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赋格·下
安德里亚·切尔卡在这个繁忙的傍晚凄凄惨惨地伏在桌前敲字,两天里接连有两场大案,然而因各种原因被边缘化的他无缘任何一件的侦破工作。
他的朋友斯塔诺被牵连着调到证物室,大概正打着瞌睡,整个办公室只有准备辞职的费玛面色红润作息健康,现在正喜气洋洋地理着东西,准备择一个黄道吉日赴美完婚。
“嘿切尔卡,看看这孩子,”值班的女警领着一名少女进来,“我在门口看见她的,她好像是被家里人……”
切尔卡迷迷糊糊地看向那边,一下子吓清醒了:“瑞贝卡?!”
“晚上好切尔卡,哦,还有费玛,”瑞贝卡捧着面包袋上前,“呃长话短说……”
远光灯陡然穿过百叶窗打在她脸上,警局的后窗传来刹车的声音,然后是枪声。一名黑帽子的风衣男从证物室跑出来,提着枪寻找着什么。
办公室的几人都没有配枪,而最近的武器管理室在闯入者身后,费玛一个箭步把切尔卡和瑞贝卡护在身后,把最远的女警往大门推去:“去打电话!快——”
瑞贝卡狠狠踩了费玛一脚,从他胳膊下面溜出去。她把面包袋往闯入的杀手那一扔,趁着那一下的视线遮挡拔枪打在对方膝盖上。
她吃不住力往后一摔,支撑在状况外的切尔卡身侧,给杀手脑袋上补了两枪。确认对方死亡后她捏紧枪把,似是下定决心:“妈的,怎么来这么快……还好赶上了。”
现场三个成年人表情特别空白地看着她。
瑞贝卡笑了,不慌不忙给左轮补了子弹,给办公室的空调管道等处来了几下。她慢慢倒退着走到警局门口,看切尔卡死命拦着费玛后的短暂争执,看切尔卡大步朝她走来。瑞贝卡退到人行道上,朝天鸣枪,刹那间整条街炸了锅,看热闹的人群蜂拥而来,又在她周围一圈清出一道真空,不再靠近,尖锐的闪光灯在黑夜中爆开,刺痛她的眼睛,但她没有眨眼。
肾上腺素终于起来了,瑞贝卡肩上的伤渗出血迹,她似是无知无觉。全身的伤都在哀鸣,她甩甩手,摈弃凝神稳稳瞄准,往切尔卡那添了个非致命伤,让他摔倒在地,又把枪口对准护着女警的费玛。
然后她庄重地,庄重地将冒着硝烟的滚烫枪管抵着自己的下颚,扣下了板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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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葛面前的矮几上摊着散乱的照片和文件,他坐在扶手椅上抬头,瑞贝卡翻阅着他这些时间攒下来的,拼凑出她生平故事的证据们。
“这还是我第一次受邀来男孩家里来着。”瑞贝卡轻笑,“你不打算把这些东西拿到布加拉提那吗?”
“我之后会告诉他的。”福葛说,“只是,一下子让布加拉提和纳兰迦把调查内容看个遍,稍微有点超过。”
瑞贝卡无奈地笑:“可是我也没有……怎么说,我也没有对你们说谎啦。你是暗恋我还是怎么,要把细节调查得这么清楚。”
“细节。你在细节上的增减,让那时的我和布加拉提得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女孩的父亲被杀,留给她一个烫手山芋,女孩因此陷入追杀,最后在索多玛的迫害下含恨而死……”福葛敲着桌面,“而你在那时候,已经杀了家主彼得·萨瓦诺,你毁掉了萨瓦诺家产业的近乎三分之一,在将近一天的准备后才前往警局,甚至你早就烧掉了那本记事本。你不是猎物,而是猎手、在那场疯狂的闹剧里游刃有余。”
福葛喉结滚动:“瑞贝卡,无论你怎么找补,这其中的差别在于:你对索多玛没有未竟的仇恨,而且想隐瞒这一点。你与索多玛之间并不是你展现给波尔波的那种关系,你想与他们合作吗?瑞贝卡,你难道已经大胆到,要插手两个组织的未来了吗?”
“你有没有想过,我在警局呆了两年。”瑞贝卡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两年可以改变很多事,你调查到的这些事情,你要知道,我死掉的时间比我牵涉在索多玛里的时间还长呢。温情也好、现实也好,我在警局的两年学到了很多事……”
福葛近乎是难过地别开眼睛:“但仍然是个无药可救的理想主义者。我永远不会像你这样抛弃一切,以身涉险,我不是这种人。你已经陷在组织那些烂事里了,瑞贝卡,如果你一定要去危险的地方……我不会帮你的,我们不是一路人。”
瑞贝卡挤到他膝盖前面,坐在茶几上,欣然道:“我相信是这样……这很好,潘纳科特。”
福葛猛地站起,她轻轻捏了捏福葛攥紧的左手,让音节滚落:“潘纳科特。”
瑞贝卡拉过福葛苍白的手腕,他的掌心以及向下蔓延的皮肤上有细碎的伤疤。这里的大概是指甲的割伤,瑞贝卡想,虎口那里的像是齿痕,还有一些裁纸刀或者什么。
福葛想蜷起手指,想移开手臂,或至少将痕迹挡住,但可能是幽灵那作弊般的特质,也可能是因为他在发抖,瑞贝卡并不多用力,他却挣脱不开。泛白的浅浅的痕迹是他失控的证明,福葛总是为此感到羞愧。在这个奇妙的场景下,也可以说是羞涩。他无力地坐回去,缩回到椅背上。
瑞贝卡会怎么看待他呢?利己的、投机主义的,矛盾的、情绪失常的,聪明的从众者,他这样的人。福葛对布加拉提说自己不想和他人扯上关系,总的来说,除了不想伤害他人,也是某种自我保护,保护他舒坦的、安定的人生。
不过未曾预料的羁绊总是悄然缠绕上年轻的枝干,某种意义上,福葛放任自己和瑞贝卡的关系拉近,是因为“幽灵”是一种如此安全的、笃定的存在,他设想了某种坚实的搭档关系,能够安然地向前延续,填补他构建得一丝不苟的人生。
在某种遥远的知觉中,瑞贝卡摩挲他的掌心:“……潘纳科特,你在哭吗?”并不,只是有点微妙的水汽,福葛的耳尖有点泛红。
会怎么看待他呢?撕开一切矫饰的、被刻意构建的假象,福葛明白了三件事。其一,瑞贝卡那种冒着傻气的英雄情结、比她活着的时候只多不少。
一个轻吻落在他的手心,轻轻的像一阵微风:“别难过呀,潘纳科特,你做得很好。不要把自己牵扯进来,这很好。”
其二,瑞贝卡并不在意她的死活,她已经习惯于牺牲,习惯于将自己当作工具去驱使。
福葛轻轻地抽回手。他的呼吸平复了下来,对瑞贝卡那毫不悔改的笑容皱眉:“你迟早会害死自己的。”
“还好吧。潘纳科特,你知不知道一个印度神话?”瑞贝卡别过身,假装对三年前的新闻照片又感起兴趣,“为了守护他的王国,年轻的王子放弃王冠,发下可怕的誓言,他因此得到了‘自愿辞世’的赐福,能选择自己的死期。”
“是那时候的事吗?”福葛问,“有关于你本身的存在?”
“第二次生命总是需要一些代价的,我的支付已经延迟了太久。不过幸好我与那位毗湿摩情况并不相同,他放弃王位和婚姻,而我只需要一个存在的理由而已,”瑞贝卡翻到了记录切尔卡的新闻,“我也差不多是立下了誓言:要建立热情与索多玛的平衡,保证南意大利底层长久的和平。这是我的誓言,也是我的遗产——它将活得更长,胜过我的生命。”
其三,他已经无药可救地陷入某种,令他难堪的少年情愫里。
“如果你的愿望,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损害到我们的未来——损害到纳兰迦和布加拉提的未来……如果这关乎我们的安危,”福葛无视情感的呼喊,冷酷地在自己与瑞贝卡之间划出界限,“到那时候,我会阻止你的。”
瑞贝卡满意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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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之后会一直留下来了咯?”纳兰迦在做题间隙抬头,“你也会教我念书吗?”
瑞贝卡把玩着福葛的餐叉,把福葛盘底的土豆泥碾成一坨、抹开又堆回去,被后者狠狠瞪了一眼。
“嗯哼,”她说,“那边的工作基本上结束了,所以你要是想上课的话……想不想学法文?别的也可以,不过数学还是要找潘纳科特哦,我不太行的。”
纳兰迦欢呼:“酷耶!”然后把笔一扔,和瑞贝卡叨叨地问东问西,嬉笑起来。
福葛忍无可忍,或者说带点迁怒:“我说纳兰迦啊……当初是谁,谁来着,跟我说‘能不能给我补课’然后求着我教数学的?”
“诶,我吗?”纳兰迦无辜地转回注意力。
“你·也·知·道·啊,”福葛狠狠把餐叉钉进桌板上,“让你算个加法,五分钟了,答案呢?不要学你别学了,来,练习册!我给你撕掉,你不要学了。”
“啊呀,潘纳科特,好啦好啦,纳兰迦他还小,还不懂嘛。”瑞贝卡手还捏在纳兰迦脸上就开始打圆场。
福葛直接转移目标:“还有你!你跟着他玩什么,你也不帮忙,你就在那里打扰他做题!你拉什么——”
“好了!”布加拉提姗姗来迟,“能不能有点样子,今天有新人来,都表现正常一点。”
布加拉提愉快得看着桌上的争执平息下来:“好的,正好瑞贝卡也在。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小队的新人,雷……”
“雷欧?”
伴随着高大的长发男人走入室内,瑞贝卡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尖锐的噪音。福葛和她认识一年多,从没在她脸上见过这么阴郁的表情。
“雷欧·阿帕基?”她又说了一次。
阿帕基也变了脸色,他后退一步,拍拍自己的脸,确认自己不是做梦:“瑞贝卡·佩蒂德?可恶,这是个圈套吗?”他狠狠看了眼桌上的三人,视线扫过纳兰迦、福葛和瑞贝卡。
纳兰迦迷惑地回望过去。
“可是这不可能……”阿帕基慌乱地看向布加拉提,“我参加了她的葬礼,在近郊公墓那边,我看着她下葬,她就在那里。”
“哇哦,”瑞贝卡收拾好情绪,淡淡说,“那挺好的,以后有机会可以一起去给我扫墓。你说是吧,潘纳科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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