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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赋格·中


梅洛尼艰难地在枪战现场的边缘挣扎着挪动,同时努力分心来看顾自己腰侧的伤口。这次任务的现场都是普通人,但对面“恰好”早早准备了重火力与他们死磕,两个毫无准备的非攻击型替身使者被打个措手不及。霍尔马吉欧在交火中不知所踪,不过现在最该担心的还是他自己……

        黑暗中有人一把揽住他的脖子,梅洛尼一惊,想挣扎却挥了个空。

        “哇靠,上头真是把你们往死里整啊。”来人是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瑞贝卡,霍尔马吉欧灰头土脸地被她托在手上。瑞贝卡机敏地张望了一圈,拉着梅洛尼藏在一片断墙后面。

        “还撑得住吗?嘿,梅洛尼?”瑞贝卡看到他腰部泛着焦黑的擦伤,脸色陡然一沉,“好吧,接下来的感觉可能会有点奇怪……”

        梅洛尼回头看向她的动作,瑞贝卡往后一蹬扎进了墙角、缓缓沉进影里,他在脸撞上断垣前本能闭上眼睛,然后是一阵令他胃不太舒服的下坠感。

        他们三个滚落在暗杀小队的茶几上。

        霍尔玛吉欧刚进房间就被瑞贝卡一把扔了出去,还好他及时解除小脚的能力,这会儿正稳稳站在地上,对瑞贝卡怒目而视。

        “医疗箱——”瑞贝卡垫在梅洛尼身后摁着他的窗口,“啊加丘你来也成……抱歉哦,第一回带着活人这么走,都没缺胳膊少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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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是气候温和的那不勒斯,冬天傍晚的微风也带有一点凉意。仅着一条单裙的瑞贝卡在钝痛中醒来,含含糊糊地打了个喷嚏。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向她猛然涌来,她惊悚地看着自己被简单处理过伤口的肩膀,头痛得要命,手臂和背后的皮肤还布满了细碎的割伤。额,她不应该还活着啊?

        “瑞贝卡·佩蒂德,我给你寄的机票呢?”男人靠在天台边缘的铁丝网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你真是……跟你那脑残老爹一模一样。”

        瑞贝卡本能摆出攻击的姿态,她一摸裙摆,万幸大腿上绑着的匕首不像那把枪一样不知所踪。然而就是这么一套动作,让她背后的伤口扯裂开来,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在对面嘲讽的笑意里硬着头皮双手把着匕首,踉跄站好。

        男人无奈地松松垮垮举起双手:“放轻松,小瑞卡,要不是你米凯叔叔在,你就和恶心的老萨瓦诺一块烧死在他家里了。”

        “很熟吗?别以为我不记得,萨瓦诺的打手……”瑞贝卡腾出左手揉了揉后脑的肿块,正是拜眼前男人所赐。

        “米凯·马里托佐,抱歉,那会儿没发现是你,”马里托佐看瑞贝卡不为所动,意义不明地有些恼火,“不会吧?你老爸没跟你提过我?绝情的死男人……”

        趁这机会,瑞贝卡右手一转,匕首刀尖稳稳指向她自己,刀柄掀开来露出枪口。她身体负伤虚弱,好在经验老道,瞄在马里托佐的脑门上就是一枪,无视刀刃被后坐力冲向左手手心。然而男人的速度更胜一筹。

        “疯丫头。”马里托佐脸颊和左耳的血混着她指尖的血淌下,她被男人有力的上肢锁住关节,匕首掉落在地上。

        “放开我!”瑞贝卡疯狂挣扎,“米凯·马里托佐……我父亲信任过你!而你呢?萨瓦诺给了你一点好处,你就毫不犹豫背弃了他。卑鄙小人,你杀了我吧!别以为我会被你蛊惑……”

        “你有病吧?”马里托佐恼了,“他也是,你也是。你爹是个超龄幼稚狂,你好好地又干嘛把臭男人的遗言搞得像圣旨一样?”

        马里托佐尽量不磕碰地把她拎起来,拎到夕阳余晖温润着的铁丝网边上。瑞贝卡这才发现自己离萨瓦诺的大楼已经有一段距离。她看见一街之隔,消防云梯伸向焦黑的墙壁,楼底侥幸逃脱的佣人们裹着毯子缩在一起窃窃私语。

        “尼诺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卑鄙小人、投机者?”马里托佐压抑着怒火,尽可能不迁怒在老友的女儿身上,“看好,看着那里。你砸了大楼,两年后就能盖起新的大楼。你毁了萨瓦诺,没几天那帮西西里人就美滋滋地代替萨瓦诺,和那些什么新兴组织重新瓜分那不勒斯。”

        瑞贝卡避开眼神,马里托佐捏着她的脸颊让她看向佣人与喽啰们:“那时候你爹装作被人骗光家产的倒霉蛋,我被人诬陷有家难回,是组织收留了我们。你们毁掉组织,拍拍屁股走人,然后呢?他们到哪里去?我到哪里去?”

        马里托佐越说越气。

        “成熟点,嗯?长大点吧、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你爹把你扔进来扮什么游侠骑士、他那是在害你!是,一头扎进他美好的英雄主义,你睁开眼睛看看,谁活下来,谁保护领不到退休金的老太们?是我们脚踏实地运行着这个真实的、庞大的底层组织。”

        “那我又到哪里去?”瑞贝卡轻轻说,“他又到哪里去?我父亲的遗物……我要留下他最后的愿望。萨瓦诺是他的愿望。”

        “他也好,你也好,都是这自作聪明的样子,一股脑盯着什么傻逼念头,看不见什么是真正重要的……不、算了,人死都死了,”马里托佐自嘲地笑了,松开了力道,“小丫头片子懂什么狗屁道理。滚蛋,滚到你那法国老妈的怀里去,别掺和进来了。下回再让我看见你,当心我给你一枪子。”

        马里托佐把她闯进萨瓦诺时用的那把史密斯-韦森m36抛过来,不再管她,打开天台的铁门下了楼。

        “谁管你。”瑞贝卡慢吞吞过去,艰难地把枪拾起来,“臭老头,真当你是我谁了。”

        到这个份上,已经什么都晚了。她一路在校刊和本地新闻蹭着镜头作死,把自己逼上绝路,逼着自己跑来赴死,为了父亲,为了复仇的荣誉……少年人愚蠢的勇气,驱使她大剌剌地把很多人置于险境,一厢情愿地想建立属于自己的,比她的生命长久的痕迹,而她也一厢情愿地想着用自己的死亡来弥补。

        放学的晚上,费玛那张无聊的帅脸露出罕见的羞涩:“本来没这么快结婚,但她怀孕了。你知道,我一直期待着……”

        属于自己的,比她的生命长久的痕迹。

        至少,瑞贝卡想,至少她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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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这个任务是怎么说,”瑞贝卡蹲在沙发上问里苏特,“这不是计划的一部分吧。”

        里苏特脸上是罕见的愠怒:“是暗杀组的干部越过我布置的,当时我们在罗马,只有梅洛尼和霍尔马吉欧留着。”上头大概是有所准备地想将他们置于死地。

        “要我说,就是把那干部宰了,”加丘拿冰捂着梅洛尼的伤口,“我们先走再说,我们,把那些垃圾统统宰了。他们把我们当什么!这种侮辱……”

        普罗修特阴着脸,特别不赞同地看了眼加丘,又警惕地盯着瑞贝卡。瑞贝卡像泥巴一样瘫下去,美美枕在梅洛尼的大腿上,把额前的鬈发拨弄开。

        “人可不能以尊严活着的呀,要吃饭的,加丘。”瑞贝卡轻轻说,“多少做一点长远现实的计划吧。”

        梅洛尼想薅一下她蓬松的头发,果不其然穿了过去。“dimolto!你是幽灵还是什么?”他饶有兴致地拨弄着手指研究起原理,“都到这份上了。活一天算一天了啦。不是说尊严,只是活着而已。”

        “要不要……”瑞贝卡捏着梅洛尼袖子的布料,迟疑着,“要不要,去一趟西西里?我是说,可以去索多玛看看。”

        她说:“先和缓几天修养好然后,你们那干部的脑袋就是投名状。我知道西西里那伙,帝朗洛家现在继承权混乱,他们会乐于……”

        “条件呢?”普罗修特站起来,“你提供信息的条件是什么?”

        瑞贝卡叹了口气:“在将来,我也不知道会是多久,如果你们真能在索多玛站稳脚跟……到时候可能有个孩子……一个新人,需要你们照顾一下,到时候联络。这就是我的条件了。”

        -

        “嘘。”瑞贝卡藏在活动室门后,捂着来人的嘴,“啊……什么啊,是雷欧啊。”

        她撒开手,把阿帕基往外推搡了一下,结果只让自己差点绊一跤。

        阿帕基皱着眉头扶住瑞贝卡:“你今天没来上学。之后要弄戏剧节颁奖,他们都在找你。你跑哪去了?”

        储藏室一片昏暗,他啪一下把大灯开关拍开:“你——”

        瑞贝卡只得飞速把枪往牛皮纸袋一插,虚虚把装了面包的袋子捧在身前,堪堪挡住绷带的痕迹。比较徒劳,因为她脸颊和眉骨不自然地浮着几块青紫,手臂上本来不太明显的割伤结了痂,泛出来一道道可怕的绛色,一看就是才挨了打,或者更糟。

        “你先等一等,”阴凉的活动室内,一滴汗滑过阿帕基的额角,“你还好吗?我去叫警察……”

        “嘘。”瑞贝卡颤抖着抱着袋子,大口呼吸着,忍耐着某种恐惧的寒意,“别再说了。警察都在南区那的两个爆炸现场呢,雷欧,什么也别说了。”

        阿帕基向前一步,借着身高优势看见纸袋中露出的黑色铁块和把手,再下面是板机。他谨慎地,慢慢挪动着,又不敢直接迈步上前。他迟疑着,带了一点点微妙的退缩。

        “我很抱歉牵扯到你,但我必须过来取走记事本……你之后会知道的,有关这一切。”瑞贝卡盯着阿帕基的动作,慢慢退到窗边,“雷欧,雷欧。你会做个好警察吗?你……”

        不知是疼痛导致的生理泪水,还是别的什么,控制不住地流淌下来,被瑞贝卡胡乱抹开。她轻轻地说着,近乎耳语:“雷欧,你会为我哀悼吗?”

        在阿帕基为此愣神的时候,她一屏气翻出窗口,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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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欧·阿帕基梦游般走出法庭,将他的过去,他的梦想,他的错误与他同事的性命留在被收缴的警服之下。

        阿帕基漠然地越过对他面露鄙夷的看守们,钻进最近的小铺买烟和威士忌,打开钱包却数不够钱。他又换了一包更廉价的,刚走上街便点起来,劣质的混合烟草燃烧出令他作呕的气味,焦油的暗黄染上他右手的薄茧。

        街上是带着暖意的烟火气的喧闹,云落得很低,天色算得上明朗。他路过另一辖区的警局,预付过租金的房子在街道的不远处,一切都还留有余地。

        但他已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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