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探景府
回到租住的客栈，流云站在窗前，望着一弯粼粼湖泊，清风携着桂花满屋飘香，思绪渐渐回到小时候。
清河多雪，纷纷扬扬地落满天地，再被大风吹卷而起，漫漫飞扬。
冰天雪地的街道饿殍遍地，挤满了无家可归的人，他穿着破旧薄衫挤在人群之中缩成小小的一团，肚子因为饥饿翻绞的疼痛难忍。
迷迷糊糊晕了一会，再醒来时，浑身乏力，反胃难受，他清晰感觉到濒临死亡的感觉，如果再不吃东西，他会和很多人一样冻成僵硬的尸体。
他强撑着身子踉跄走过几个街道，热腾腾的包子让他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包子的香味让他肠胃翻涌，丧失理智，又脏又小的手不管不顾拿了两个包子，一边跑一边大口吞咽起来。
吃完才想起前两天偷油条时被打得浑身是血，那卖油条的小摊贩甚至将热油泼到他的腿上，撕心裂肺的疼痛又被唤醒，导致他看到卖包子的摊贩追上他时，吓得悚然一颤，脸上血色全无。
他想跑，可他太小了，又体力不支，很快就被逼到墙角。他像一只待宰的羔羊，等待残酷的命运降临。
脏兮兮的面孔满是恐惧，黑黑的眼睛泛起泪光，可下一刻，疼痛没有袭来，反而是卖包子的伙计摊开掌心，声音温和：“小鬼，饿了？”
他这才敢慢慢抬起眼睛仔细去看那摊贩，也不过比他大了几岁，是少年的模样，眉眼却是好看又温和的，笑起来眼睛里像藏着星星。
那少年叫夏星辰，后来如星辰一样在黑夜中照耀着他。
后来，他一直都喊他哥，夏星辰的爹娘也成了他的干爹干娘。
千万点思绪最终化为嘴角的一点苦笑，流云枕着胳膊躺在床上，脑海中又出现景瑜的样子。
他哥也长了那么好看那么相似的一双眉眼。
夜色深重时，流云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有了睡意，神思却落入黑色的漩涡之中。
他又一次站在鲜血淋漓的院落中，铺天盖地皆是浓稠的血色，干娘和干爹的尸体横在他眼前，他们脖子的血汩汨直流，死不瞑目。
明知是虚梦一场，却仍止不住心底攀爬而上的恐惧。
他想动，可腿脚却像是被定住一样。
小腿突然被人一把握住，他低头看去，泪水从眼眶中滑落，他哥双腿皆被砍断，满脸是血，口中嘶哑着喊，“快跑，流云，快跑啊！”
腿终于动了，他惊慌失措朝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回头，风急急的擦过耳畔，他看到他哥拼命抱住追他的人的双腿，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喊道：“流云，快跑！”
他要跑，他要逃，随着一声叫喊，他回头，看见一柄长剑没入他哥的心脏，他哥眼睛仍死死地看着他，口型仍是跑，口中的鲜血落到地上，漫染开一地残红。
修长的手指陷入褥中，指尖发白，流云过了许久才能噩梦中挣脱。
他猛地坐起，虚脱一般出了一身冷汗，月色浅浅，在床沿落了一层银白霜华，他胸口剧烈喘息，缓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他不准备睡了，反正也睡不着，他换了身衣裳去街上吹风，晚风微凉，吹得他头脑清醒，他已许久没做过这个噩梦了。
已是夜深，街上空空荡荡的，寥无声息，漫无目的行了一路，眼前出现一座府邸，廊下挂着两个红灯笼，门匾上题着大字：景府。
他抱臂立在景府前，心头忽悠悠地飘起一丝疑惑：午时遇见景家大公子，晚上随意走就到了景府，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缘分来了，躲也躲不掉？
他打了个响指，既然躲不过，那便到此一游。
夜色浓重，虫鸣悠悠。
流云潜入景府，七拐八绕下终于见到一处院落灯火通明，隐隐还有嘈杂之声。
他脚尖一点，跃上屋檐，掀开一块石瓦，透过缝隙看到屋舍中油灯明晃晃地燃着。
一小厮跪在一着官服的人身前，痛哭：“少爷今日外出不慎落水，他晚上睡觉之后就昏迷不醒了，我怎么喊都喊不醒。”
那老爷上前几步走到床边喊了几声“瑜儿”，可床榻上之人没有丝毫反应，
流云透过白纱帷幔仔细看去，这人……竟是景瑜。
那老爷手指搭上景瑜脉搏，再转身，声音明显变了：“别跪着了，快，快去把府医找来。”
小厮抹了一把泪，说“好”，爬起就往外跑。
待小厮和老爷都急匆匆赶了出去，屋内只余昏睡的景瑜，流云悄无声息打开窗棂，翻窗而入。
烛火煌煌，景瑜的面容被染上暖色。
流云搬个凳子坐在床边，目光一寸寸打量着景瑜，和午时见到的一样。只是午时还活蹦乱跳的，现在怎么昏迷不醒了呢，匪夷所思！
他慢慢悠悠围着圆桌绕了两圈，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景瑜不会是白天得罪了魏大恶人，怕他爹罚他，索性装病吧？
他越想越觉得靠谱，毕竟这种事他也很拿手。
他露出一抹坏笑，清了清喉咙，学着他师傅的语气，怒吼，不过刻意压低声音了：“景瑜，再不起床，罚你打扫三十天茅房！”
景瑜：“……”他依旧阖着双眼，清隽的面庞显得很安宁。
流云纳闷了，这对他百试百灵的威胁，在景瑜这儿却没有丝毫作用。往常不论他是真病还是装病，只要他师傅说这一句，他会立刻从床上跳起来。
他转念又一想，景瑜这贵公子肯定是没有打扫过茅房的，所以这对他不构成威胁，那怎么吓唬呢？
有了！
他贴近景瑜耳廓，让自己声音显得很有磁性：“采花贼来了，再不醒把你绑了当……”
那个词是什么来着，他有点词穷，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道：“再不醒把你绑了当压寨夫人！”
景瑜：“……”
他注视着景瑜阖起的眸子，还是没睁开。
不应该啊，这都不怕的吗？
“景瑜？”
“景公子？”
他更疑惑了，曲起手指弹上景瑜的额头，却在触碰到他皮肤的一瞬，心中一慌。
怎么这么凉。
流云细长指尖探上他的手，正值盛夏，他的手却一片冰凉，脉搏也微弱的厉害。
竟不是装的。
流云不知所措，急得团团转。
在围着圆桌绕第四圈的时候，屋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流云看了景瑜一眼，翻窗而出，登上房顶。
透过缝隙看到十几个郎中鱼贯而入，从床边一直排到门外，乌泱泱的一堆人。
那老爷说：“今日瑜儿外出不慎跌入水中，回来就陷入昏迷，你们看是不是旧疾复发了，该如何医治？”
一众郎中挨个把脉看诊，皆连连摇头，束手无策，室内逐渐陷入死寂。
兴许是这气氛太难熬，一位胆大直白的郎中行了一礼，惋惜道“景大人，景公子能从五年前的那场大病中起死回生已是幸运，这几年还能好好活着更是奇迹，只是现如今景公子大限将至，实在是药石无医了，您还是尽快为景公子准备后事吧。”
景大人身形明显一晃，室内的气氛陡然间压抑到极点。
他再开口声音竟有几分颤抖：“诸位回去吧，今日之事，还望不要声张。”
郎中皆行礼作揖：“这是自然。”“还望景大人保重。”
待所有郎中离去，一位侍从步入房中，“大人，少爷他……真需要准备……”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休要胡说，备马，我现在入宫请求圣上派太医来医治瑜儿。”
景大人坐上床边，握住景瑜的手，声音柔和似低哄儿童：“瑜儿，你要坚持住，等父亲回来。”
待景大人和侍从一前一后离开院落，流云又翻窗而入，只是这次翻窗差点脚滑摔倒。
流云望向景瑜，眉头皱成了川字。
今天才来的躲不掉的缘分，就这么收场了，太离谱了吧。
他不想让景瑜死。
也许是因为景瑜和他哥很相似，面容相似，性格也相似，让他忍不住对他生出好奇心，亲切感，不由自主想靠近他。
就算没有今晚所谓的“缘分”，照他的性子，不出几天他也会去找景瑜。
可景瑜竟然要死了。
他对毒精通，可对医术没有半点研究，这可如何是好？他苦着一张脸围着圆桌又绕了几圈，最后干脆“呜”的一声抱住脑袋，彻底瘫在桌上不动了。
晚风吹拂，香薰味道更浓，忽然他心中一动，隐约记得当初拜别师傅下山时，师傅骂骂咧咧扔给他一粒药丸，说是对这些年来揍他这么多顿的补偿，自此两清。
如果没有记错，那个药丸是在师傅生辰时，白无名医圣前辈前来祝寿送的。
不知道有没有用，目前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这样想着，他便决定回客栈去取药丸。
刚起身，他身形一僵，望向桌角的莲花香炉，淡淡轻烟，袅袅如丝。
除了看过几本医书，流云对医术可谓是一窍不通，可是对香，却是了如指掌的。
很多香可用于制毒，他那个变态师傅，就是用毒高手，还曾在他背不出整本香经时，将他骂得狗血淋头，罚他扫了一个月茅厕，以至于他能将厚厚一沓香经背得滚瓜烂熟。
有一种香，名叫幽梦，产于北疆，短期闻着会眩晕、浑身乏力，长期会咳血，死亡。
这种香属于毒素中的极品，第一和安神香基本同色同味，难以分辨，第二则是患者不会被诊断出中毒，是以很多心怀不轨之人都以高价购买此香。
而眼前莲花香炉中的香，正是幽梦！
流云将香掐掉，看来，有人要致景瑜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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