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阴霾降临
十天后体内植入式检测芯片传来的数据慢慢趋于稳定，四十名男孩随之脱离营养舱，被送往各自的休息室进行一个为期三天的常规观察。
临床试验Ⅰ期开启后的十二天夜里，零零七号观察室，零二五号的床铺靠着墙边，此刻他正木讷的靠在墙边，猩红的鲜血从鼻子里流出，浸没在衣服里、被子上，他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只是觉得眼前的景物正变得模糊。
同他在一起的三个人也发现了他的状况，他们只是安静地坐在床上，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就连骨子天生的恐惧也被遗忘。
野村才英仔细查看之后，焦急地喊道：“宫名君，零二五号正在失血。”
宫名晓一当即赶到他身边，伸手将两侧面动脉压向下颌骨面，阻断面动脉血流，将这名黑皮肤的小孩快速带离观察室。
“你留下安抚剩下的实验体，如遇相同情况，或其它紧急情况，立即上报。”宫名晓一在出门的时候命令道。
夜里叶华刚分析完今天收集到的数据，记录下一些完善的想法，他的助手韩黎就匆匆忙忙地推开门喊道：“叶主任，零零七号观察室那边的实验体出事了。”
叶华一听，连忙合上衣服，起身开门问道：“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直接去看看吧，我刚才得了消息就赶紧跑了过来。”
“好。”
当两人急急忙忙地赶到研究所的时候，零二五号实验体已经开始丧失生命体征，另一名实验体零一三号也出现了进行性肌肉无力的现象。
叶华进入临床实验室后第一句话便是对着宫名晓一问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零二五号的髓系细胞与淋巴细胞呈恶性克隆性增生、积聚，现已开始倾入破坏全身组织、器官，正常造血功能受到抑制，增生扩散的速度远远超过普通的急性混合细胞白血病，基因优化药剂还在持续的作用当中，他的情况只会越发恶劣，目前暂定为超急性混合细胞白血病，保守估计两个小时后便可进行死亡判定。”
基因优化药剂在人体活化状态被注射入后，会在脾脏处生成全新的全能干细胞。而作为配合使用的仪器营养舱，不仅会在人体代谢模型的辅助下，建立动态模拟模型，针对各种生理信息而配制不同的营养液成分，利用毛细血管针注射到体内各个角落以配合人体的吸收速率，使快速增殖的全能干细胞跨组织、跨系统的重新分化为各类细胞。更能够有效分解旧基因，压制原有细胞的分化增值，引导新细胞逐步替换已死、衰老或者病变细胞，达到整体基因优化的目的。
恶化成如此状况的零二五号已经没有了任何救治的必要，继续观察实验体的生民体征异常变化，分析排查失控原因，发挥实验体的剩余价值才是最理性的选择，可在第一研究室室主任叶华的强烈要求下，以宫名晓一为首的研究员还是对零二五号实验体展开了救治。
不过相比之下零一三号更为好运，他能被治疗的概率可能会稍微大一些，临床实验室二号室，叶华来到男孩的跟前，伸出左右手抵住他的下颚，说道：“盯住我的手指。”
蓝色的眼珠紧跟着叶华食指的左右转动，随后叶华又取出别在口袋上的笔放在手上说道：“把这支笔拿起来。”
五指微曲，男孩将这支黑色的圆珠笔虚抓在手里，刚想拿起来，让人惊讶的是，整支笔却从他的手间滑落。
克威尔抬头对着叶华说道：“他的大脑正在失去对肌肉的控制。”
叶华没有理会，自顾着提起挂在手术台边的尿袋观察，尿液呈褐色，这说明尿液中有杂质，男孩的肾脏正在逐渐衰弱。
叶华还没来得及仔细地思索，就被一声闷哼所打断，男孩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嘴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就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更令人愕然的是，零一三号心脏处的胸腔肿了起来。
这微弱的叫喊就像是一柄柄硕大的铁锤在叶华的脑海里敲响，这些被带来实验室的实验体不是由自己亲手培养的克隆人，也不是人造人，而是带着社会属性的人。叶华无法做到完全的漠视，明明预先已经做了许多次成功的局部实验，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难过的情绪像一只手在自己的喉咙里搅动，翻涌。叶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急切地下达指令：“先给心脏做一个B超。”
灰色的影像被传到屏幕上，两个不明的肿块在心脏上显现出来。
为了弄清楚肿块到底是什么，叶华准备对心脏进行活体组织检查，可零一三号的身体已经变得极度虚弱，千岛云刚将活检钳子送入指引导管内，还没取上，就突发心脏停跳，经历了多次除颤才稳定下来。
研究人员虽然对于异常情况的发生有所准备，但并不可能预测到具体的病因以及采取拯救措施，并且对于这种新出现的状况，自世界范围内的医学成立以来，都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病例。
在起草实验方案时，叶华等人已经预设好了多种方案，其中受用范围最广基础数据资料最全的基因治疗方案，在临床试验之前就从每名实验体身上，提取了大量的诸如造血干细胞等具有持续分裂能力的细胞进行基因插入。
零一三号躺在手术台上，剧烈的疼痛使得他整个身子都开始无意识的痉挛起来，叶华从未有有过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时间能够停滞，能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去研究、准备。
“即刻准备基因治疗。”叶华清楚的明白，束手无策的拖延也仅仅只是徒劳。
韩黎表情出现一丝迟疑，问道：“以零一三号目前的身体状况，不足以承受增加突变所带来的风险，极有可能造成机体或者基因崩溃。”
“我知道，可是我们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甚至不能再等了。”叶华回应道。
韩黎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知道叶华说的是事实，只得沉默地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带着一丝侥幸安慰自己总不能放弃挣扎坐以待毙。
随着提前准备好的自体细胞不断被输注回零一三号体内，叶华心里充满了忧虑，活化药剂能够大幅度的缩短细胞增殖周期，基因疗法是最后的抢救手段，如果基因疗法失效，那么对零一三号的救治将完全失效，甚至加剧零零一号所承受的痛苦，整个过程将无异于一场凌迟。
当自体细胞全部输注完成后，零一三号又重新被推回营养舱内，启动预设好的程序，营养舱内的液面不断上升，从手指开始，逐渐没过胸膛。
因为长时间见不到阳光的缘故，零一三号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显得病态，在营养液的映照下，更像是被封存在某个古堡里的吸血鬼，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邪恶标本。
清澈透明的营养液到达某一极值后，叶华不再犹豫，“开始注入活化药剂。”
韩黎动手将刚从恒温箱里取出来的活化药剂输入到零零一号体内，随着营养舱的关闭，所有的忙碌都暂告一段落，在确定没有进一步的恶化后，叶华走到控制台，仔细地翻看着零一三号体内检测芯片传来的数据，企图找出失败的因素。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零一三号的情况有些许好转，可叶华等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嘀嘀的警报声就取代了实验室里平静的氛围，所有的屏幕上都闪烁着一圈红光，叶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快步走到营养舱旁，透过厚厚的玻璃向零一三号望去。
千岛云等人也都围了过来，蹲在营养舱旁，贴着玻璃仔细地查看起来。克威尔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小臂处出现皮下出血，局部皮肤有开始浮肿的迹象。”
叶华连忙起身回到控制台旁说道：“将营养舱转为手动控制，立即将舱盖打开。”
韩黎几人站在营养舱旁合力将舱盖打开，还没来得及解开固定住零一三号的拘束带，一阵血红色的液体从零一三号的周身腾起，转瞬间就遍及整个营养舱。
千岛云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朝着控制台的方向看去，只看见叶华一把拉开挡在前方有些不知所措的韩黎，俯身贴着水面向躺在舱底的零一三号看去。
一缕缕像是气体一般鲜血从裂开的皮肤里钻出，清澈透明的营养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红色，这被鲜血染红的营养舱，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叶华的脸上。
项目成立以来顺遂的进展放松了叶华对生命的敬畏，认为所谓科学的奥秘不过如此。当一个孩子以一种如此惨烈的面目死在他的面前，这种景象让他从心底里感到不舒适，进而被满满的自责所取代。
刚进来的宫名晓一注意到叶华异常的状况，关心的问道：“叶君，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叶华摇了摇头拒绝道：“不用了，你是来把他带去解剖的吗。”
宫名晓一回答道：“是的。不要灰心，我们会成功的。”
“可他已经死了，我没必要再去摧残一具尸体。”叶华忍不住说道。
宫名晓一有些奇怪的看着叶华问道：“叶君，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念头？是你的怜悯之心在作祟吗？”
“像他这样的普通人，注定会死去，能够参与到这场伟大的研究中，他应该感到庆幸。”
叶华压抑着心中生出的怒气，反驳道：“没有人会因为失去生命而感到开心的。”
“那只是那些毫无用处的普通人的想法，他们有这样的际遇也很正常。”
“难道所有的普通人都该死去吗？”
“如果他们活着阻碍了文明的进步，为什么不呢？”宫名晓一针锋相对的说道，“还有你知道的，尽管我们失败了，可做到这一步我们依旧花费了很大的代价，你觉得其他人会同意你的决定吗？”
叶华看向韩黎三人，三人都默契的避开叶华的目光，缄口不言。一股荒谬的感觉出现在叶华的脑海里，只觉得自己可笑至极，明明自己就是最大的罪魁祸首之一，为什么还要去说出这种无意义的话呢？自己什么时候需要这样的小手段来逃避责任了？
宫名晓一目光深邃的盯着叶华离开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同时嘴里问道：“生命体征确定过了吗？”
“已经确定过了。”
“那就抓紧时间测取最后的数据吧。”
几人对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系列善后的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就像是在面对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实验材料，淡漠至极。
叶华一直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继续着因为异常情况中断的分析工作，每一个决定转身的人，都在风里呆了很久。
本以为会是喜悦的观察实验因为零二五号与零一三号的死亡被笼上了一层阴霾，虚伪的平静被撕裂了，被打开了一道口子，如同一只恶魔的眼睛，透露出不详的气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噩耗如同传染病一个接一个的传来，各种闻所未闻的病变不断地在这些实验体的身上被发现。
不仅仅是一室的研究人员，其余两室的研究人员也被调动参与到治疗当中，尽管目前为止仍旧没有任何实验体有被治愈的迹象，但是像零一三号那般惨烈的结果仍是个例。
实验仍在继续，零零一号躺在自己的床上，悄悄地往自己的左侧看去，那是一个黑人小孩的床铺，昨天夜里他突然惨叫出声，整个人蜷缩着在床上捂着肚子翻滚，被鲜血浸透的衣服黏在身上，染的血污到处都是。
两名研究员迅速感到了现场，他清楚地听见了他们的心声，感受到他们心底的厌烦与杂乱的思绪，他不确定自己是从哪个时间点开始，拥有了可以轻松窥探到别人想法的能力，更不敢轻易地告知他人。
床铺已经被换上了新的白色床单，这个流血的同伴们再也没有回来，他悄悄地挽起袖子，微仰着头，光着手擦拭完鼻孔的血后，用嘴巴舔干净吃到肚子里，他不知道被发现后会发生什么。
只是很害怕，害怕被发现，害怕被带走，想和同伴们在一起，我不是异类，我没有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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