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明月夜（五）
源轸敛去气息，小心翼翼地凑到那处暗格跟前，在识海内问道：“已经到了，师兄，下一步该如何？”
“打开它。”
源轸照做。
他将手覆在暗格紧闭的两扇木板上，正思索该如何开启，只见那木板闭合处浮现出一个圆盘机关。
那圆盘上星斗罗列，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缓缓运转，竟是将周天星辰凝为一个一尺见方的星盘。
源轸讶然：“这是……四象星图？”
“不错。此处机关连通第七层，图上的星辰顺序已被打乱，若想破解，须得先将其归位，而后找出特定的星官分野，置于星盘中央。”
“只有一次机会，时限为一刻钟。移错或超时，皆会触发藏典阁禁制。”
“什么！？这、这么多，如何在一刻钟归位？”源轸大骇，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又小心说道，“这四象二十八宿被打得如此散乱，将其一一找出已是不易，更别说还要重新排列。一刻钟，根本不够啊……”
师兄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暮临朝淡淡一笑：“足够了，我来开。你只需盯着周围，千万别被人发现。”
源轸惊疑未定，问道：“师兄莫不是说笑吧，你远在千里外……”
他话未说完，脑中蓦地一空，只觉一阵麻痹之感袭上整个右臂。再回神时，他的右手已不受自己控制自行举起，轻点在星盘上。
“这这这……”源轸感觉不到右手的存在，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别怕，我当日在你灵台内，封存了我的一缕神识。”暮临朝一边操控着他的手移动星盘，一边解释道，“可能会有些不习惯，不过，对你身体无碍。”
“哦、哦。原来如此。”
源轸不由震惊，灵台内多出一缕神识，自己竟丝毫不曾察觉。
原来师兄的神识一直都在他脑子里，自然能够直接与他对话，而并非先前以为的传音入密。
塔外清风铃无法感知到神识的变化，难怪没有任何反应。
小弟子努力消化着眼前这一切，既然师兄出手，此事应是万无一失了。
他这般想着，初时的惊慌渐渐被压了下去，心中对这机关后的未知之处反而生了些许好奇。
他亦感佩于师兄这等出神入化的境界，恐怕自己此生都将望尘莫及。
只是，他总觉得师兄今日有些不大一样，似乎心情很好，言语间一直都带着笑，甚至还有些许温柔意味。
之前一同行走凡世短短十日，源轸在此期间，也隐约发现师兄并不似传闻中那般难以相处，但也绝对称不上平易近人。
如此反常，这真的是师兄本人吗？
源轸一想到他平素冷若冰霜的模样，身上不由又是一阵激灵。
“你抖什么？”由暮临朝神识所操纵的右手突然一顿，被源轸的身体牵动，险些触歪。
“抱、抱歉。”
源轸吞了吞口水，尽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他无需为机关破解之事费心，左右也是闲着，便开始观察起那面四象星图来。
谈话间，暮临朝已将大半星辰归位。
源轸睁大眼睛仔细观摩，勉强辨认着其中星宿：“这是，玄武七宿？”
“嗯。”
他的声音轻松起来：“这个我知道，正是云外山对应的分野！”
“想试试？”
源轸挠挠头，略带迟疑道：“还是算了，万一错了……”
“没关系。有我在，不会错。”
小弟子闻言仿若吃了定心丸，眼神立时亮了起来：“好！”
他越发觉得师兄今次的言行不同于往日。
奇怪……这是遇上什么开心事了？
他莫名想到那个喜欢吃蜜饯的女子，这才幡然醒悟：师兄今日来得这样迟，该不会就是因为她吧？
“你再胡思乱想，可就逾了时辰了。”暮临朝不冷不热地提醒道。
源轸不禁有种被人道破思绪的窘意。他赶忙收起心神，朝那星盘上看去。
右手的控制权已被暮临朝放还给他，虽尚有些不适，却也在慢慢恢复着知觉。
“玄武七宿属于北方玄天分野，”小弟子一边默背，一边快速在图中余下的星辰里寻找着，出手十分谨慎，“南斗，牵牛，须女，天节，月燕，玄宫……还有东壁。”
“玄宫对应十一处星官，嗯……”他仔细思索着方位，似乎有些不大确定，“北落师门和天纲各有一星，螣蛇则有四十一处星子。师兄，我说得可对？”
“嗯，不错。”
得了师兄的认可，源轸心中稍安，正要拨动星盘时，却又听暮临朝说道：“收手，有人靠近。”
小弟子蓦地一惊，也立刻感应到周遭灵气变化。那巡守弟子缓步沿过道而行，目下与此处竟只隔了两个书架，已越来越近了！
源轸着急忙慌地远离星图机关，从旁边书架上随手抽出一卷书册，有模有样地读了起来，心脏怦怦直跳。
小弟子刚拿稳书卷，一身劲装的巡守者便从他所在的书架旁经过。
那人看到他似是有些诧异，随口打了声招呼：“这么晚了，小师弟还在呢。”
源轸有些心虚，讪笑道：“难得有机会来此看些闲书，哈哈，给师兄添麻烦了。”
巡守弟子道：“欸，这是什么话，咱们本就是干这个的。你既有长老令，自是可以随时出入。我也不打扰你了，只别误了晨课才是。”
源轸行了一礼：“是，多谢师兄，我再看一会儿就回去。”
巡守弟子冲他点点头，便继续往别处走去。
源轸见他走远，微微松了一口气，手心里全是汗。
他赶忙回到星图机关处，依照方才理好的思路，将余下星辰一一摆好方位。
各星归位的瞬间，只见星盘快速转动起来，待停下时，中间竟出现了一方凹陷——
这应该就是师兄所说的，需要填置“特定的星官分野”之处吧。
他忽然发觉识海里的声音许久都未响起，心下一慌，出声问道：“师兄？”
大约过了两三息，对方才又有回应：“这里需移动两处星宿，一为方位，一为时令。”
“云外山属玄天分野，当下又已入秋，秋主肃杀，应为玄武之天节。此时中秋已过，按历法推算，当属白虎之天仓。将这两处移过去，快。”
源轸立马应了一声：“哦！”
暮临朝的声音稍显急促，显然时辰已所余不多。
源轸知晓逾时的后果，不敢怠慢，迅速摆好星图。将那两处星宿置于星盘中央的凹槽后，机关上灵光一闪，竟整个消失不见。
紧接着，那两扇闭合的暗格木板，发出了一丝细微声响，几不可闻。
暮临朝：“就是现在，快进去。”
源轸不明所以，眼前明明并无通路，那两扇木板也并未打开，这如何能通过？
但师兄既然说了，他便也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冲。
刚走出两步，源轸惊奇地发现，那木板和整面墙体仿佛不存在似的，自己竟能轻松穿过面前阻碍。
“小心，出口有人。”
源轸闻言顿住脚步，屏住呼吸仔细分辨前方灵流，只感觉那灵气涌动之处离自己极近，似乎伸手便能碰到。
他绷紧神经，极力压下自己的内息，与石墙融为一体。
“可以了。”少顷，暮临朝道，“待出去，绕过中央去正西，禁灵术残卷就在最里面。”
“明白。”
源轸依言钻出墙体，来到一处他从未踏足过的所在。
呈现在眼前的书卷密集繁杂，竟比塔内任何一层的藏书都要多。
中央似乎是一处法阵，灵气翻飞如流华，却隐隐使人心生怯意，想必应于塔内禁制有关。
他借着浩瀚书海掩去身形，远离中间那处法阵，灵巧避开四周巡视的弟子，来到位于正西的书架后面。
这排书架上陈放的书卷皆有残缺，七零八落地堆在一起，翻找起来并不容易。
而这时，暮临朝又道：“中间最末一层，上数第五卷。”
源轸俯身过去翻开一看，那残破册子的封页上，果真是古体所书的“禁灵术”三个大字。
他连忙取出化影珠置于封页上，那墨玉所炼的小珠登时散出墨色灵气，渗透入书卷内，灵气沾染过的所有文字和图形，便悉数被录下。
源轸一时好奇，趁着化影珠录刻的间隙，问道：“师兄为何会对这里如此熟悉？”
暮临朝那边似是被什么事绊住，默了半晌，才道：“我下山前，常去那里，自然知道。”
小弟子道：“师兄竟有掌门手令？”
“没有，溜进去的。”
源轸不由咋舌，难怪师兄会知晓此处暗藏机关。
可他怎么看都不像是这种逾矩之人啊，怎会不顾教中禁令私自来此？
经此一事，小弟子对这位师兄的印象，着实有了更大的改观。
化影珠光芒逐渐消失，录刻已然完成。
源轸将它收于袖中，扫了一眼周围，见无人过来，又问：“我现在是要原路返回吗？”
“回不去，跳窗吧。”
“什么！？”源轸险些惊叫出声，“师兄你又开玩笑……”
“那处星盘机关后面是条单向通道，只可进，不可出。到了这里，不想被人发现，只能从你身后那扇窗户跳出去。”
“此间监管甚严，一般不会有人靠近。这层正西处的清风铃年久失修，负责此地的长老心存侥幸，便也一直未作处理。”
暮临朝顿了顿，“我当年试过很多次了，从这里出去不会惊扰禁制。只不知过去七年之久，那只清风铃会否已被调换。”
源轸有些绝望，声音发颤，明知故问：“那……那要是被换过了，会……如何？”
“唔，那边四个巡守会立刻将你拿下，他们都是筑基，你也打不过。”暮临朝风轻云淡，“梯口还有守卫，只这一条路可走。且不如趁天还未大亮，赌个试试。”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翻窗切不可动用灵力，跳远些，快落地时再用。低处，清风铃感应不到。”
源轸面如死灰，吞了吞口水：“师兄，从这里翻出去，不会被下面的人看到吧……”
他觉得其实可以不用问了。
暮临朝：“看运气。但你再拖下去，就该上晨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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