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储君

谢绪依旧很冷静，一点也见不到未成年的孩子那种焦躁或者被父母叫骂之后的局促不安和委屈难过。

        他拱手朝着自己的父亲说道：“陛下，您是觉得您如今做得都是错的，才会如此恼羞成怒吧？您后悔过吗？忠直公当日为了劝诫您不要因美色误国的时候您是如何做的？置之不理甚至嘲笑忠直公敢说不敢做，忠直公当场撞柱而亡的时候，您后悔过吗？”

        他看着自己父亲颤抖着手指指着他，曾几何时英俊的脸庞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染上了苍白和眼底的青黑，看起来浑身的气势还不如一个垂暮老人。他冷冷地笑了一声，“如今朝野遍地都是对您的不满，您呢？依旧关紧宫门在洛宁宫里饮酒作乐。您这一年多，到底在做什么呢？”

        “你、你个忤逆……”他伸手就想掐自己面前这个还算年幼的嫡皇子，却没想到自己皇子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卫敢直接提剑来挡。

        “放肆！你们想要造反不成？”他瞪大了眼睛，脸色铁青，看着自己如今安然无恙还毫不动容的嫡皇长子，再看看周围的宫人，包括跪倒在地上的贴身太监苏力苏公公。

        他倒退了两步，瘫坐在了椅子上，他有气无力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苏力苏公公说道：“苏力，连、连你也要背叛朕？”

        苏力苏公公，这位当今皇帝的贴身总管，如今已经跪倒在地，不再言语。他对当今皇后娘娘的手段很有体会，也对当今嫡皇长子谢绪的心性有所研究，再联想一下那洛宁宫中的动静，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恐怕这天下，马上就要换一个人来坐了，而他这个太监总管，恐怕……也要早早地退了下来咯。

        能做到太监总管这个位置的人，向来不是什么蠢货。他苏力向来识时务，何况……如今的皇上确实不能当得上是明君，或者说……已经有了昏君的苗头了，他为何不推大皇子一把，让一个明君真真正正、名正言顺地管理这个国家呢？

        苏力朝着瘫坐在座位上的谢昭磕了几个头，就不再言语。

        谢昭一看这个架势，便知道自己恐怕是要被逼宫了。

        被这个以往最为乖巧懂事，而这一年多来他只给了冷淡厌恶情感的孩子，给逼宫了。

        “您知道您一直宠爱的丽淑妃上官氏一直在用鬼气和邪术来固宠么？”谢绪看着自己这个人尚在青壮年却已经没有多少精气神的父亲，冷冷地笑了笑，“父皇，您还有多少元寿能够安稳地活着呢？”

        谢昭一听这话，也知道这一年多来丽淑妃上官氏的不对劲到底在哪儿了，这一年多来，似乎他清醒的时间，只有刚刚她羊水一破，满脸痛苦要去生产的时候。从那时候开始，他如今的脑子里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静默了好久，眼睛就那么无神地盯着自己的孩子发呆。

        而后，他低声“呵呵”地笑了起来，抬头看向自己这个孩子。

        “阿绪，你长大了。阿爹好久未曾这般看着你。你长高了，眉眼也锋利了，很是有那么一种威仪。肩膀也宽厚了，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了。”他那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也是与他最爱的人生下的孩子。

        他曾经在他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也是他日夜期待他成长，能够成为自己的国家未来储君的孩子。他这样一寸一寸地盯着自己的孩子看，仿佛要把这些年被尘封迷惑的脑子里所遗失亏欠的一切都补回来。

        “儿臣长大了，陛下却老了。”谢绪不是没有被谢昭这个样子感染，也知道谢昭很可能是被丽淑妃用邪术蛊惑的。可是如今的他，该做的一切已经做下了，他不会再感叹自己与谢昭之间的父子情深。他马上就是一个储君了，到时候一个帝王一个储君，如何再互相信任呢？这是不可能的。

        “是啊，你长大了。你看看你的眉眼，你这眉毛像你阿娘，嘴巴也像。鼻子就有点像你阿爹我。阿绪啊，你是真的长大了。你看看你，做这些事情，已经这么冷静了，阿爹我看到，其实真的挺开心的。”谢昭咳嗽着，不知道为何就咳嗽出了一口鲜血。

        谢绪没有伸手去搀扶，他没有开口，整个宫里的人也没有一个敢去搀扶谢昭。

        “你看，权力才是最好的东西。你如今得势，你不发话，也没有一个宫人敢上前来搀扶我。”谢昭又坐回了椅子上，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

        “权力是好东西，但它不是最好的东西。能够不为权力所迷，利用手中的权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是最好的选择。”谢绪仍然冷静地回答着自己父亲所说的话。

        “你阿娘看到你今日的样子，一定很开心。我们的绪，长大了。”谢昭一边感叹着，眼睛不知为何就流下了眼泪。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从那么小小的一团，到将将会爬，到开口喊他“阿爹”，再到后来因为他的冷淡和厌恶而用受伤的眼神看着他的少年，到如今。

        如今这个冷静淡漠用着字字句句来反驳他、揭露他的罪状的年青少年。

        他张了张口，伸出手，就想摸摸自己孩子的鬓角。一道剑光打过来，拍开了他的手。“有人保护了，阿绪，也懂得自保了。”

        “若儿臣不懂得自保，若母后不懂得自保，恐怕儿臣和母后还有妹妹甚至叶丞相一家，如今恐怕都不复存在了。”谢绪仍旧带着青涩的少年嗓音里，透露着太多的疲倦、痛恨、无奈和挣扎。

        这让谢昭更不敢回答他。

        他该怎么说呢？对着自己最疼爱的孩子说“我错了”？可如今，并不是所有的伤痛都能被抚平。有些伤口就像是一块结痂的疤，每次一去动它，都好不了，总会流血，还疼。

        “其实啊，绪，你不要怕，阿爹不会伤害你的，阿爹就想伸手摸摸你的鬓角。阿爹好久没有这样做过了。”他朝着自己的孩子伸着手，就想回忆一下当年这孩子蹭着他的怀抱的样子。

        可是谢绪仍然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礼貌地微笑，“不知道陛下如今可否有空定下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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