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130章
几人眼皮子一翻,陈国公率先开口:“微臣听御膳房的满公公说,陛下这些日子忧思深种,食欲不振,导致身体状况不佳,甚至失眠多梦”
说到这事,梁国公和赵伯温齐齐偷瞄了一眼女帝的气色,见眼底那遮不住的青黛,浓浓的倦怠之气,不由得肺腑,陈国公真不愧是老油条,很是懂人心啊。
女帝眉头一挑,下意思地抚了抚腕见玉髓手镯,骤然摸到冰凉如水的梵楼玉髓戒指,眸光微微晒了晒,压低了嗓音,清冷道:“朕无事,陈公不必挂忧”
“几位前来可是有要事请奏?”
因着几日未好眠,少女眼底氤氲着层层水汽,面色发白,说话微弱几分,不似月余前那边清朗,就是芙蓉如水的面颊愈发寡淡,旁人若不是细细窥伺,想来也是看不出女帝此刻的真实想法。
说到正事,赵伯温见陈老头在那里温温吞吞,便上前直言:“陛下,如今废皇子还在造谣生事,虎视眈眈,先帝在位时,北部月祇被打回老巢,我大□□收回京氓两州,南边松水岛等夷陵诸岛之国夷陵国也被降伏,鹭州沿海一带也算是赢得一些安宁日子”
朝廷打胜仗,他们这些当官者自是喜不自胜,言语间充满了自豪感,也有对前线天启的男儿们拳拳爱国心的敬佩之情,只是身在朝堂,看得事情不只是眼前,还要立足于未来几年。
长平把玩着细绒绒的白毛,朱绯降低,青葱色的手指轻轻地波动着洁白无暇的玉髓戒指,唇角泠泠勾起,发出冰冷的声儿来,“既如此,赵国公可有什么见解?”
赵伯温一腔热血,脑子里回旋着先帝驾崩前说过的话,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先帝在世前,就曾下过一道圣旨,臣等希望陛下能谨遵先帝遗诏”
他们能有坏心思,只是想让陛下听先帝的话罢了。
赵伯温这话音刚落,屋子里静悄悄地,就连外头的西风擦过屋檐的嚎叫声也愈发清晰萦绕在众人耳畔。
粱国公沉凝许久,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烛火噗哧噗哧晃动不停,佝偻的身影透出诺大的阴影拉得老长。
女帝端坐在上头,曰:“粱公,这事你怎么看?”
她桀然一笑,一双泛白的容颜在明晃晃的烛火照耀下,半明半晦,令人看不清全貌。
猛然被点,粱国公脊梁一挺,站在他身边的赵伯温惊出一身冷汗了。
“回陛下,先帝遗诏:上谕”
“只道是传位登基一事,未曾提及其他,许是赵国公太过思念先帝,脑子一时记岔了”
一个咋咋呼呼的人,突然这般安静如死水,一个大腹便便的官家人骤然变得形如缟枯,赵伯温脸色瞬间青青白白,滚了滚喉头,呼吸一窒。
听完粱国公的话,余光捕捉到赵伯温痴痴呆呆,久久不曾行动,心下一急,“陛下,朝中打仗几年,百姓苦不堪言,腹不果食,人丁凋敝,百姓都是您的子民,他们过得很是潦倒”
“臣以为该大兴基业,鼓励百姓耕农侍桑,安抚青壮年成亲生子,凡今年成亲生一子者,朝廷发放养育子费30钱,凡是成亲一年者,生子一胎,朝廷发放养育子费70钱,凡是成亲两年者,生子两胎,养育子费100钱,并发放一担米粮以示嘉奖”
打江山不容易,守江山亦是不容易,陈国公一席话彻底勾起了女帝的注意力。
长平近日确实在想法子提高人丁的问题,有人进言免税,有人进言多发放土地,还有人进言官方保媒,强制性通婚,凡此种种,若是将这些进言整合一番,加上陈国公的建议,不失为一条良策。
“陈公言之有理,朕这就去”拟旨。她话还没有说话,就被陈国公堵住了去头。
他说:“宫中府中上下俱为一体,三公六卿这几日经过商议,纷纷进言:此事若是有陛下牵头,百官呼应,那百姓自然一呼百应”
故而,还请陛下做个明示。虽说是明示,但三人就这么大剌剌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长平,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泽唇缓缓拉出幽然的弧度,长平:“是吗?”
“朕准了”
清音素言泠泠砸向陈国公几人,待到他们反应过来时,唯有一间空荡荡的龙椅在降灯摇曳下散发着清清油绿光亮来。
“呼”
出了宫门,几人静默,上马车前,陈国公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是心口的大石好似愈发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陈夫人老早就在门口候着,甫一听见自家老爷那沉沉的叹息声,免不了问一嘴,峨眉轻蹙着。
陈国公覰了一眼月光下的糟糠之妻,透过月光隐隐可见细细的皱纹趴在脸色,因着面有不愉,那些细纹就这么堆积在一起,形成一道道褶子,一条条微不可见的痕迹摆在她脸上,唯有手术那盏明亮的降灯散发着些许光亮照在地上,他脸色稍霁。
乌云盖顶,彻底挡住了那些微光,陈国公这才满腹心事下了马车,拉着老妻的手,缓缓往家去。
“这些年委屈你了”
一个老实巴交/闷墩的丈夫突然这般矫情,使得陈夫人频频看向自己陈国公,“可是宫中来事了?”
她也不是什么小娇娇,听着这话有点烫耳朵。
陈国公:“宫中无事,只是咱们家怕是往后不会有这般安生了”
今日这一遭,他估摸着陛下应该有所行动,自此家中再无安宁日,愁也!
夫妻双双把家还,一路惆怅一路叹。
不过几日,顾家终是亮起了白幡,大红灯笼变白灯,惹得行人驻足议论纷纷。
寰宇宫,商氏正陪着女帝就膳食,因着寒来早,宫中一时不察,上值的宫女穿着单薄,染了风寒,带病上值,恰逢女帝跟前打了喷切,御前失态,被拖下去杖刑二十。
“陛下,您”
商嬷嬷见长平凝视着窗外,以为她被宫女扰了食欲,正想着开解主子。
长平却将一个毛毛茸茸的东西珍重地放到她手背上,夹起身前的豆花汤细细品茗着,饮了亦口奶白色汤花,适才开口说道:“天凉了”
“朕还有些政事未处理”
她这话是对商氏说得,言语间满是冰霜。
商嬷嬷盯着明黄色的衣角缓缓划出视线里,抿着唇色,满脸担忧,她目送着主子一点一点消失在黑夜里,万千心绪堵在喉头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有一太监在她耳边言语几下,商嬷嬷登时面色一黑,压低了嗓子,沉声问道:“几时的事情?”
“今日丑时的事情”
商氏霎时红了眼眶,双眼发直,嘴里碎碎念叨着什么,“这可如何是好”
“可是确认是中毒死的”
“说是炭火过旺”
宫女蹙着眉梢,闻言,毫不犹豫地将所见所闻说给商氏听。
“啪嚓”
青花色牡丹面的御碗竟然被商嬷嬷衣袖勾带,碎成几瓣,轻盈的声响婉转不绝,引得一屋子宫女太监顿时跪在地上。
“这”
倒是商氏眼前一亮,徒手将碎成渣渣的御碗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放进托盘上,一扫郁气。
“既然是老奴犯了规矩,那就按照规矩办事吧”
她这话一出,直接让执刑的公公犯了难处,拿着板子打也不是,扔也不是。
商氏见板子许久未落在自己身上,知晓他们为难,就说道:“按照宫规,弄坏御用之物该杖刑三十大板”
“打吧”
言辞坚定,神情没有半分不愿,眼神里也无半分怨愤之意,掌管刑罚的太监腆着笑脸,对着商嬷嬷说道:“大人且等等就是,奴才已经央人请示陛下圣谕”
“我让小子手脚轻些”
他当然不敢真打,打出毛病来,这些打板子的人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索性觉着象征性碰碰御前红人,免得女帝事后追究也能讨个好。
商氏却趴在板凳上,头也不抬,“开始吧”
“老奴作为御前掌教,摔坏了上贡之物,没有以身传教,这是大过,就连陛下来了,少不得吃板子砍头”
她不想主子为难,这吃人的规矩本就困住了长平,这几个月来,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有血有肉,重情重友之人,怎么可以沉溺于森冷吃人的宫中来呢?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刑司公公窥见商氏一脸释然,便知其中必有蹊跷,便给手下使了眼色。
“啪”
“唔”
笨重的板子砸下来时,剧烈的疼痛刺痛着商氏,她嘴角不知不觉就发出沉沉的闷哼声,为了不吓到宫女,她将死死地咬着袖子,愣是控制着自己的一言一行。
那头,长平正在案牍前挥舞着毫笔,脑子里一片空白,浑然出神而不自知。
“何事?”
全安敛了一脸惊惧之色,垂着脑袋上前回话,闷闷道:“御膳房那边使人来话:御前掌教摔碎了御碗”
这一刻,上书房静默着,唯有红火的火苗噗哧噗哧好像白鸠一样闹腾着。
“朕记得:淮南那边进贡了一些冰肌玉膏,都给暮雨院送去吧”
闻此言,少女微微一顿,身形僵了僵,声音低了几分。
“奴才遵命”
全安得了准话,带着手下离开了压抑的上书房。
人一走,长平望着折子上那滩几乎干涸的墨迹,“啪”一下扣上了贴面,轻掷下毫笔,对着外头叫道:“外头可有百官来见”
良久无人应答,她一抬头,屋里宫女跪坐一团,“回回陛下,全公公出去了”
“是吗?”
长平摸着脑袋,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去看看紫竹院看看全周如何了?”
屋里临时当值的全福徐徐走上前,领了旨意,“奴才遵旨”
而后带着人下去了。
“朕出去走走,你们不必跟着”
女帝全然一副生人勿近模样,成功让伺候的宫女们止了脚步。
晚间风急,一路霜林,月下空寂,万籁俱寂,举目见雾,不见长安。《浮生六记》
“呵”
人就是不得闲,闲了就活不下去了,脑子里满是过往云烟,说是过往云烟,谁又知道她宁愿糊糊涂涂一辈子,这样也许她的他还在这世间,他的父皇也许不会这般轻易放弃了生念。
“谁!”
“兰台夜里不开,尔等速速离去!”
说话者还有些慵懒之气,长平目光渐渐清正,定定地看向府匾,眸色深沉如墨水般深邃。
“爱卿,这般晚了怎得还不下值?”
来人看见明黄色衣角,下意识地行礼问安,却被女帝拦住了。
“朕见大人一脸疲惫,可是遇着什么难事了?”
行至内院,长平这才发现里头倒是雅致至极,院子里满是清香,“看来大人有约”
倒也是,谁会大半夜在宫中加班,罢罢罢!
“陛下明见,臣家去几日,辗转反侧,家中老妻不愿臣饮酒作乐玩物丧志,只得在宫中小酌一番,方得一时松”
说是小酌,酌得还是清酒,说是有约,只见两个茶杯,再无二人。
“老大人也喜欢荥阳毛尖?”
女帝抬手把玩着那清茶玉杯,细细嗅着淡淡的茶香,发出啧啧称奇声来。
“老朽自是不爱这般清淡之物,是”
“是同僚顾大人甚是爱此物”
长平怔怔立在原地,呢喃着:“是这样啊”
“朕还有事,大人请自便”
出来兰台,长平对着雾气说话,“外间如何了?”
藏匿在黑夜里的山鹰即刻现身,跪在地上回话,“陈国公昨日见了粱国公”
“顾琅欢私下在状元楼约见了长泰公主,只是公主未赴约”
“粱国公昨日连夜将粱三暗中送出城”
长平摸着玉髓戒指,淡淡道:“顾家如何?”神色没入夜色里,看不见半分光亮。
“顾家满门昨日中毒而亡”
“啪嗒”玉髓戒指脱手而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阵阵清鸣,狠狠地震荡着长平,“你说什么!”
长平急切地拽着山鹰的衣领子,一字一顿道:“中毒?”
“是不是梵楼所为?”
普天之下,没有皇帝的命令,谁敢动她姬长平的人。
然,这话好像被黑夜吞噬了一般,久久不曾有人回复她。
她急急往暮雨院走去,“请陛下圣安”
未等宫女回话,她已然进去了。
“嬷嬷莫动”
她摁住了意欲行礼的奶嬷嬷,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商氏,“您是不是也知道了?”
商氏还未有动作,被长平死死地按住了,“老奴也是刚刚才知道”
本以为她们能瞒住,没成想到头来还是被陛下知道了,天意弄人。
长平:“朕知道了”
说完起身就要离开,临门一脚,整个人生生立在那里,“嬷嬷大可不必”
“朕准了”
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都在想着“为自己好”,却从未问问她到底是不是好?
既然她想出去,那就出去罢了。
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他的家人,我能做什么呢?想想好像也就是这般了。
翌年,女帝广开言路,察纳雅言,平章百姓,“充实”后宫。
三年后,盛京发生了惊天大事,先帝罪己诏书公之于众,为京州刺史顾怀之平反了身份之事,然人一去,这身前身后名沦为街头巷尾的。
等位五年,帝厌于朝廷催婚,收废王懋王之子玉杰为义子,收于驾前教导,意欲传位于此子。
十年后,氓河之畔,孟春之时,兰泽芳草,草木清华。
长平遥望汤汤氓河,两岸落英缤纷,花团锦簇,小风徐来带着花草馨香,弥漫在鼻尖,美眸清扬,烟水秋瞳,此刻泛起腾腾雾水来。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淡淡问道:“准备好了?”
山鹰跪在地上,很是虔诚,“回陛下,内应来报:山莽还有一个时辰就会渡河”
自从收复京州/氓州之后,当地郡守换了一茬子又一茬子,仍然解决不了土匪祸患之事,对于此事,朝中颇为不满。
晚间,杂乱的马蹄声渐渐逼近,“哈哈”
“大哥,只要咱们出了氓河,那些个兵蛋子肯定不敢拦咱们”
“切!什么诅咒”
“说什么麒麟才子,死后化为圣兽守护氓河来着,老子走了这么多年,连个鸟都没看到”
“就是”“喔唔~,还是大哥高见”
“也不看看咱大哥是什么人,岂是那早死鬼想拦就能拦住的”
“等上了船,咱们就可以好好休整一下”
“想必船上的小娘子们早都等不及了”“嘿嘿”
一行十几人糜笑声不断,相继弃马而去,上了船,不小片刻便传来声声糜笑。
这时女帝缓缓从一旁的迎春花中走出来,手指一挥,密密麻麻的箭羽从天而降,那头很快传来阵阵哀嚎,宛如当年那场惨烈的叫声。
须臾,“杀”
岸边不知何时乌压压一片,穿着铠甲的士兵,他们嘴里却叫嚣着:“趟过氓河,咱们就可以长驱直入,夺下盛京,砍下泰和帝的头颅当拐杖”
“来啊,冲”
一声令下,全然不给土匪们反应的机会,士兵们像是下水的饺子,动作利落又干练,河水很快就浑浊不堪。
随着将士们杀到船只上,匪首眼看着自己的兄弟被绞杀,尸体竟然全都扔到河水里,鲜血顿时染红了澄澈的河水,刺鼻的血腥味儿荡漾在天地间,惊飞了一群白鸟。
“杀了姬长平”
“夺回京州/氓洲”
“杀!”
“杀!”
“杀!“
将军振臂一呼,周遭全都是喊杀声一片,叫声在河水面震荡起层层涟漪来。
随着鲜血渐渐沉入河底,紧紧包裹着晶莹剔透的麒麟玉座,须臾后,麒麟之魂抻了抻一身淤泥,
“小子,醒醒“
“你的子民”“你的女人有危险了”
只见一股强烈之火呼之欲出,麒麟感受到身下翻滚的地火,烫得脚底冒泡,一个飞跃,就这么
破水而出,“呦呦”伴随着呦呦鹿鸣,那麒麟瞬间化为人形,身高八尺,体态硕长,满脸羸弱模样。
两岸风声不见当年骤,原本流淌在天地间河水瞬息就凝结在一起,一些踊跃出水面的鱼儿因此变成了冰雕鱼,一些侵入水面的花朵,也因此冻成冰花,万物万生渐渐染上一身白霜。
而少年醒来的第一眼便是:那人,一眼便不舍离开。
“瘦了”
顾怀之的话未落,就被人狠狠地抱住,好似要把他嵌入骨子里一般。
“顾怀之,你这么不乖,我该拿你怎么办?”
只见他盈盈一笑,挑了眉头,莞尔道:“我的长平好像也不乖,那可怎么办?”
少年的手指轻轻磨挲着长平的眉梢,拇指那温润的温度好像一束光照亮了她的时节,眉梢轻轻舒展开来,绽放出煦暖如年的笑意来,霎时衬得天地失色,万物熠熠生辉。
“长平之于我,如木逢春”
闻及此,长平亦呐呐道:“怀之于我,无木不春”
两人依偎在一起,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心里满满的爱意恣意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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