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至死
高易笑了笑，将游奈松开。
游奈从洗漱台上跳下，拉住自己的衣领，匆匆地走了出去。
身后，高易靠住瓷砖，一点一点地滑下来，跌坐在地上。
他啊，挺贱的。
游奈对他的抗拒神情那么明显，他还偏偏要缠着。
得不到的竭力仰望。大概就是他这样。
他只是想试试，试试游奈是不是真的想和他分开，可还没试探出来，他自己就已经忍不住了，输的这么彻底，自己最开始所渴求的答案却一点没有出现。
他这辈子，只在游奈身上栽过。
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游奈拉着自己的衣领子。
那个朱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弯腰鞠躬，“少奶奶。”
“滚。”游奈瞪了他一眼。
“对不起少奶奶，刚刚对您不敬。”
游奈冷声道：“我说了，滚。”
“但少爷他……”
“如果不想让我和你家少爷再次闹翻，就滚。”
“他不想和您分手。”
游奈短暂的沉默了，可她还是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从来没人敢这么对他，您是第一个，他因为您都要将自己毁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分手的原因。”
朱少长叹一口气，“我猜到少奶奶您的意思了，可少爷没了您会死的。”
“他没了我只会活得更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对她而言，高易活着就好了，无论再怎么痛苦，活着就足够好了。
这是余昭告诉她的——今天早上在墓地的时候。
余昭同样希望她活着，可游奈安慰别人的借口，对她本人真的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在门口，她撞上了曾埃，他正倚在墙上，似是在等她。
“你怎么不走？”游奈看着曾埃，“我应该说了不用麻烦你们等我。”
曾埃皱着眉头，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你的手机关机了，所以你应该不知道。”
手机关机？游奈一回想，还真是。她翻起曾埃给她打开的那个界面，他们学校的论坛。
榜首帖子是白临大学官方发出的，是有关于白临大学男子篮球队出征打比赛的消息。
“这有什么问题吗？”游奈问道。
曾埃拿过手机，给她打开了下面一个小小的链接。
里面全是游奈的照片。还是抠图，就是在白临大学官方的几张赛场实时宣传照里找到的。还配了一行字——“冰山女王惊现篮球比赛，不问世事是真是假？”
下面有人评论道：“大早上看篮球比赛？问题很大吗？”
“她是要去看谁？”
“楼上的问题很犀利。”
“之前金融系的人还说她从来不过问各种比赛的。”
“是和体育系的曾埃有一腿吧？我看他俩挺亲近的。”
“楼上你把高易置之何处？”
“听说游奈滥交，体育系好像有四个人遭殃了。”
“楼上的你调查一下事实再给这逼逼成吗？游奈和高易还有体育系的四位扛把子角色是初中同学，纯友谊。”
“男女之间真的有纯友谊吗？”
“说的好，没有。”
游奈关上了曾埃的手机，将其重新塞回它主人的手里。
曾埃看着游奈淡定的不能再淡定的神情，不禁担忧道：“你这是什么反应？”
“那我应该是什么反应？”游奈反问，“是应该气急败坏，或是大哭一场，然后在论坛上写篇长篇大论以辩证自己的清白？有什么用吗？他们信吗？有这时间我早考上博士后了。”
曾埃说：“你很容易被针对，我看见高易了，找你的吧？你遇到他了吗？”
“不然呢？你都说来找我还没遇见？”
“我这算是挑衅正主吧？你不生气。”
“没必要。”她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高易会说“宣示主权”。
曾埃看着游奈，“你脖子上是什么？”
游奈抬手拉了拉衣领，却被曾埃强迫性拉下。高易前不久啃的那个牙印工工整整的待在游奈白皙的脖子上，格外显眼。
“牙印？”曾埃不可置信地看着游奈。
游奈笑了笑，懒得继续伪装下去，“我都说了，我遇见他了。”
“你怎么会允许高易他肆无忌惮……你怎么会……”
“失望吗？”游奈挑眉看着他。
曾埃沉默了。
游奈的目的就是如此，斩断自己仅剩的人际关系，死的时候就没有人留恋她了，她在九泉之下也可以清净些。
“高易他还做了什么？”
“你猜？”
“他和你……做了……”
“这个……”游奈故作思考，“半个月前的事情。”
“你真的……”
游奈拍了拍曾埃的肩，“你啊……都说了不要对我这种疯子抱太大期望。很容易失望的。”
她不喜欢看见别人对她的失望眼神，可此时她偏偏要这么做，别有人留恋她才是最好的。
曾埃低头，“我还……挺喜欢你的。”
“哦，谢谢，很遗憾，我不会给任何人回应。”
再冷淡点，再薄情点，再决绝点。
不要让他们留恋你游奈，不要让你死的时候还有个人执意劝你回去，别误人子弟好吗？
“可是……”
“没有可是。”游奈重新拉了拉衣领，“再见。”
再坚强点，别哭出声来。
不要耽误别人的人生。
看看那些牺牲品吧游奈，你注定只能孤身一人。
游奈回去的时候，三个人都吓傻了。
“你去哪里了？”陈芷溪问道。
“你们今天没课？”游奈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我俩没有，但茄子有讨论会。”蒋琬琬说道。
“回答我的问题妈，学校论坛又双叒叕因为你炸了。”陈芷溪一脸无奈，“你是热搜体质吗？”
游奈平静的回答道：“我想你猜对了。”
“说实话好吗？你去哪里了，怎么会大早上出现在临南泾那里。”陈芷溪担忧道。
“去找余昭了呗，我说过他在临南泾。”游奈答道。
“你和一个男生……”蒋琬琬窒息地看着她。
游奈打断，“是两个。”
“妈，你的异性缘怎么这么牛逼？”
游奈扶额，“多是当朋友处的。”
蒋琬琬看着她的脖子，“这就是你再次纵容高易的理由？”
游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很奇怪吗？”
陈芷溪掰过她的肩膀，“你看着我。”她看着游奈平静的神情，“你到底有什么没告诉我们？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难处，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挺过去？”
“我有吗？”游奈歪头看着她，良久微微扯了扯嘴角。
陈芷溪只感觉到一股寒意，顺着头皮蔓延到她身体的每一处角落，骨髓、皮肤、神经，都是那种寒意，和绝望。
“你还是不相信我们？”蒋琬琬注视着她，眼里是遗憾，“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真的，有什么问题告诉我们好吗？”
游奈沉声开口，“你们信吗？”
两人疑惑，“我们为什么不信？”
“你们可能快死了。所以离我远点。”
陈芷溪握住游奈肩膀的手一点点滑落，不可置信地问道：“怎么可能？”
游奈垂眸，长长的睫毛打出细碎的阴影，“我不清楚，但我知道，离我远点就什么也不会发生，如果我放任我们的朋友关系继续下去，我无法确定你们哪一天会不会就死在我面前。”
蒋琬琬大大的杏眼里满是惊恐，“你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你会这么确定？没准……”
“不会的。这件事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游奈冷声道，“很多个人都这么告诉我。”
曾和她是朋友的舒婷最后自杀在她面前；十一年的挚友余昭和他的男朋友在她十七岁那年出车祸惨死；自己的母亲，她前不久才知道……游韶命不久矣。
她试图斩断她身边的一切关系，让自己这个背负孤身之命的煞星离开他们，然而早以无济于事，自己付出的每一份情感，最后都是惨死的报应。
一如现在，游奈已经不得不担忧，和自己同居的四个女孩什么时候也会如同他们一样。
如果告诉她们，是她会好受点，还是她们会死的更早。
她只做有把握的事情，然而这好的结果的几率极低。
案例太多了，她实在无法不相信。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蒋琬琬笑了笑，“照你这么说……高易那小子也要死了？”
游奈不愿承认，可看着高易逐渐因她而疯狂的精神，她觉得迟早有一天他也会如同前面不知道多少个人一样。果然……她一开始就不该答应的，她就不应该抱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奔向微弱的光火，结果发现看似微弱的光火实际已将草原燃尽，将她身边的所有人烧尽，也将她自己烧的体无完肤。
蒋琬琬看着游奈的神情，猜出了结果。
“我不信……这还是太玄学了。奈奈！你不是无神论者吗？”蒋琬琬的神情有些亢奋。
游奈的手攀上她的肩膀，将她按了下来，她的手就像是有什么魔法，令蒋琬琬竟在游奈的一呼一吸中逐渐冷静下来，坐回了沙发上。
“我是，可我不得不相信。”
“从明天开始，我会搬出去，这个月的房租我照付，未来也是。”
陈芷溪拉住她，“这不是房租的问题！”
“溪溪。”游奈轻声叫她，冰凉的手轻抚过她的脸颊，轻轻地笑着，温声道，“我去见余昭和于融了，在我的乌托邦里。因为见过他们，所以我不顾一切地想让你们活着，包括我的阿易。可能是因为我一个不懂感情的人真的‘爱’过你们吧。可惜，我没有见过有人真的从我带着的诅咒里逃离。大概我注定就是一个孤寂的命。”
晚上，游奈坐在自己的房间内。
“窸窣窸窣”
游奈顺着声源望去，之间门缝下方出来了一张纸条。
她大概猜到了那是陈芷溪干的。
“你信命吗？我不信。我背负着家族的命运，被牵扯进了一系列的封建礼教和婚约中，可我从来不想屈服，我的命由我自己把握，如果你哪一天真的很好奇，我想我会告诉你。妈，好好的。”
信命吗？
她以前真不相信有这么玄乎的事情。
直到所有人都离她而去，惨死于她面前。
她就信了。
深根柢固的思想不是能轻易拔出的，迈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不仅需要勇气，有时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游奈的代价，就是不知道多少人的命。
就算是一个陌生人，她如果知道他的死是因为她，她倒也不一定会心生愧疚——毕竟她实在没什么良心。可她曾经爱过的人呢？
这大概就是她一定要面临死亡的原因——她的薄情。
游奈的手机响了一下。
她的教授。
游奈此时才想起来，自己曾经答应了他什么。
她站起身来，走向自己的衣柜。
“我不干什么。”她突然开口说，“代价要有的。”
余昭骂她了，大概吧。
“毁了自己吗？我现在……就是活着比死了还痛苦。我知道你要骂我不心疼你给我的这条命，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余昭……你不要自己揽罪。于融！你拦着他点。”她突然挣扎了一下，对空气吼道。
可她又冷静下来，“余昭，对不起。我死了也别见到我好了。别见到那么不堪的我了。不是你毁了我……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能怨谁呢？怨那个杀了你们的人吗？可他还不了你们两个的命不是吗？能还的话……我也会乐意。可这不现实。所以我只能找到他。”
“你后悔了？我也后悔为什么我没有死在那里。但这就是我的命。”
“我最后的挣扎，就是找到那个人。”
她的灵魂已经随着那场车祸湮灭。
现在的，只是一个由复仇支撑着的空壳。
复仇。
大概是最后的意义了。
能让她卑微的生命和深陷深渊的灵魂稍稍释怀点的最后东西。
她穿了件大衣，袖口被她随意地挽起，里面穿了见抹胸和短裤，被她遮了起来，早上高易的牙印，她就先那么留着，一会儿有用。
第一次，她浓妆艳抹，红色的嘴唇无限妖魅。
游奈推门走出去，给三个小孩的冲击力不亚于今天上午她回来后的。
陈芷溪堵住门，“你又要去哪？”
游奈闭口不答。
“妈。”杨笳音叫她，“你不冷吗？”
游奈看着自己的腿，算是说了一句真话，“冷的。”
“那你还不穿秋裤？”
“没用。”
“你要去干什么？”
游奈看着三个小孩，心里是遗憾和眷恋。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她轻声开口。
“你不告诉我们你去哪里，我们就不答应你。”陈芷溪厉声道。
“如果我没回来，去警局找我，不要去找高易；如果我回来了，把我送到警局，然后拿走见义勇为的锦旗，烧了我房间的一切，除了一个盒子，将它给高易。”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到底……”蒋琬琬都有些崩溃了。
游奈抬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堵住蒋琬琬的嘴，轻轻地笑着，不敢落泪，怕糊了脸上的妆。
“如果有时间，我什么都会告诉你们，但现在不行。”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请……不要惊讶。”
话毕，她推开三个人，开门离去。
什么都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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