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宣战（1）

【新历589年-艾德佩尔-第一区-中心圣殿】
  中心圣殿的普通工作区域嘈杂不堪，几乎所有工作人员都忙的焦头烂额，通讯器和内线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地上打翻的【苦茗茶】也无人收拾，只有沉默奔跑和翻动书页的声音。一楼的公共接待区域聚集了许多新闻报社的记者，全都探着头举着收音话筒朝公众发言官询问着关于树神晨夕的死讯。
  民众政府向神官政府呈报的报告里猜测树神死讯可能是由于神官政府内部的鬣鼠将情报作为筹码交易给了开悟者协会中的高层，得到情报的千足虫转手就高价转卖了这一消息，随着信息传递下去并广泛传开，信息源头就无法彻底追查清楚了。
  神官的死亡并不罕见，罕见的是神官死在了反政府组织无咎者的手上。这一消息无疑向新闻行业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在无数新闻媒体从业者来看，对神官的杀戮，显然就是一封涂上鲜血的宣战书。对于这次事件，大部分群众的反应是惊讶之余惶恐担忧，只有小部分别有用心的人在暗中庆贺并蠢蠢欲动。
  远离这些吵闹喧嚣，一百层的集会室里鸦雀无声，气氛沉重的让人不想抬头。戴柏尔坐在白色会议桌的最里面，双手抱拳，面色冰冷，他脸上仍然是冷峻的睿智，却明显蒙上了一层担忧与疑惑。
  舞结束了事件报告，缓缓坐下来，她作为联合行动的行动领队，只能强装着冷静将晨夕牺牲的前后说了一遍，整个过程心脏都像是被人篡住了一般剧痛。虽然她并未见证晨夕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是远远地感觉到她澎湃无匹的信仰之力与压迫感十足的境界降临，可报告时从无人巡航监控器中看到的仍然矗立在亚当斯沼泽中的巨树以及神官监测仪器上消失的生命体征，包括正在被后勤官回收的遗体，都不断在提醒她晨夕已经死亡的事实。
  “愚蠢。”沉默良久，戴柏尔才低声说出两个字。
  虽然对死者不敬，但无人反驳。
  刹那暗自握紧了拳头，却只能让指甲戳破自己的皮肤，缓解心里难以平复的悲伤与愤怒。
  “我不知道你们对于上次会议中山吹花报告的无咎者资料消化了多少，但你们至少应该知道，就算只是裂鬼一人，也不是你们三个人能够应付的。为什么不提前报告等待战略制定部门给出部署？”戴柏尔提高了音量，愠怒清楚的从五官上表现出来。
  他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说：“当然我也认可晨夕这种危机关头为了保护同伴牺牲自我的精神。但我觉得临场的作战判断也很重要，因为虽然神官神位可以继承，但寻找继承者的空缺时间就是我们政府的疲软期，不要再因为个人的情绪，造成这种无谓的牺牲。”
  确实如戴柏尔所说，虽然神官的继承会在一天内就完成，但要通过神息波动进行粗略筛查，再结合神徒司消耗信仰之力唤醒【训诫文书】从中查看神位基座的模糊定位，最后两个数据交叉对比后才能产生一个相对清晰的位置。这样会耗费大量的双政府资源，造成一定的整体协调能力减弱。
  “稍后我会去和记者们讲清晨夕牺牲的细节。让整个艾德佩尔大陆都知道晨夕是一位我们所有人尊敬的神官，她的牺牲将会被我们以最高礼遇对待，为她准备一场盛大的神葬。”卡维米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晨夕的死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触动。这个平时与她交流甚少的怯弱女人，在她看来就像戴柏尔所说，不过是会为神官政府抹黑，给无咎者创造声势的愚蠢之人。
  她环顾了一遍其他十位到场的神官，继续说：“我希望加默读和切罗西能够联络民众政府那边，打通各媒体的枢纽，保证舆论倾向于神官政府，不要让【雏星】找到机会抹黑政府。至于无咎者的行为是否会被视为对神官政府的宣战，此时还不做定论，暂时以“意外的碰撞”作为核心来引导舆论趋势。”
  戴柏尔点点头，说：“民间反叛组织雏星在全视之眼组织承认成立之后，一直处于蛰伏状态，可能就是在等待时机。我们也怀疑雏星与无咎者之间暗中勾结，现在无咎者杀掉了民间公信力比较强的晨夕，这或许是一个彻查无咎者与雏星两个组织还有暗潮肆虐源头的机会。所以一定要掌握好舆论的方向，不要把我们神官放在被动的位置。”
  加默读默认了卡维米给到的任务，切罗西也隆起浑身的肌肉表示同意。
  “这就是无咎者对我们的宣战。”
  赫劳德缓缓开口，面色阴沉，宛如一只睡醒后震怒的雄狮。草薙一刀和山吹花神色慌张地看向他，谁都没有料到除了做任务报告平时惜字如金的赫劳德此时会突然开口，还是如此锋利的言论。
  其实所有的神官内心都有相同的感觉，只是从舞的报告中能够看出来单是一个没有使出全力的裂鬼就有瞬杀晨夕的能力，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轻言要和无咎者对立甚至开战。若是认为无咎者的行为就是挑衅甚至宣战，那无疑就是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极度危险的深渊边缘，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这么认为还为时过早。”戴柏尔看了赫劳德一眼，表情沉静冷漠，他感觉到赫劳德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势，内心升起一股奇异的瘙痒感。
  “为什么要这么龟缩着不敢有所作为？”
  “树神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戴柏尔被赫劳德的态度激怒，瞬息之间，额间安多塔之瞳爆发出强烈蓝光，他身边的水汽被爆发而出的神息性质凝结成冰晶，悬浮在他的周围。
  另一团骇人蓝光从赫劳德额间倾泻射出，晨夕被无咎者杀死的愤怒在这一瞬间全都升腾成暴戾的杀气，让在座所有人陷入了被这股凌厉杀气抵住喉咙不敢动弹的状态。
  赫劳德怨恨夺走晨夕生命的无咎者，却也更讨厌没有丝毫悼念气氛的这个地方，在他的心中，虽然见面不多，但晨夕也算是同伴，怎么就能对同伴的死做到如此的熟视无睹，甚至还对于同伴的死加以指责。他无法想象，能够接收到艾德佩尔第一缕朝阳芒锋和最后一丝夕阳余晖的地方，竟然如此冰冷漠然。
  平日里乖张不屑的乌尼尔夹在两股相互驳斥的威压中，只感觉浑身肌肉不自觉紧绷抽搐，牙齿止不住的打颤。他表面努力装作平静，心里那种毫无由来的恐慌感却无法遏制，就像布满粘液的触手，顺着食道向上攀爬，紧紧篡住他的脑袋，产生莫名的窒息感。
  完全不在一个次元里。
  卡维米害怕两人真动起手来会产生过大的声响，虽然在几百米的高空之上，但不排除楼下聚集的人群中，有能够强化听力的神赋。她默默发动万神静默，并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加默读开启了混沌无界，以便随时能够将战场改变到室外。
  神官之间的冲突打斗并不是稀奇事情。曾经草薙一刀就和乌尼尔因为出言不逊的事情在第二区郊外大打出手，顺手拆掉了半条河堤，痴迷于健身的切罗西也因为挑衅了身材单薄的加默读在第八区几乎拆了一整栋楼。不过最后都以追缴神堕者为由掩盖了事实的真相，不然神官之间的矛盾极有可能演变成两帮信徒之间的纠葛，甚至是武装冲突。
  其他人不动真格的小打小闹还可以找个理由糊弄一下媒体和民众政府那边，但这次是艾德佩尔大陆神官中两个巅峰战力的对峙，在场的人无不紧张到手心出汗心跳加速。
  并且所有人都清楚，赫劳德与戴柏尔虽然在表面没有过摩擦或争辩，可两人的理念可以说几乎是背道而驰，赫劳德是与死神名号不相称的标准理想主义者，希望能够拯救每一个人，避免一切无意义的伤害，戴柏尔作为神官政府的最高领导者，则更加注重实际，在必要时候的取舍和牺牲，戴柏尔可以就如冰神名号一样，毫不犹豫做出冰冷的决定。
  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就算是剩下的九位神官一齐出手，也难以将十五度的戴柏尔与赫劳德制服。
  赫劳德身后渐渐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人影，那是他成为死神后召唤出来的名为【斯达伽影】的【切斯特拉古神灵魄】。没有人知道他这种能力来源于哪里，也没有其他神官拥有相同的能力，只是在雷恩旧历遗留下来的记录中得知，只有初代的三十六神官能够召唤出不能言语没有思想的古神灵魄来协助战斗。
  斯达伽影从腰间拔出的武士刀裹挟翻滚着一股黑色气息，看上去极其不祥且强大。
  会场内依然没人说话，只在心中暗自惊叹赫劳德认真起来了。
  就连众人沉重的呼吸声都被淹没在笼罩整个集会室的沉重气压里。集会室内今天本就没有打开过多的光源，开着的几盏大灯此时也被黑色的古神灵魄气息所笼罩。每个人都感觉就连吞咽口水这个动作都异常艰难，只觉得双耳与脑袋连接着一起传出震耳发聩的轰鸣。
  【永恒零度】·【曼沙华】
  端坐的戴柏尔突然动手，他右手中突然凝聚出一朵蓝色的莲花向前一送，十六瓣蓝色花瓣向着赫劳德激射出去。
  “注意你的态度。”戴柏尔冷言道。
  赫劳德身后斯达伽影横劈一刀，涌动的黑色气息与蓝色花瓣相碰，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被格挡开的蓝色花瓣随着刀身舞动尽数弹射回去，火光迸溅一一闪过众人眼前，余烬落在会议桌上，像落在沙岸上的鱼，很快失去了生命。
  戴柏尔面前神息迅速汇聚，形成一堵坚固的冰墙，将反弹过来的花瓣挡下。
  “住手！”山吹花向前走了几步，一把拉住正要继续发动攻势的赫劳德。此时赫劳德五官上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霜，是一种毫无感情的冰冷。但他眼神中激发出来的愤怒杀气之下，藏着一股跳跃的恐慌还有不易察觉的悲伤。如此长久的共事中，山吹花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能读懂赫劳德情绪的人。
  她意识到赫劳德想要和无咎者战斗不仅仅是因为对晨夕死亡的愤怒，更多的是害怕身边之人陷入无咎者创造的死亡漩涡中无法逃脱最后一一殒命其中。山吹花突然感觉赫劳德这一次，抱着与鬼酣战到底的必死决心，更有一股为了从死亡之路中为众人开辟一条生路，准备好了自我牺牲的决绝。

  因为山吹花的介入，气氛稍微缓和一些，两人都放下了攻击的架势。
  戴柏尔面前的神息溃散成几缕薄雾，与寒气一同进入了他的安多塔之瞳里。那颗碧蓝色的眼睛中，深绿色的瞳仁闪烁了几下，逐渐消失。
  他站起来，拍拍衣摆，把军服整理好。低头看了一眼桌面上的笔记本，随后抬头扫视了一遍所有的神官。
  “赫劳德，意气用事并不能真正的解决掉实际问题，只会因为欠妥的考虑和不完备的战略准备徒增难题。我这一次与你动手，只是为了提醒你，作为十二神官之一死神的你，必须尊重神徒司，不然我会在必要的时候，给予你惩罚。念在你是因为晨夕的死冲动了，并且是初犯，所以这次就不予深究了。下不为例。”
  “嗯。”赫劳德推开山吹花的手，半靠在会议桌上。恢复了那副没有任何波澜的表情。
  “你可以冷静的，说出你的想法。我相信你是一位出色的神官，能够足够睿智的提出一个可行方案。”戴柏尔抱着手，站姿像是守护神一般，两手将佩剑拄在地上，目光如炬，神色平静地让人看不出他刚刚已经准备调动所有神息来迎战召唤出了古神灵魄斯达伽影的赫劳德。
  “我们已经得到了情报，无咎者最近在第三区出没频繁，我准备和火神还有时神组成一个暗访小组，亲自去探查一下暗潮的上方流向还有无咎者的动向。然后剩下的神官在处理神堕者事宜的时候保持对暗潮和无咎者的关注。晨夕出了事，我们就必须在处理和无咎者相关任务的时候保持更新任务进度的汇报，然后——”赫劳德说着他的眉毛不意的挑动了一下，“把他们列为敌对名单，上升危险等级并且将监视等级提到最高，尽快找到他们的藏身据点和能力数据，让战略部门做出相应的遭遇战略设计。”
  戴柏尔依然维持着拄剑站立的姿势，声音洪亮神情平和地说：“就按死神说的做吧，这也正是我的想法。不过，将无咎者视为敌对名单，我还是持保持意见，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并不具备和他们敌对的能力，所以还是就按照威胁组织来看吧，保持一定的遭遇距离，一切都以保证生命安全为主。必要的时候——”
  山吹花已经猜到了戴柏尔接下来要说的话。
  “可以选择牺牲平民和执行官，一定要保证我们作为艾德佩尔有生力量的十二神官的生命安全。”
  “为什么要牺牲他们？”
  随着沉声诘问，赫劳德整个人流露出一种急促产生的骇然，与之前的凌厉气势不同，此时的他更像是某种捕食中的冷血古老生物——龙，一时间释放出来的盎然杀气凝重的像是蓬勃灼热的龙息。他眼神混沌无光，直直摄入与他对视的戴柏尔的心魄。
  戴柏尔不自觉地吞咽了口水，连浑身器官与血液的活动都变的缓慢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止住了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赫，冷静一点。”山吹花轻轻碰触了赫劳德的肩膀，在这瞬间，背后一阵猛烈的寒意袭来。赫劳德身上那种剧烈碰撞的情绪糅合成一种难以言表的凶猛情绪，隐藏在他没有表情的脸庞下，通过身体传递出来。
  感受到赫劳德真正杀意的众神无人再敢多言一句。本来稍有缓和的气氛，又变的微妙起来。加默读与卡维米也无法在神息因为恐惧紊乱的情况下维持神赋的发动，只能呆站在原地，等着事态的继续发展。
  戴柏尔缓缓坐下去，说：“我为我的失言道歉。我也因为无咎者的事情慌乱了，我们十二神官存在的意义，原本就是为了保证民众的安全的。所以，我诚挚的道歉。”
  赫劳德收回自己的目光，眼神中蕴藏着的无力和失落只有山吹花察觉到了。她知道赫劳德的亲生双亲是被神堕者所杀死，所以他对神堕者发自心底的怨恨，可对于如此憎恨的，宛如野兽的神堕者都保有一丝怜悯，此时要把拥有神智，和正常人无异的无咎者视作不可共存的敌人，赫劳德的情绪显然是纠结的。
  他在这种双向的痛苦中难以抉择，那么就只能靠杀戮忘却，靠杀戮救赎，靠杀戮释怀。
  繁杂的思绪中，山吹花总觉得目前所有的事情似乎正指向着一个崩坏的走向。不管是无咎者突如其来对神官的杀害还是这么多年来与实力不符的行为，以及暗潮的出现等等都是一个谜团中裸露出来的线头，只有冷静下来抽丝剥茧的去寻找，才能真正的解开整个谜题。
  草薙一刀慢慢凑过来，把一块沫沫花糖塞进了赫劳德手里，随后冲赫劳德眨眨眼，似乎在说“哥们算了，这老东西打不过你，给个下马威就够了，你是最强的，你赢了，别生气了，我们一会去吃烤肉怎么样，我知道一家，还有打折券。”
  “好了，我们还是回归正题吧。晨夕的神葬和其他一些事务还需要我们讨论定夺。”卡维米借着缓和下来的气氛，赶紧把话题拉回到正轨来，以免这两个怪物又因为哪句话不顺耳再次爆发。众人这还未褪去的一身冷汗和依然倒竖的汗毛终于得以缓和一些。

  戴柏尔点点头，示意众神再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说：“小插曲和碰撞是必要的。只有在碰撞中我们才能够将事情的两面性把握好。总结一下，我们刚刚折损了晨夕，不能再冒险与无咎者交战，若再有受伤或牺牲出现，会让我们神官政府的形象受损，容易造成公众的恐慌。所以，一切接触都要隐蔽却保有退路。”
  “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并不是去和无咎者拼个你死我活，而是追查出暗潮的根源。”山吹花说。
  “那么，我一会去各分区政府的路上，顺便找一下晨夕的继承者吧，大概也已经出现了。”加默读少有的说了一句话。一旁的刹那较为吃惊的打量了加默读一眼，在他的印象中，这个终日浑身散发着比斯达伽影还要漆黑的气息的男人从没有说过话，一定是个哑巴。
  “那就按照你们说的，赫劳德草薙一刀山吹花你们三人稍作调整休息后，由你们自行确定去第三区暗访调查的时间，只需要呈报给戴柏尔就好。切罗西和加默读就去联系政府以及各区主要媒体，同时寻找树神的神位继承者。乌尼尔和诺诺去处理刚刚汇报上来的神堕者骚乱事件，至于舞和刹那——。”卡维米停下翻看通讯器的手，抬眼看向对面脸色阴沉的风神和邪神，似乎在征求他们两人的意见。
  “我们就去准备神葬的事情吧。”舞有气无力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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