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秦军驻地就在城外不足十里,与城中守军情况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按照秦王一开始的意思,取胜阏与、轑阳、河间战绩已经不俗,若能拿下安阳晓城,赵国属地漳水流域将全然被秦拿下。
秦军将领汪茧是有名的智将,他与拂筑年纪相仿。在法家思想盛行的秦国境内,他是少有的主战但提出优待战俘的将领,这一点与拂筑不谋而合。如若不是分属两个阵营,两人能成为知交也不一定。
此刻,夜幕低垂,晚风送来一丝清凉,战争的燥热烟尘似乎也被带走。半轮圆月在大朵的云层后面,遮掩了光芒,营地静悄悄的。一队士兵有序地沿着固定线路逡巡,烛火隐隐绰绰,不甚分明。队伍最后忽地坠上一个尾巴,没过一会儿巡逻队伍换班,两队人员相互并不熟悉,只打了招呼便各自走开。
秦军大多身材魁梧,阿湘套着偷来的铠甲,看着略比秦军矮小一些,她打了一碗羊汤,蹲在火堆旁听秦国士兵聊天。羊汤鲜美,熬得半白,汤面上浮着一层油花,切得如一个小拇指节大小的葱花,翠绿绿点缀在上面。筷子往下一捞,还能夹出两块肥瘦相间的羊肉。秦人口味重,不知是虏了哪里的厨子,烧出这一锅滋味甚好的羊汤。火堆旁有一个小瓦罐,里面是磨成面的辣椒,红艳艳的,十分诱人。旁边一个大哥捞起罐子就往汤碗里加辣椒面,两大勺下去,瞬间白汤变红汤,他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长舒一口气,“舒服,还是咱秦地的小料有味道!”另一位立马说,“快了,很快就能攻下晓城,到时候咱也能回家了!”有人注意到阿湘,但没有发现她不是自己这边的人,只说这小子不会吃,给她加了一勺辣椒,才心满意足地继续和旁人说话。
“听说了吗?赵军拂筑醒了。”
“什么时候的事?好像没听说?”
“就今天下午。”说话那人努努嘴,朝主帐那瞥了一眼,“赵军封锁了消息,看来拂筑会有一些动作。”
一边马上有人附和,“怪不得今天一直说让我们加倍留心巡逻,原来是这个原因。”
阿湘心里一个咯噔,喝汤的动作停了半瞬。
有一个看上去年纪很小的士兵,天真地发问,“拂筑和我们将军,谁更厉害?”这一番发言倒是把大家都惹笑了,“你小子,要不说你傻呢?”
“你以为那拂筑为什么昏迷那么久,暗算他的箭上有毒,不过即便他现在醒了,赵军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阿湘刻意压低嗓子问,“我们将军这么厉害,还有什么后招吗?”
还是那个表情很多的士兵笑嘻嘻地说:“你还不知道吗?拂筑与秦王往来的消息已经传到赵王的耳朵里啦!”
“可是,可是,拂筑不是一直昏迷着吗?哪来的与秦王往来?”阿湘干涩地发问,她大概知道了为什么到了约定的时间,而赵王的支援还没到。
那人又饮一口汤,轻飘飘地“要不怎么说秦国智将汪茧!”
“赵军拂筑有心无力,拂湘有勇无谋,周彼冲动易怒,至于那个赵副将呵呵”他抿了抿嘴,把吞进嘴里的一口葱花吐到旁边地上。
阿湘一时悲从中来,她放下碗往营地后面跑,“你跑什么?”那圈士兵喊她,“我突然肚子疼,我去后边解决一下。”她半弓着腰,捂着肚子,匆匆往后走,秦国士兵哄然大笑。
拂筑的计划没有告诉任何人,表面上阿湘接到的任务是清点粮草,实际是夜探秦军。
一方面查探秦军实力,另外一方面是配合明天的计划,先行下药。她的手里有足以迷晕秦军的药,和让人脱力的巴豆。
刚刚加汤时,巴豆粉已经从她袖管里倒进盛着辣椒的小罐。秦人有三支巡逻小队,每两个时辰换一班岗,在换岗间隙伙房会备简单的汤食让士兵提神,厨子估摸着是赵国的厨子,善做清淡菜肴,秦人吃不惯便会自行加料。正好这班士兵明天是寅时巡逻。是众人最好眠的时间,也是拂筑计划里发起进攻的时间。
明日白天不出意外秦军还会突袭晓城,如计划明天守城将士将佯败,保存实力夜袭秦军。而明天又是秦人传统节日祈佑节,是需要饮桑叶酒的。秦人重仪式,必然或多或少饮上些许酒以示庆祝。
存放酒坛的地方在伙房不远,阿湘将所有蒙汗药都下进去了。她看向不远处的粮草营帐,那里的马匹都油光水滑,分外矫健有力。
夆廖若看着拂筑披衣推演沙盘,这计划她算是听得明明白白,兵者,诡道也。
她看着他,突然想起了陆之渊,差不多的年纪,一个背负着家国命运,一个承载着众多希望。也不知道他烧退了没有,夆廖若心想。
她伸出手,红色绳串,白底小石子,红色纹路的手串松松地落在她的腕骨上。
夆廖若轻轻摇了摇手腕,小石子在一片烛火的照映下发出微微的荧光。对面的拂筑轻咳两声,似是伤口疼痛,纤长的手指捂在伤处,白色里衣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雪白胳膊,手腕处搭着一条红色绳串,一颗红色小石子,白色炊烟样纹路镶嵌其中。
“这,这不是陆之渊的手串?”夆廖若冲上前去,紧紧盯着拂筑的手。
夆廖若不隐身了,也不管拂筑会不会被突然现身的她吓到,她伸手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你的手串,怎么来的?陆之渊在哪里?”
显然拂筑受到了惊吓,但他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他的眼瞳瞬间放大,夆廖若差点也被糊弄过去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手串?你这女子擅自闯进军营重地,按军法当自领十杖。”
夆廖若轻笑一声,“笑话,能打得了我夆廖若的人,上下五千年,还没出生。”她这样说着眼睛看得分明,刚刚悬着的手串确实不见踪迹,她还不至于老眼昏花。
她抿着嘴迅速催动法诀,果然,当她手上的手串发光时,拂筑手上的才会显现出痕迹。
而这一切,拂筑都不清楚。
夆廖若眼睛一转,“我是归藏大师的徒弟,此番特来助你一臂之力。”她想到之前在无名岛的幻境,便依葫芦画瓢,张嘴随便胡诌一个名头。打定主意先呆在拂筑身边搞清楚手串的事。
“归藏大师?”拂筑一头雾水。
夆廖若清了清嗓子,“我师傅是道家非常厉害的大师,精通星象,算卦,总之,你是和我道家结了善缘,我才来帮你的。”
见拂筑还是一脸不信,她拇指中指一掐,佯装闭着眼睛,叽叽咕咕胡乱念一通咒:“明日寅时,夜袭秦军。”她大剌剌把刚刚听到的拂筑和阿湘的计划归纳一下说出来。
这下,拂筑终于相信她是有些本事的,撑着病体给她拖了一张椅子。
“小夆姑娘,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
“十之八九。”
夆廖若也不知道食梦为什么会编造这样一个梦。她从前没有和它打过交道,只听闻它以情绪为食,极喜那些大悲大喜激动的情绪。陆判那个世界的情绪较为平和,最多就是一些恐慌,显然这里才是主战场。
“放心,我在。”
拂筑不知道怎么了,空落落的心似乎有了依托,悄然松了一口气。
鸡刚刚叫了第三声,阿湘回来了。带着对秦军人数粮草的预判,下药成功的好消息以及她对赵王迟迟不支援的推断。
拂筑捏了捏眉心,低声:“我知道了,我会亲自给赵王去信解释。”
“哥哥,你的伤真的没有问题吗?我在秦营听说伤你的箭上有毒!”
拂筑和躲在暗处的夆廖若具是一惊,大家都以为是普通箭伤,而且医者也没有提及过拂筑中毒。
“王亲启,将拂筑携麾下兵将八百,退守晓城半月有余,粮草辎重不足以维持,城中百姓百二十户,多为妇孺,亟待支援。将拂筑次阳一役受伤昏迷至今,于昨日知晓战况,痛心疾首,特立,晓城在,拂筑在,晓城失,拂筑亡。盼王垂怜。将泣泪敬上。”
夆廖若坐在椅子里看他将信件叠好,加了火漆印,送了出去。“赵王会信吗?”
“我不知道,赵王优柔,猜忌心重,我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与晓城共存亡。”拂筑说着又咳了起来,不知道哪里抽出来一条藏青色的手帕捂住嘴,压抑的咳嗽声,伴随着天色渐渐清明。
夜袭的计划一开口,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赵副将第一个站出来,“我不同意!”
周副将看看坐在上位的拂筑,又看看坐在右边的赵副将,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赵副将:“我认为我们只需原地等待赵王的支援,拼尽全力一搏可能会让我们损失更为惨重。”
拂筑:“我的想法倒是与赵副将完全不同,出其不意才是制胜法宝。”
两人一并看向周副将,他一幅欲言又止,最后好不容易憋出了几句话,“赵王的支援不知道何时才到,再这样耗着恐怕连突袭的力气都没有了。”此话一出,主战派完全胜利。
拂筑赵副将守城,周副将和阿湘将挑选三百人小队夜袭秦军。
如拂筑计划一般,除了白天没有攻城,夜袭很顺利。顺利得让人有些意外,周彼和拂湘的300人小队成功打下秦人千余。他们将秦军的粮草一一运回城中。将士们高兴地吃了一顿好的。
晚间拂筑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动,夆廖若不解地问,“这不是你想要的胜利吗?”
“太顺利了,这不正常。”他拿出一本兵书,指着其中一页道,“你知道为什么汪茧被称为智将吗?我可以偷袭下药,他也可以安插奸细。这是他曾经主持过的战役,没有一场是用蛮力。我怀疑计划提前泄露了!”
“但是,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计划而已。”夆廖若双手环胸,思索道。
“那么奸细就在我们中间,赵副将和周副将并不知道我让阿湘下药这一环,仔细一辩真相就能大白了!”
夆廖若脑子里隐隐掠过一个想法,如果眼前的拂筑他不是拂筑,而是一个与陆之渊有着说不清道不明关系的人。
那么对面阵营里的汪茧难道还是那个汪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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