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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你的脸容易过敏吗?用篦子把芦荟汁液刮出来敷脸,效果还可以。”

        “我不过敏啊。”

        时阑瞅着她,“也是,一看你这个脸就属于皮实耐操的。”

        周雪同不知道她哪儿学来的新词,被大炮口轰了一回,大兰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大兰娴静内敛,哪里会像刚才那样,讨别人碗里的肉吃。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大兰,你听说了吗,蔡修平调到和悦饭店做经理了。”

        时阑一惊,“是吗?我不知道。”

        “说是早就调了,蔡修平低调,连他家里人都没告诉,我妈说,他爹妈知道以后,嘴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恨不能在街口敲锣打鼓,比当初他考上中专还得意。”

        考上中专的都是精英,中专毕业包分配,一出来就是铁饭碗,像她这种考不上的才会去读高中。

        时阑想起蔡修平要给她找工作的话,定了定神,“和悦饭店就那么好吗?”

        “当然好,南州最大的国营饭店,过年过节除了发米面,还发马蹄糕枣泥糕,比那臭烘烘的养殖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靠发那点东西又不能发财,前几天碰到他,他说单位有空缺,想法子让我进去,我还当是去养殖场给猪嘎蛋蛋呢。”

        国营饭店经营不善,迟早要倒闭关门,但她现在的处境,和悦饭店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周雪同听了这话,又新鲜又好笑,扑哧一声,“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叫给猪嘎蛋蛋?”

        时阑绷着嘴凑近她,“就是,阉猪,你没见过吗?”

        可不是叫人笑话,“嘎蛋蛋”是四五十年后的流行语,现在可没有人这么说。

        周雪同推她一把,“看来蔡修平对你还有那个意思啊,叫他给你也找一个铁饭碗。”

        时阑鼻端一个气声,“什么铁饭碗,我瞧不上。”

        “那倒是,孟余享长得比他好,性子还好,你是捡到宝了。”

        时阑想也不想,“不关孟余享的事,他太嫩了,我才不捡……”

        头顶上的楼梯传来脚步声,啪,啪,啪,一下一下,颇有节奏感,跟这初夏一般,又闷又懒。

        时阑半截话咽在嗓子眼,不知道是她过于敏感,还是做贼心虚,总之,这个脚步声叫她头皮发紧。

        “我还是喜欢御兴酒楼,这是一块风水宝地,你看这个芦荟,这些花,养得多好,御兴酒楼将来肯定比和悦饭店要好……好得多得多。”

        脚步声顿住了,军绿色的长裤包裹的两条腿已经进入她的视线范围。

        周雪同用手肘撞她,低声说:“有人来了。”

        那人又走下几个阶梯,一个转身,弓着腰背稍稍偏过头。

        周雪同是个实心眼,站了起来,毫不掩饰她的惊讶之色,“卫东哥,你怎么剃了个光头!”

        顾卫东抬手往头上抹了一把,冷眉冷目的,“剃了凉快。”

        “……那也不能剃光头啊。”

        他的目光扫过那几个破桶破罐子的花,最后定在时阑身上,一瞬不瞬的,似乎等着她解释,又猫在他楼梯下的意图。

        时阑算是发现了,这人不和蔼,不可亲,他身上有一个屏障,比城墙还厚,换句现代话话,就是边界感强烈,轻易接近不了。

        就好像,他天生就是巨佬一般。

        哎,谁让他是呢。

        她不得不展露笑脸,“小舅舅,我又来看你的芦荟了。”

        他没再搭理她们,收回视线,迈着步子往外走。

        周雪同十分无语,又蹲下身子,低声和她咬耳朵,“顾卫东竟然剃光头,吓我一大跳!”

        时阑觉得她的反应有些过激了,“光头怎么了,你不是说,他头发像牛粪盘在头上吗?”

        这个年代没有热水器没有喷头没有电剃刀没有洗发水,剃个光头更方便更舒服,要不是大兰是女儿身,她都想剃。

        “光头啊!除了劳改犯,谁敢剃光头。”

        “……”

        时阑没有纠缠在顾卫东的光头上,她原以为顾卫东是去外面剃头发,没想到他在楼上剃,刚才她和周雪同的对话想必都被他听了去。

        “刚才我没有说他坏话吧?”

        “没有,你就说了你嫂子的坏话。”

        时阑后脊一麻。

        大意了,给自己嫂子取名夏扯丹,实在有损小甜甜的形象,不过……转念一想,这个年代的人不知道瞎扯淡这个谐音梗,说不准顾卫东真以为她嫂子改名了呢。

        这么一想,她很快将刚才那一遭抛到脑后。

        没一会儿,孟余享过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铝饭盒,看见两人,面上露出一丝喜色。

        “你们怎么来了?”

        周雪同也挺高兴,“听说你现在是御兴酒楼的颠勺大厨,想来尝尝你做的佳肴。”

        她和孟余享读同一所高中,比他大一届,算是他的师姐。

        孟余享笑道:“你别笑话我了,我现在就是打下手,大厨称不上。”

        “不叫你大厨,要叫二老板,二老板,带了什么好吃的?”

        “什么二老板,我小舅睡不好,我妈做了一些酸枣仁膏,叫我给他带一些。”

        时阑忙道:“你给我看看,什么是酸枣仁膏。”

        孟余享打开饭盒的功夫,她又问了一句:“我可以尝一点吗?”

        她并不是没见过酸枣仁膏,只是对这些古法做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就想看一看,尝一尝。

        周雪同惊了,“这是治睡不着那毛病的药膏,又不是糖,你也要尝!”

        孟余享嘿嘿傻笑,“不碍事,我小舅也吃不完,我拿个勺给你。”

        大兰她妈才和他爸说,大兰现在身子还没恢复,婚事往后再谈,大兰没有见外,证明她并没有因为这桩婚约婚与他生了嫌隙,外头传言的那些话他是不信的,大兰这样的性子,只有被欺负的份,怎么可能和哥嫂叫板。

        他打开铝饭盒,挖了一大勺。

        时阑接过勺子,看那黑乎乎的一团,闻着还有一股怪味儿,舌尖一触,酸中带涩,膏状粘稠,实在不好入口。

        这才是原汁原味的酸枣仁膏,她以前吃过的那些经过精加工,添加了蔗糖,口感好很多。

        “大兰,你上回不是说想进我们酒楼吗,叶叔他爹在乡下跌了一跤,他回去尽孝,现在蒸炉缺个人,你身子要是好全了,可以过来试试。”

        时阑眸子一亮,“好全了,反正跟我妈干没有工钱拿,我正想出来找活儿干呢。”

        天无绝人之路,这不,贵人送机会来了。

        孟余享笑道:“你愿意就成,厨房油烟大活儿重,不过有男人,不会叫你干重活,你只管准备菌菇,干果那些,学着做炖汤,做点心,不会太难。”

        “行,什么时候上班?”

        “估摸要下个礼拜,你等我信儿。”

        时阑得了这话,高高兴兴和周雪同回家去了。

        孟余享掩上顾卫东屋子的门,才转身,一个锃亮的脑门把他吓了一跳。

        “小舅,你,你怎么剃了光头!”

        顾卫东走进屋子,拿了肥皂返出去,“天儿热,就剃了。”

        孟余享盯着那个脑袋,实在不忍直视,“什么时候剃的,美清姐知道么?”

        他走到水槽边,低着脑袋,打开水龙头,“刚才叫愣子剃的。”

        “愣子也真敢下手啊,剃得跟个劳改犯似的,美清姐看见,估计得骂你一顿。”

        “关她什么事。”

        这个洗头姿势实在费劲儿,顾卫东三两下,冲掉了泡沫,抹了一下脑袋,挺起腰板往屋里去。

        孟余享亦步亦趋跟着他,“她不是你对象吗?我可都认了这个小舅妈了。”

        顾卫东顿下步子,一滴滴水渍沿着光溜的脑门,划过到他的额角,眼头,脖颈,土黄色上衣晕出一个个深色圆点。

        他微微眯起眼,乜斜着他,“她不是,以后别在外头胡说八道。”

        孟余享愣住了,“我胡说八道?那天你给她送发箍,跟我说,以后她就是我小舅妈。”

        顾卫东定了定神,“我说了吗?”

        “说了。”

        他略微舔一下嘴,“那天的话不作数,没有什么小舅妈,你忘了吧。”

        孟余享震惊了,他没想到,不过短短数天,他的小舅妈就不存在了,到底是小舅背信弃义,还是美清姐瞧不上他?

        他自以为,小舅不是那样的人,这段时间小舅睡不着觉,难不成是因为失恋了?

        “小舅,美清姐不想跟你?”

        顾卫东:“我配不上她。”

        这没答到点上,但意思是一个意思,孟余享有些心疼自己的小舅,不想再继续问下去,伤小舅的心,他拿出他妈让他带的酸枣仁膏,送到顾卫东跟前。

        “这是我妈叫街口四婶熬的酸枣仁,你拿水泡着喝,能治失眠的毛病。”

        顾卫东瞟一眼,拿起毛巾抹他的光头,“放那吧,叫你妈别折腾了,我这毛病治不好。”

        孟余享寻思,心病还得心药医,这是伤透了心。

        “那你也得先把这一盒吃了,这玩意可不好熬,费时费力费钱,别浪费了。”

        顾卫东定了下,指着铝饭盒一角的那个洞,“怎么挖了一个洞,你偷吃的?”

        “……不是,刚才大兰在这儿,她最近精神也不好,就尝了一口。”

        顾卫东低哼,“你叫我吃她的口水?”

        孟余享一噎,“我是挖了一勺给她,又没有沾到口水。”

        自打小舅失眠以后,脾气越来越古怪,他也说不上哪里怪,就是,要么不乐意搭理人,要么,就跟个刺儿头似的,这不满意,那也不满意,特别能找茬。

        “叶叔不是走了么,我想让大兰到酒楼来做工,和愣子两个人管蒸炉和点心,也够用了,她家一直卖干货,知道怎么炖汤……”

        顾卫东把毛巾往架子上一甩,一语否了,“她不行。”

        “……她哪儿不行?”

        他停顿片刻,嘴角一扯,“她太馋了,问我讨牛腩吃,连我的药都要尝,进了厨房还得了。”

        孟余享好笑又好气,“大兰不是那样的人,那样苦的玩意儿,有什么好馋,她就是好学,看见新鲜玩意儿她想学着做。”

        顾卫东看他两秒,忽地扯嘴,“你别折腾了,那个大兰不是你老婆。”

        孟余享霎时涨红了脸,嘴唇嚅动一下,硬着头皮问:“噢?那谁是我老婆?”

        他小舅定定看他,嘴角噙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有些坏。

        孟余享头皮莫名发紧。

        “你老婆是个厉害女人,把你吃得死死的,一分钱都不给你放兜里。”

        “……”

        “往母夜叉里找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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