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宣王傅展收到回信之后,稍想了一会,便明白了乔曦禾的意思,只是疑惑为什么要以这种模糊的方式表达。
傅展拆开信的时候,周宴在一边看着焦急,“兄长,你轻一点拆……信封都被你撕毁了……”
等到信拿到手,上面的八个字直接让周宴犯了迷糊。
只见周宴面色薄红,他小心翼翼的拿起那张信纸,又怕拿得太久把纸张拿皱了,只得端端正正地把信纸放在书案上。
傅展见周宴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旖旎的雾气之中,这封回信直接让他把他自己和现世隔绝起来。
见周宴如此,傅展随手抓起案上的纸张团成团,直接扔到他头上。
“周予安!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乔曦禾说的是她觉得钟琪和韩礼不会起兵谋反,不是说她要嫁给你。”
周宴显然不是一团纸就可以扔醒的,自从拆开信件,他嘴角的笑意就没消失过,他不自觉地把那张信纸看了又看,只道,“兄长,看这个字迹,就是曦禾自己写的。”
见周宴这副找不着北的样子,傅展无可奈何,白了他一眼道,“周予安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没出息?人家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没关系。”周宴视线还是停留在那张信纸上,连眼角的笑意都掩不住,“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这可是她亲手写的。”
“好了好了,”傅展心中的疑惑未消,问道,“周予安我问你正事。乔曦禾说得对吗?她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又为什么不写明原因?”
这一连串的问句抛过去,周宴只回答了一句,“她说的都对。”
周宴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张信纸。
“为什么?”傅展觉得自己耐性已经很好了。
“因为是她说的。”
傅展终于忍无可忍。
傅展走到周宴跟前,作势就要抢走他眼前的信纸,周宴下意识手一扬,直接把他挡回去。
傅展被他这一下打得吃痛,只得抽回手,摇着头看着周宴,“周予安,你真的很讨打。”
周宴终于抬头看他,“兄长,她既然都这么说了,你就信她一回又如何呢?”
“可是予安,乔曦禾她什么都没有解释,就这么模糊的一句话,钟太尉可是把信实实在在地送到了廷尉司去了。”傅展还是认为,乔曦禾这句话讲得太过虚无缥缈。
“既然都问了,兄长就信她一回吧。”
“周予安,所以你也没想清楚为什么她这么觉得,也没想清楚她为什么她说得这么含糊对吗?”
“对。”周宴点头,承认得迅速而坦然。
“你……”傅展攥着拳头把手扬起来作势就要打他,见他又看着那张信纸出神,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扬起来的手,傅展也只能咬着牙把拳头放下。
宁子卿在此时进来报消息。
傅展暼了一眼周宴,只对宁子卿道,“他现在还在梦中,子卿你报给我吧。”
宁子卿把各方消息都报了一遍,北境一切还算正常,去探钟琪和韩礼的人也已经派出去,钟太尉说他身体不适,闭门不出,既不上朝,也不见人。
傅展思索了一会,还是问周宴,“予安,你说钟太尉是什么意思?”
“宴不知道,”周宴脱口而出,“兄长,只要钟琪和韩礼不起兵,我们并不需要考虑钟太尉是什么意思。”
乔曦禾模糊的一句话,周宴就真的把心放下来了。傅展微愠,但他也只怪自己,既知周宴他还在梦里,怎么能还去问一个在梦里的人。
傅展转而问宁子卿,“子卿,你说说看。”
“末将也想不太明白。末将奇怪的是,钟太尉他既已经把信送去了廷尉司,为什么一个条件也不提,反而闭门不出。他总不能是真的要廷尉司治他的罪吧?”
傅展也不知道周宴这是醒了没,只听他接着宁子卿的话道,“兄长,就算不信曦禾说的,只要钟太尉没有提出条件,只要钟琪和韩礼没有异动,我们在这想也无用。”
宁子卿轻轻点头,“殿下,末将觉得将军说得对。”
傅展还是放不下这件事,“那我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干吗?”
“兄长,以静制动,见招拆招,也是一种方法。”周宴答道。
周宴能认下乔曦禾的回复,可是傅展却不能因这个答复就把心安下来,他沉思了一阵,道,“予安,要不我们下一道诏令,让邵言把北境方义的十五万大军调回来?”
周宴知他的意思,问道,“兄长的意思是,再下一道暗召,让邵言按兵不动吗?”
傅展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周宴轻轻摆手,“兄长,宴觉得,要不等探子探到他们真的有异动的,再下这道诏令吧。”
“现在下吧,也可以震慑一下钟琪和韩礼。”傅展心中不安,想加一道保障。
“是,宴这就去拟。”
临走之际,周宴将案上的信纸小心折起,又小心地收进信封,最后将信封从襟口放入贴身处。
这就罢了,他竟还带着一些自得,“兄长,这真的是曦禾写的。”
他只得到傅展一个字的回复。
“滚。”
周宴麻溜地离开。
他在心中念着那句“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下一句是,“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个场景他在心中想过无数遍。
周宴第一次见到乔曦禾,是三年前。那时周宴才十六岁。
那时也是阳春三月,不过三年前的春天没有今年这样连绵的雨,草长莺飞,院子里的粉色桃花开得极盛,绚烂得犹如淡粉色的瀑布,在日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当时的傅展已经封了宣王,有一天傅展收到了阙初先生的一封信,说信上的内容是他一个学生的想法。
信上是如何出兵拿回秦关二十一郡的天险的计划,大体上的战略与傅展和周宴想的差不多,但更翔实周全,相比之下,这份计划每一步都考虑了更多可能,留的进退余地更大。
周宴直接拍案而起,“此人真乃奇才!兄长,天降奇兵,也不过如此。”
傅展也想见一见这个人,可是修了三封书信过去,得到的答案都是不见。
周宴便主动请缨说让他去吧,世外高人都是这样,让他去试着能不能请出山。
傅展觉得高人难免有傲骨,周宴脾气好,让他去正合适。
周宴把对这位世外高人的计划中,他和傅展尚不能清晰理解的地方,一一列举出来,请求阙初先生能不能让对方当面解答。
没想到饶是这样,周宴也吃了闭门羹。
那位世外高人说什么就是不见,无论周宴怎么求阙初,都是不见。
阙初最后被周宴纠缠得无法,只能找到一个折中方法。
阙初自己去问周宴列出来的这些问题,让周宴在屏风后面坐着听。
周宴在屏风后面等了很久,也想象了很久这位世外高人是什么样子,他没想到走进来的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姑娘。
周宴隔着屏风看着那位姑娘,他只看到一个有些模糊的的身影,她长发如瀑,一身淡粉色长裙,从屏风外看过去,颜色淡得更近乎暖白,在春日的光影中柔和而明丽。
周宴听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老师,那只是禾儿的涂鸦之作,老师怎么能真的拿给宣王?”
这句话把周宴呛到,为全礼数,他只能忍着不让自己咳出声来,他和傅展拟了一个多月才拟出来的计划,都远没有她的周全,她竟能管这叫涂鸦之作。
“禾儿,为师说过,不可妄自菲薄。宣王殿下派了人来,想请教你一些问题,要不禾儿还是去见见他?”
屏风后边,暖色的光影之中,周宴看见那位姑娘连连摇头,“老师,我那个计划真的还远远不到可以实行的地步,怎敢烦扰宣王殿下一问呢?”
那位姑娘说话语速不快,就算是反问的语气说出来那是淡淡的,而且尾音稍稍上扬,便显得更为柔和。
就像那时阳春三月的和风。
周宴没有想到这位姑娘是这样一个人,傅展说才高的人会有傲骨,周宴无法在这三言两语中见她傲骨。
但是可以窥见,这位姑娘一点傲气也没有。
才高之人难免俯视众生,真的很难有她身上这样的柔和。
阙初劝不动乔曦禾,只能作罢,便把周宴列的问题一个个问出来,乔曦禾也一一解答。她耐心极好,阙初怕门外的周宴跟不上乔曦禾的思绪,问得很细,乔曦禾也没有一点烦躁,一点一点慢慢讲。那几个问题问了一个半时辰,等到阙初问完,门外已经显出瞑色了。
周宴就坐在那仔仔细细地听了一个半时辰,听着那个姑娘娓娓道来,枝头的桃花花瓣慢慢舒展开来,在周宴心中绽放。
等到阙初问完,周宴看了一眼门外,日暮之下,院中的草木都染上了淡淡的颜色,疏影横斜之间,交相辉映。
周宴听得阙初先生又道一句,“禾儿要不还是见见宣王府来的人吧?”
周宴瞬间紧张起来,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赶紧整理了一下仪容,换成端坐之姿。
周宴听得那位姑娘的回答是——“老师,禾儿真的困了。”
她的声音当真带着一点点倦意,阙初也只是慈爱地看着她,“那就算了。”
周宴听得这句话,先是舒了一口气,但随即又陷入了深深的失落之中。
这三年之间,周宴有什么事情实在难以定夺,就会托宣王傅展修书一封送到阙初先生那里,交到乔曦禾手上。
他想听听她的主意。
三年过去了,周宴也明白了乔曦禾当初说的是对的,她那份计划虽然比自己和傅展拟的周全得多,但确实远远不够,距离真的实行确实还有非常远的距离。
但是周宴以此为线,根据实际的情况,慢慢斟酌,一步步慢慢修改,现在至少战前准备这一部分,已经非常完备了。
周宴将那封回信放在视线能及之处,开始处理军务。昨日他心情并不安宁,陪着傅展听了一夜的雨等待白昼。
可是当他看到那八个字之时,他的心立刻便安定下来。
傅展说得对,周宴他真的想不出来乔曦禾为什么会用这么模糊的言辞答复,也想不通乔曦禾为什么认为钟琪和韩礼不会起兵谋反。
但是她既然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这份相信不需要论断。
哪怕现在眼前真的有刀光剑影,她告诉他没事,那他也会立刻安宁下来。
许是因为心中极平静,周宴手中的军务处理得很顺利。
忙中偷闲,傅展忍不住去寻开在亭山的桃花,今年的雨下得太缠绵,桃花开得并没有三年前那样盛大,周宴用手轻轻捧下一朵,感受着带着水珠的花瓣在掌心颤动。
桃花的香气本来就不浓郁,只有淡淡的草木清香,经过雨水刷洗过后,香气更若隐若现,似乎散在周宴身旁各处,却也不见踪迹。
门外的雨淅淅沥沥,雨打在树叶上有潇潇之声。
周宴取出琴来弹奏,他弹的是《有女同车》。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桃花的清气散在他的身旁,周宴看着那封信,想起近在眼前的行军计划,恍惚觉得乔曦禾就在自己身边。
周宴思来想去,又把信轻轻拿在手中,拿着信沉思了许久,最后决定把它藏在枕下。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他就枕着这句诗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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