再发出他不想听见的声音，巫炤顺便堵死了他最后一个开口的机会：“西陵的事明后天嫘祖到了会给你说。不送。”
姬轩辕“一脸开怀”地拉着缙云离开后，巫炤一个人站在原地，忽然觉得刚才温暖的阳光有些刺目。
……在她面前，他都不像他了？
巫炤看着自己的掌心，狠狠握紧。
他巫炤是什么人？是西陵的鬼师，力量强绝，整个西陵的精神归宿，敬爱他或畏惧他的人无数。
他想要什么没有？
纵使昔日战场上挥手灭杀千人，或者布局猎杀妖兽魔物，甚至花食节、上巳日被数不尽的姑娘追着告白，他又何曾有过半分心乱、片刻计较？
不过是爱慕一个姑娘，不过是对方毫无知觉，而他先乱了心曲，才挖耳当招，患得患失。
他何至于此？
反正她一直会在他身边，他又何必急于一时，自乱阵脚？
自觉想通了的巫炤在原地吹了一阵风，发现不知觉间天色已暗，城里火盆点起。
他回头看看王宫后山的方向，下意识想过去看看，脚步抬了一半又生生顿住，硬是折了个方向向王宫远离山道的另一侧走去。
没过多久，怀曦和侯翟来找他，巫炤让他们去城里或者哪个想去的地方自己玩或者休息，不用管他。
怀曦和侯翟有点犹豫，觉得还是该侍奉在巫炤身边。但后者再次拒绝了，他对他们点点头，说：“去吧。”
怀曦和侯翟这才离开。
巫炤一人靠在一个灯火照不到的墙边不久，某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便来找他了。
————
一曲终，巫炤将骨笛移开，“好听吗？”
乐商点头诚实说：“好听。你作的吗，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他收起骨笛，并没有再继续教她的意思，“跟我来个地方。”
巫炤带她爬了很长一段山路，在有熊王宫后山的祭坛边停下。这是有熊这边地势最高的地方，向前俯瞰整个有熊，向后山石皆在脚下，远处万山在繁星闪耀的夜空下层叠出朦胧黑影。
巫炤在面向群山背对城里的悬崖边站了一会儿，忽然撩起披风席地坐下，还冲身后的她招了招手。
她走到巫炤身边坐下，仰头看天上的星星，恰好有颗流星从天边闪过，像一颗泪珠。
她突然笑道：“流星真有那么大的威力吗？”
巫炤“看”向她。
“有人对流星许愿，觉得流星能实现人的愿望。巫之国血脉里的力量更是来自天上的星辰，但传说里的‘天星尽摇’还能毁灭巫之国。这么一看，流星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了。”
“对着流星许愿不过是无能者给自己一点无谓的希望罢了。”巫炤不以为意，“至于天星尽摇与半魂莲的说法，那只是个传说，尚未得验证不确定真假，你无需多虑。”
“也许真是我多虑了，但既然曾经有过传言，总该更仔细一点才行。百神祭所和青云那边已经不需要我帮忙了，回去后我打算好好研究研究半魂莲的虚实力量，得请你给我批个权力。”
巫炤点头，“没问题，你尽管放手去做。有什么需要便来找我。”
乐商咬着嘴唇笑起来，盯着巫炤：“巫炤，你可真好，对我们都是有求必应的，但很少听你说起自己想要什么啊。你别不好意思提，我保证，”她拍拍胸脯，“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给我说，就算你喜欢个汉子，我也能帮你追到手！”
乐商疯狂暗示，要不要她帮忙追缙云！
巫炤听她这话，足足沉默了好几分钟，突然伸手一把扣住她脖子，将她压向自己。
乐商被他这一下子吓得低呼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去抓他胳膊，自己的额头便和他额头相抵。
熟悉的灵力从他额间图纹传到她头上，一瞬间她仿佛置身虚空，周围是巫之国和西陵几百年来的一些意念在浅浅回响。
片刻，巫炤慢慢松开她的脖子，让两人相抵的额头分开。
乐商现在的神色都还有点懵，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回忆刚才脑海终呼啸而过的纷杂意念，不确定地看着巫炤，“你……”
“你我都还小时，你便听到过这个声音。如今再听呢？”巫炤故作淡定地问。
他一脸正经，好像刚才真的只是想让她听听鬼师印记深处意念的声音，而不是听她说了那番话后，心曲再次没出息地荡漾起来，一时想和她靠得近些。
额上的触觉迟迟不能消退，他心跳得有点快，努力克制才平复下来。
祭坛这边十分昏暗，巫炤却看她看得清晰仔细。她认真思索片刻，大概还和她十年前的记忆比对了一番，然后严肃认真地说：“感觉没有什么变化。”
巫炤：“……”他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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