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三人信步走进房间，似在自己家一般，全然不将苏寒霜他们放在眼里，四处观望。
其中一人拿起桌上的酒樽，细细端详片刻，见它不合自己眼，就扔到了地上。
春阳上前将酒樽捡起，伸手却直直穿过了它。扔酒樽的人朝春阳走来，春阳伸手触碰，摸到的也是一片幻影。
很显然，这又是一个幻境，还是一个幻境中的幻境。苏寒霜内心翻起涌浪，陌天楼的生活在她儿时的快乐中占了大半，究竟是谁有这个闲工夫将它弄成这副鬼样子？
那鬓发灰白的人走出门，踏上中间的平台，原本已经碎裂的平台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被带走了，也罢。”那人看向空荡荡的柱子，略带失望地说道，“这里也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可拿的了。在走之前，我们先看一出好戏！”
另外两人走到他身旁，一人语气刻薄道：“叶师兄，这些小妖不都被我们杀光了吗？还看什么呢？”
“往下看就知道了。”
几人向下望去，依旧是一片绚烂明亮，没有灯，只有火，没有笑语，只有燃烧发出孤独的噼啪声。
苏寒霜瞳孔细缩，她在最底下一片烈焰中找到了苏寒宵，她的爹苏寒宵。
在柳十一清空一楼的所有风铎后，周围追逐的妖如气一般消散，带有火苗的木板险些砸到他身上。
原来还在与燕霞派众人酣战的妖也都横七竖八地歪倒在地上，相处了与多年的头和身子也各奔东西。唯有苏寒宵，手里拿着一断剑，垂首跪坐在地上，虽没有被分尸，却不再睁眼。
这是陌天楼，也是炼狱人间。
四周安静得出奇，这是没有人语的静谧，弥漫着死亡的静谧。
一声哭喊打破了陌天难得的安静。
许如清以前和苏寒宵学过占卜，但没有一次成功过。偏偏这一次，她却准确地预知了未来。
她的手抚摸着苏寒宵尚有余热的脸庞，想要将他俊美的脸擦干净，却越擦越脏。
明明法力所剩无几，为何不和我们回去？明知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为何还勉强自己再次提剑？
陌天楼内回荡着许如清撕心的哭声，这一切被在场所有人看见。楼顶那白衣飘飘的三人看见这番场景，冷笑一声。为首的人说道：“虽然没有找到所要的，但那狐妖的魂魄清寒透骨，也足以提升我们的修为。咱们走！”
他们就地画了个传送阵，离开了这不见天日却灯火通明的地方。
许如清哭着，渐渐没了声响，满面的泪水倒给她添了一份凄惨美。她用额抵着苏寒宵，人也好妖也罢，死后的魂魄不会过早离开。但许如清完全感觉不到苏寒宵的魂魄！
她屏息凝神，楼内到处都是找不到归宿的游魂，可没有一个是许如清所想找的。
“你到哪里去了……”许如清哽咽道。陌天满目萧然，许如清曾经也见过，那还是他们逃难时，谪仙所送给他们的小礼。
他们追到了陌天楼，还带走了苏寒宵的魂魄。他们只是想安安稳稳地过着平淡的生活，为何却要落得如此下场，他们做错了什么？
许如清原来不喜欢陌天楼，因为它让她心爱的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现在她非常喜欢陌天楼，因为它是她心爱的人用毕生修为所换来的。
她要保住陌天楼，要让它永远地充满烟火人间的气息！
许如清主修幻境，她可以让陌天永远地沉睡在美好的幻境中。即便会和苏寒宵一样，用毕生修为作为代价交换。
一千九百九十九只妖，许如清将祈福驱邪的风铎改造成收纳魂魄的法器，但吸取的魂魄永远都是一千九百九十六。
陌天的热闹得久一点，几百年至少得有的吧？许如清想着，她道：“用我毕生的修为，换得陌天的欢笑。每日子时，陌天醒；寅时，陌天睡。”三个时辰的时间，应该能安抚这些魂魄眷恋红尘的心吧？
“楼主夫人，您今儿怎么来了？”一个小妖嬉皮笑脸地同许如清打招呼。
许如清笑着回道：“我想我家郎君了！”但他不在了。
“楼主在顶楼静养，去看看？都道小别胜新婚，我这辈子恐怕都没有这种感觉喽！”小妖说着，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许如清走过一级级台阶，观赏着陌天的每一幅画面。
顶楼，还是那么宁静，耳边只传来朦胧的喧嚣，再也没有他与她的呢喃。
她走到平台上，背靠原来放着晬清的柱子无力坐下。曾经一家三口的欢笑依旧在耳边响起，却又如隔万里。
苏寒霜看着许如清面色无光的模样，眼里蓄满泪水，她想上去抱她，告诉阿娘在她不在的日子里，自己有好好修炼。
可是她现在扮演的是双绛老人，而非苏寒霜。
风铎在许如清手里叮铃作响，她召唤出自己的魂魄，说道：“小寒霜还在青寒穴里，你代我向她告个别。再和她讲……”
她想了一会儿，接着道：“告诉她——‘风铎响陌天，今宵似人间’。然后，你也就可以散了，好好去游览人间吧！”不过这一次没有人陪着了。
春阳看着，第一次见到了书上所提的“生死别离”。
待许如清的魂魄离开后，周围的景象也随着她的离去，如同镜面一般破碎，他们脚底的平台也随之消失不见，周围又被黑暗所笼罩。
楼与楼之间的绸缎，已经在几百年前的那场掠夺中被烧断。春阳和苏寒霜通得法力，自然是不用担心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什么的。
倒是那“苏寒宵”……
“春阳！春小公子！救救我！”
春阳听出声音，诧异道：“尤弦？怎么会是你？”
“先别管那么多了，救下我……我不想被摔得稀巴烂！”尤弦似乎快要哭出来了。
春阳抓住尤弦。楼底燕霞派众人已经点燃了火折子，他们这次看到了春阳抓着尤弦的衣襟，飘然落地的画面。
尤弦双脚着地，本想马上回到邵平杰身旁，却被春阳牢牢抓住，遂向邵平杰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自家的师弟怎能在别人那受委屈？邵平杰不能容忍。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缓，对春阳道：“尤弦是我燕霞派的人，若他是闹出了什么事，我燕霞派自会处理。”
柳十一缓步走到与燕霞派对立的地方，站在春阳身旁。后者对他一笑，继而转向邵平杰，道：“那恐怕尤弦闹出的事，不是仙长说能处理就能处理的。”
“就没有燕霞派办不到的事！”
“是吗？”春阳冷冷道，“那浦村夜火呢？也没见得你们查出个什么！”
“这不是你烧的吗？把你抓住了不就真相大白了？多么简单的事，谁知道平日里宅心仁厚的柳大夫竟会和妖同伙，还让那药童把我们引到这个地方来！”
听了邵平杰的一番话，春阳脸色变得很难看，不自觉握紧了拳。柳十一拦住，说道：“邵仙长这么说，意思是尤弦的失踪也和我们有关？”
邵平杰冷哼一声，道：“这不是废话吗？我派的尤弦平日里勤勤恳恳，他又做错了什么？还不快把尤弦放了！”
柳十一目光移向尤弦，说道：“尤仙长，我觉得你最好解释一下。”
春阳抓尤弦的力气不大，但尤弦却能感觉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身上。他正要开口，已成废墟的陌天楼突然窜出千只没了归宿的魂魄，他们在嘶吼、在哭诉。
春阳晃了晃尤弦的肩膀，问道：“尤弦，这是怎么回事？”
尤弦似睡着了一般，一直垂首看着地面。
“尤弦？”春阳又叫了一声。这时，尤弦突然散架了，稻草做的身子倒在了地上。
柳十一见状，道：“也是乏了吧？不然以你的法力断不会让尤弦就这样轻易逃脱。他应当没走多远。”
在一旁许久未开口的苏寒霜说道：“你们去把那什么尤弦找出来，我来处理这些魂魄！”
“那就麻烦双绛老人了！”春阳答谢道。
邵平杰看春阳与柳十一要离此而去，忙道：“你们这是要先逃？！”
“邵仙长，尤弦现在不见了踪影，如今我们发生的一切，还要从他那里得到真相，”柳十一说道，“邵仙长碌碌无为了那么多年，也不想到最后连个师弟也保不住吧？”
“你……”邵平杰自知是自己无理在先，他不愿意接受平日里恭敬正直的尤弦会与妖扯上关系，也不想让尤弦有半点意外。他不服气地说道：“行，那我邵平杰就听你们这一次！你们说说，现在要怎么办？”
柳十一回道：“邵仙长带着燕霞派弟子在楼内寻找，同双绛老人一起。草民和春阳去楼外。”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抗议道：“怎么柳大夫要把安全的事留给自己干，把我们留在这妖魔乱飞的地方？”他还真没想到柳十一也有自私的时候。
“出了陌天楼是狭长深幽的洞穴，还是残留的幻境。你确定想要去楼外？”苏寒霜说着，将魂魄用法器聚集在一起。这些魂魄不归了近三百年，十分狂躁，很快就冲破了法器的束缚。
“双绛，你可需要帮忙？”春阳问道。
苏寒霜摆手，道：“我自己能解决，你们快去找尤弦！”况且青寒穴的手法可不能让你认出来。
“那就多谢双绛老人了！将你拉到这个麻烦里，实在是对不住！”春阳说着，带上柳十一就往洞外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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