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说是说话,但也只是他单方面的叙述而已。一开始有说天气——走廊没有窗户, 哪里看出来的天气?还有称赞反抗军的首领——被她称为王子殿下, 像是俘获了这位魔女的心,这可比任何的伟业都让人嫉妒和惧怕啊的男人。魔女就像是正常的女孩子一样对这些做出应答。
她的应答有时候很少,有时候多。与其说是取决于他叙述的有趣程度, 倒不如说是取决于心情。空气湿度变化对她的影响应该比他的话语要大得多, 但她依旧在倾听。
但是当他提起自己以前经历的战争时, 魔女保持沉默, 这就是让他继续往下说的意思了。
“呃...战争...我也不知道什么指挥部的决定。好像是不知道的吧。”保罗在脑搜罗着,他提起这个完全是偶然,也没积累什么材料, “说是战争, 不如说是我经历过的几年。就、运气挺好的没有死,也不知道为什么。”
魔女依旧没有说话。
保罗可以说一些真正发生的事情, 可是没有一件是能够在魔女的这份美貌前能够说出口的。你能不能在圣殿上,在身旁顶礼膜拜的人们的包围下, 堂而皇之的对正上方的神明雕像说出‘我要拉屎’?你要是不能, 他也就同样不能。
“就是...”保罗绞尽脑汁, 而他的嘴比他的思考快, “有的时候我们队伍的编制, 一个队伍差不多一百多人吧, 然后炊事班就会按那个标准给我们做饭。然后那天打仗,死的就剩下三十几个,虽然做饭总是吃不饱, 但是那天我们吃了很多。是难得的饱餐一顿。”
魔女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没有什么责难的意思,很难想象魔女有任何的负罪情感——她不是把能够那么轻松剥夺他人生命的恐怖武器称为‘玩具枪’吗?这个眼神却真的像是神明投下的一瞥,保罗放松了肩膀,也不再考虑自己的话会不会太冷血,几乎是自暴自弃的继续说下去。
“我上战场的时候没有什么想法,就是因为在征兵,其他年轻人都报名了。当时我妈哭着让我不要去,有的时候又哭着说为国争光也挺好。她具体采用那种说法,取决于那天电视上放的究竟是我们在战场上获胜了还是损失惨重了。我爸倒是坚称应该为国争光,哦其实标准说法应该是保家卫国。但战争开始之前他们只看体育栏目,所以都说为国争光。”
“不、不,我爸也哭。他不是在我面前哭的。他要顾面子...呃做爸爸的都得顾面子,你不知道吗?”
提出这个问题之后,保罗第一次有勇气打量一下魔女的面容,嗯,完全无法想象长这样的人和他属于同一种族,和他一样同样从老妈的肚子里出来的。可能她真的没有父母,也不知道家庭生活吧。
“就是那天他带着我去填了征兵的报名表,去之前的那个晚上我激动的没睡着,然后那天就在打哈欠,排了好久的队,前面的人,有我的同学,也在打哈欠。他可能也没有睡着吧。”
当时旁边还摆着征兵广告,是穿裙子的漂亮白色小妞和穿军装的年轻人抱在一起的照片,事实上参军之后根本——根本,就算是在上尉的帐篷里都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白色小妞,军妓营里的姑娘愿意每天洗一次澡就应该谢天谢地了——可她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真是被骗了。这种话在酒馆里可以和朋友说说,开开玩笑,但在魔女的面前,他明智的把这些话咽了下去。
“然后那边的工作人员表情都冷冰冰的,和银行里的职员也没差很多。我当时以为要体检抽血,就没吃早餐。他们让我填了三张表,我填的很小心,因为学校里的表都是错了一个字就得重来的,我怕他们就根本不给我重来的机会了。结果因为太小心反而出错了,我怕的要死,我爸已经准备打我了,那个档案检查员把表抽过来看看,用笔把错字划掉,告诉我继续。”
“他们还告诉我体检是确认征用之后的事,因为没有多余的医护人员可以用来配备。我就哦了一声,和我爸去吃早餐了。”
魔女的表情说不好有没有觉得这些话很无聊,学校里的申请表,档案检察员,她长着一张一辈子都和这些平庸日常无关的脸。可是对于保罗来说,这反而是在提到那几年的战争的时候,他最愿意说的话——其他的都太惨了。
他继续往下说。
“之前说我爸还是哭了,就是他们发来通知说我征兵通过,要我这个星期去镇上医院做体检的那天。我当时傻了,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够通过——之前碰上的我的那个同学是校足球队的队长,十岁就一米几,他都没有通过。那天晚上我们家举办了庆功宴...当然不是现在那么大规模的庆功宴。我妈把原本准备添一只羊的钱拿去卖了烧鸭和酒,庆功宴上同学也来了,他一边祝福我一边哭的好惨。”
“呃其实他不用哭的,当时战况还不怎么严重,征兵只要一部分人。后来就是能上就上,甚至强行把人家抓过去打仗——不过那个时候他反而不想去了。”
“就是那天晚上,我酒喝多起来吐。”保罗说嗨了,他怎么敢在魔女面前说出‘呕吐’这个词啊,他一边延长着吐这个字的尾音,假装还在继续说,一边悄悄打量着她的面容,准备好她一旦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就迅速转换话题。
魔女的表情依旧很平静。他继续往下说。
“之后。”他含糊的把‘呕吐’这个词用‘之后’替代过去,“我爸房间的门半开着——我真没偷窥的意思但门的确半开着。我看见我妈躺在床上,我爸站着,弯着腰手臂放在桌子上哭。我有几秒钟觉得他是在为我自豪。不过第二天好早他就把我给吵醒,从我房间里找我小时候留下来的东西,全部收起来放进一个箱子里,箱子就放在他的卧室,我就知道他是怕我死。”
说到这里气氛有点沉重了,保罗试图抖个激灵
“呃现在看来,他的担心没什么必要?哈哈..哈”
他率先笑出来,笑是有传染作用的,在酒馆里面,以保罗的笑声为先锋兵,周围那一圈醉鬼的笑容也会迅速对空气实施包围政策。而魔女只是很迅速的掀起了一下嘴角——她笑起来的样子让人心声惧意:为什么我有资格看到这么好看的东西我是不是要死了?但是这个笑容显然只是出于对他的怜悯,她不想让保罗显得尴尬。保罗体会到了这一点,非常尴尬,但是也不无感激的继续往下说。
“后来就上了战场。唔。其实入伍的前一天我妈带我去了理发厅来着,我之前都是用报纸垫着她帮我剪,就连毕业舞会那天我说要去理发厅,她也说理发厅太贵了。所以舞会那天我觉得好丢脸,不敢去和特丽莎邀请跳舞,不过也可能就算去了理发厅我也不敢邀请她的。她太漂亮了啊。”
说‘她太漂亮了啊’的时候保罗是叹服的语气,他虽然不敢看魔女,但显然指的就是魔女。他在心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已经遗忘了特丽莎的面容,所以把魔女的面容给安装了上去,所以才会认为那么漂亮的东西自己从一开始就不配拥有。
“但是入伍前一天我妈带我去了理发厅,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排队了,都是明天要入伍的,理发师的手艺还没我妈好,他剪的时候头发落到我脸上,痒死了,我闭着眼睛,睁开的时候从镜子那里看见我妈在哭。不过等她给钱的时候——计算的刚刚好,没有一点错漏,我妈是我们家数学最好的人,她的眼眶就没有一点红了。”
这句话保罗说的很自豪。他觉得这是只属于母亲的魔法。魔女第一次露出了思考的表情,细白的,宛如褪了皮的白色嫩芽尖端的指尖轻轻按了按眼角,像是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这种事。
哇天啊这么可爱的吗。
“然后就是上战场了。唔说真的我觉得不用去理发厅的,我们都以为自己一上来就要拿枪杀敌——至少也该做一些严酷的特训吧?结果一整个月,就是在那里叠被子、叠被子、叠被子。走正步,然后把皮鞋还有纽扣擦亮。都很累的,每换一个指导员,我们就得重头训练一遍,好像不这样就体现不出来他当过我们的指导员一样。”
...不过这样子是不是会显得上一个指导员的训练完全没有成效?在和魔女诉说的途,保罗突然产生了这个想法,这是在几年前他没有想到过的。他现在当然不比几年前聪明,但那时没有空想。
虽然都是些不值一提的训练,但是真的很累,在学校里军训他们可以假装暑昏倒,但是在那个时候,就算真的昏倒了也会被踢醒,然后‘为了不再次昏倒’而加倍训练。
“那次我们练习喊口号,因为声音不够大,所以加练了一个小时。嘴巴出血了。我旁边的那个喊的特别大声,当天晚上喉咙发炎,然后转而发烧,一个月后死了...呃我觉得二者没什么联系,他发烧三天后就好了。不够我后面的人说他是累死的。”
‘就是那一次的事情让他累死的’保罗的耳突然浮现了那人的话语,眼也看见了他说话时诡秘的,像是揭露什么秘密一样的表情。
保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件事,这毕竟无关紧要啊!只是让人觉得不快而已。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突然想起魔女制造的武器在这十几天里杀死了多少的人,而魔女的脸上是有点像发呆的表情。她好像没听懂保罗的话。
保罗继续说下去。
“一个月的训练。嗯,前面几天我们宿舍里的还会说自己来自哪个学校,然后比比成绩,我下铺的那个还被帝国大学特招了呢!他才十五!天才啊!...不过后面就真的很累了,回来也不洗澡,脱掉鞋子,皮带如果脱了的话凌晨集合再戴就会很麻烦所以不摘,就直接倒在床上睡了。”
老实说,保罗很想念互相攀比成绩的开头那几天,就算他来自一个小镇的高,成绩差的完全没希望上大学,是宿舍里学历最差的那个也是一样——当时他多讨厌成绩的话题啊。
因为有些感伤,所以他试图跳过训练的那一个月。虽然他本人是永远也忘不了那一个月的事情啦,但是如果要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很累,只是宿舍里也有几个人病死了,‘累死了’,仅此而已。
“后来就上了战场,当时我们还连怎么开枪都不会呢,不过纽扣倒是擦得很亮。是和布里塔尼亚打,听说敌方的战时指挥官——至少我们这边是他们的第二皇子,叫修奈泽尔吧好像。我们用的是□□,然后有坦克大炮和轰炸机。而这些他们都有...”
保罗的声音放低。他收紧手指而现在不是执行任务时间所以他手上没有‘玩具枪’,这让他很恐惧,他继续说,“他们还有kmf”
kmf,knightmare,布里塔尼亚帝国独有的人型机甲。很珍贵,一个战场上顶多会有一具。
只要有那么一具,这个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别想活着回来。
“很显眼的。”保罗就像是给新兵传授技巧一样,絮絮叨叨的说着,“真的很显眼的,至少有四米高,战场很大我们都躲在掩体后面所以听起来不是很显眼。但是他们的策略和我们不一样,只要有kmf,他们行动的所有目标就是为了让那具kmf来到战场的前方。而只要能够做到这一点...”
他又收紧一次手指,依旧没有握到玩具枪的枪把。
“就不用再担心了。”
“有kmf的战场的士兵和其他地方的完全不一样的,其他地方的他们也和我们战斗,但他们把我们当成生死敌人,也作为一个人和我们战斗。但是只要有一具kmf,他们就不再是单独的人,而像是运输着kmf的车轮,一块零件一样,围绕着kmf进行战斗。老实说那真的好让人羡慕,不是说kmf很强虽然它的确很强,而是他们有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的东西。”
保罗的眼睛里涌上的是货真价实的羡慕和向往,只要见过一次kmf,见过那个可笑的人形机甲是怎么在战场上屠杀人像是屠杀猪的场景,再告诉他们‘现在你们加入布里塔尼亚就能够和它成为友军了哦!’,那有谁会不加入呢?保罗会第一个报名的啊!
他的身体神经质的颤抖一瞬,手指无意识的收紧,这一回没再奢望能握紧玩具枪,可掌心却传来了冰冷的触感,他震惊的低头,魔女把自己的配枪塞到了他的手上。
保罗根本不敢动弹,他怕自己如果动弹会打乱魔女的动作,他会不小心碰到她,而这会渎神的。
魔女一直到收回手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她身材很娇小,他可以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垂着,下面的眼睛像是晶状体,总之就是漂亮的不像人。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谁都不知道,可这确实给了保罗信心——不管再怎么恐惧这一份力量。只要还握着枪,保罗就不再是在掩体后面瑟瑟发抖,裤子里全是排泄物的不值一提的垃圾了。他有力量了啊!
保罗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无聊。一开始他们谨记着所有的老兵指导,回程的路上要排查三遍地雷。后来就随便了,尤其是在上一秒还在对话的战友就在自己面前脑袋炸开,而保罗还在回应他‘今天晚上我们吃三明治’的时候。他们自信自己身上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不幸,其他的不幸——比如死亡也就临不到他们的身上了。但是还是会死的,保罗几乎是麻木的运动着。有的时候一场战争人死了很多,他们就能够把食堂里原本应该给那些人吃的东西吃光。
“难得的饱餐一顿。”
他越说越放肆,连自己多少天不洗澡,去军妓院时被那边的姑娘捏着鼻子赶下河,大笑着朝她们撸管。军队里的公用厕所根本没人用大家都随地大小便,甚至对着地上骷髅的眼眶撒尿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自然啦,魔女对于一些粗俗的用词会皱起眉——他是不是第一个对她说出‘撒尿’这个词的人啊?但是她没有像是酒吧里的姑娘一样,又鄙夷他,又假装受不了,又想要继续听下去。魔女就是一直在听。
“他们叫我们高卢之光!”保罗夸张的做着表情,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高卢之光!”
魔女倾听着。
“两个月之后,新兵进来了,包括我那个同学。当时已经来不及做什么体检了,只要没有明显残疾,就可以入伍。他们最多也就比我们小半年,结果我们在一起一对比,好像他们比我们小了半个世纪。对,死的很多,很多,他们像是被赶上战场的兔子一样,到处都在死。看着他们在上战场之前,身上没有一点伤却说自己要取得胜利的时候,我想把他们打一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魔女倾听着。
“后面有残疾的人也入伍了。一开始有些人会故意在战场上受伤——这得很小心,因为一不小心就会死,但是他们还是这么做,因为受伤之后就会进军医院,那个医疗水平相当破烂,小伤至少要治一个月并且很容易在途恶化成大伤。他们的治疗方案好像只有截肢一种。不过到底是不用上战场了。不过那个时候也不行了,有残疾也继续上战场。军医在表单上面签下[可持续战斗]的时候,那个表情冷静的让你觉得他跟你不一样,他根本不是人。”
魔女倾听着。
“其实kmf也会坏的。那个大个子虽然很厉害,但是对里面的驾驶员要求很高,而且每战斗几个小时就得回去补给...呃不过几个小时已经足够扫荡战场了。虽然有人传说,不过我是没活着见到过kmf撤退。进战场之前祈祷他别来,来了之后祈祷自己别死。其他人死其他人死,就在心这么想,我只是这么做。”
保罗确认着手上玩具枪的重量,很轻,轻的让你以为这完全没有任何杀伤力。但是只要轻轻扣下扳机,原先让人恐惧的kmf,换作其他任何东西也一样,都会在玩具枪发射的蓝光化作虚无。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当然他也害怕魔女,这个的原理和他害怕那些能够下达‘持续作战’指令的大人物们是一模一样的,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会让人送死吗?他们明明在电视上出现的时候也在做慈善,也在呼唤道德,可是为什么他们下达‘持续作战’指令下的这么轻松呢?
魔女最让人恐惧的不是制作出了那些武器,而是把那些武器制造的那么轻易,分发到他们的手,还叫它们玩具。
她究竟知不知道这是会死人的...不,她究竟知不知道死人是怎么一回事?知不知道如果把枪打一个人,那个人也是会流血的呢?
但是,不管其他人怎么想,保罗感激着魔女,感激着能给他力量的魔女。
他在最后,只是感慨一样的说出了这些话。
“我啊,想了很久战争是怎么一回事。其实虽然说要保留国民的自尊心,可是只要在战场上待上一个星期,吃过漂着蟑螂的米汤,就再也不会想这个了。编号区的人再怎么被欺负,至少也有一块黑面包啊?”
魔女短促的看了他一眼,显然保罗说的太懦弱了。他自己也反省了一下会不会太缺乏自尊心。
“好吧,就算我是弱势国家,只能想着这些东西吧。可是,明明布里塔尼亚帝国不用侵略也能过得很好,和我们的战斗也不是没有死人,我们有一个俘虏营,我去看过,那里面的布里塔尼亚人也没比我们多长一双眼睛。他们也是普普通通的人,也会饿,我们给他们一点吃的,也会说谢谢。当然,我说的是普通士兵,肩膀上有徽章的贵族不在俘虏营里,他们单独关押,并且就算被关押的时候头也是抬得高高的。”
“至少那些普通人,他们也不想打仗啊——谁想死呢?”
最后,保罗说,骄傲的,“我好像想出了一个最佳的战争方法。”
保罗的外表可完全不是能说出‘最佳的战争方法’这种话的人,他完全是个老兵的样子,和年龄无关,流里流气的,在街道上迎面遇见会让姑娘们躲开的那种人。
可是魔女依旧倾听着。
“我觉得,不应该让不想打仗的人前来打仗。认为应该打的人是谁?是大人物。好!就让他们来打,在战场上拉一个区域,就像是拳击场的区域一样,两国全国直播,给他们穿上拳套,一直打到一方死亡或者认输为止。到了这个时候,赢的那一方的国家就胜利。这胜利才应该归功于皇帝呢!”
魔女笑了。
这是货真价实的笑容,她不像是魔女,而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一样的笑了。是对着他笑的,是因为他的话而笑的。光是意识到这件事就让保罗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他自己的嘴角也不受控制的提了起来,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叫做有着传染性的笑容。单单只是她在笑这件事,就让人相信世界上的确有好事情发生。
“你的想法缺乏浪漫啊。”
魔女的语气和话语含义不同,说的很温和,“听起来好蠢...但是不知为何。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子的。应该是王亲自去作战的,那么弱小的士兵,那么弱小的骑士,在战场上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找遍世界也不会有让王亲自去作战的国家。到处都是弱小的士兵和骑士送死的战场。尽管明白这一点,但也许是因为魔女的声音太过悦耳,保罗也忍不住幻想了一下,并且认为那一定是非常棒的国家。
“你的话有些...”魔女的视线漂移了一瞬,她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如果一个人活到现在什么脏话都没有听过,那她不可能有任何的词语来概括刚刚的对话。
“有些粗俗。”最后她温和的说。
保罗因为这不痛不痒的一句话深深地感到惭愧,低下了头。
“但是比王子殿下真实多了。”
这一句话让他又抬起了头。
“王子殿下一直都很不高兴。就算是在遇到我之后也是这样子,他没有打过仗,他的身上只有一条以前逃跑时摔倒,被碎石刮伤的伤口。王子殿下把这一条伤口一直留着,作为自己耻辱的证明。这真的很傻。如果要扇他一巴掌,他会作为此生仅有的奇耻大辱......”
无论是在什么场合,女生一旦对第三者提起自己在意的男孩子,就一定会变成滔滔不绝的抱怨。但最后,魔女用一句‘但他是我的王子殿下’总结了这一切,这就证明了无论何时她都仍会爱他了。
这让保罗嫉妒的发抖。
不,他从来没指望过能得到她的爱,就算有这种想法都太傻了,像是说要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一样。但是一想到有一个人能够无条件的犯傻而被爱,这让他无比的嫉妒。
“王子殿下会忧郁,他的眼睛是翠绿的,头发金黄,忧郁的样子和油画上面的很像。好看是好看的,但他不能一天到晚忧郁啊?如果他说要胜利,说要‘一开枪就能够毁灭敌人的武器’,我都会制造给他。在这种情况下,再考虑着地球另一端的自己的父亲究竟对自己保持着什么样的看法,这太傻了。”
‘何不尽情欢乐呢?’魔女皱着眉轻声嘟囔着。
最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魔女问保罗你多少岁。
“二、二十一!”保罗双腿并直,像是对长官报告一样的大声说着,“二十一岁零十一个月四天!”
他的声音好大,回荡在走廊里面,魔女睁大眼睛,几秒之后才分析完毕他话语的内容。
“哦,那你比王子殿下还要小一岁呢。”魔女说,纤细的手伸到白大褂的内侧,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但是看起来比他老多了。”
最后,魔女随手抓出了一个东西,那正是哈迪斯头盔。骷髅形状的可爱发夹躺在她白皙的手心,保罗小心翼翼的,才能在不碰到她白色肌肤的前提下接过发夹。
他是知道那发夹的功效的,直属游击队的队长就戴着这玩意,每天炫耀到他能背下来了。但着实没想到自己能获得这个东西,“一、一定很稀有吧?”保罗抖着声音问。
听到稀有这个词,魔女显而易见的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就当成是提前给你的生日礼物好了。当然,如果生日那天你来找我,我还会给你更好的。”她说,把手放下去,“本来就是给所有人用的。”
本来就是给所有人用的。
本来应该记住的是那句‘生日礼物’的,可是一直到魔女离去的时候,保罗的脑都回响着这一句话。
他想,也许这才是魔女和她的‘王子殿下’最大的分歧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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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是不是该结束了啊?保罗想。
人死之前会有走马灯,原来是真的啊。
回忆是不是该结束了啊?保罗想。
人死之前会有走马灯,原来是真的啊。
修奈泽尔·el·布里塔尼亚,几年前他就听过这个名字,但那个时候没觉得有多恐怖,现在真正与其为敌。才明白布里塔尼亚帝国二皇子的分量。
在他的身前,一个戴着哈迪斯头盔——为什么他们会有这个,保罗根本不愿意去想,的金发贵族青年走过。他一开始出现时保罗以为他就是修奈泽尔,真的是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贵气,和不把人当人的眼光。只有在布里塔尼亚帝国驾驶着kmf的骑士,才能在杀了数百个人获得好几个战功章之后,依旧拥有这种没受过生命危险的眼神。
但是后来,他对着耳麦那边的对象恭恭敬敬的行礼,用憧憬的语调说“修奈泽尔殿下,正如您的所愿”时保罗才知道他原来不是皇子。——明明知道对方看不到,可是在死尸遍布的走廊之上,贵族青年依旧恭恭敬敬的行礼。就算是布里塔尼亚那群战争疯子也不会有这么死板,看来那位二皇子在他的手下心目应该相当的有声望。
不知道那边传来了什么样的话语,贵族青年站直身体,保罗还没有死,但是他完全不把保罗放在眼,像是丢下一块垃圾一样的丢下他继续往前走。
“不,这不是战争。”青年的语气冷静而肃谬,“这只是屠杀而已。”
“战争是艺术啊。”他说,“杀人的艺术。”
贵族青年肩膀上的军功章熠熠生辉。
保罗想往青年的金发上面吐口水,至少往他的背影吐口水。他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能带着哈迪斯头盔——这只给极少数的干部配备,按理来说是绝对不会被俘获的啊?但是如果是魔女给了出去,似乎也合情合理。不管怎么说,获得新式武器的短短几天内——修奈泽尔被派往这里不会超过三天就打进来。这可比他们那位王子厉害多了。
如果都是王子殿下的话,选那位修奈泽尔殿下应该更强点。你看,魔女那‘本来就是给所有人用的’的发夹现在不就是布里塔尼亚全军配备着吗?
选他应该更强点,不,请选他吧,然后得到幸福吧。
保罗失去意识前,想起距离自己的生日还有七天。他认为能戴着那个可笑的骷髅头发夹,也就是自己的生日礼物一块死去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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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被布里塔尼亚的士兵拿枪抵着按在地上,只被迫揪着头发高高抬起头,而面前早已经被烙印在了记忆深处——难道不就是当时还是个少年的修奈泽尔带兵将整个eu陷入混乱,并且那混乱的余波也波及到了他,把他赶出了国吗?
从高高在上的高卢皇子变成了流民,现在境遇好了一些(但和那个魔女相遇真的能算好吗?),也不过是变成了一个反抗军的头子,几年前自己还坐在皇宫里的时候想都不会想到,就算提及也不过是带着不屑的笑意,说一句‘他们毕竟走投无路啊——但还是太蠢了’的反抗军头子。
一直到此时,后脑勺被枪口抵着——应该前面几分钟才开过枪,金属制的枪口,小圆洞里往他的后脑勺散发着热气——高卢皇子才发现自己的心并没有任何的意外。
现在他跪着,他以前最大的假想敌站在他面前,用最让人讨厌的平静而带点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好想他并不是什么反抗军的头子,也没有给布里塔尼亚帝国造成任何的混乱和值得一提的损失,只是一个落魄的流浪汉而已。高卢皇子却发现自己的心没有意外,甚至连愤怒和羞辱都少得可怜。
是不是那十几年的宫廷生活——虽然他被赶出来之后就从来不提到他们——提到时也带着无尽的怨恨也的确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让他天然觉得‘反抗军?可怜的家伙,但毕竟是要被镇压的。或早或晚。毕竟是要被镇压的’呢?
但是这一次甚至更理所应当一点。
因为比起那十几年宫廷生活留下的影响,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他还产生了一个更加的不可磨灭的认知,应该认为就算现在剩下一个孩子,这个认知也会通过基因遗传给孩子的。那就是——
“她协助了你们啊。”
“她协助了你们,那你们就会胜利。”
高卢皇子说出口的话有些嘶哑,但总体是平静的。
如果还有反抗的余地,他会更加愤怒和激动一点。但既然现在外面已经完全被重兵包围,就连己方引以为傲的空战能力,也因为外面几乎遮蔽天空的飞行部队而无法施展。那他就平静了。
这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高卢皇子不无讽刺的想着,迎着修奈泽尔平静的视线——他的手还把玩着从高卢皇子手上缴过去的玩具枪,翻来覆去的看,好像是想要知道这和他们自己的那种玩具枪究竟有什么分别。
“别白费力气了。”他说,“魔女的作品,只要是能用的,全都差不太多。”
他纯属一片好心,但那话语或许被认为是有失尊敬的,背后被狠狠地来了一枪托,如果是在平和的时期,他会用一个星期的住院来治愈这一枪托给他造成的伤害——说不定还要应对着哭哭啼啼、也可能是一脸兴味的过来帮忙照顾的魔女,不过现在不要再想她了。但是这个时候,高卢皇子只是继续说。
“都是一模一样的,别说是不同人手的仿造品了,就算是仿造品和真品的差别都不大。魔女对她的作品缺乏爱意,一旦制造出来了,她也就不再想了,如果之后要用到的话也不会改进,再做新的就好了。”
高卢皇子说的时候其实只想着玩具枪,说完之后才发现这正是他们关系的真实写照,修奈泽尔就是魔女选择的那个‘再做新的’,而现在他是要被丢到垃圾堆了。
和高卢皇子把哈迪斯头盔——真希望魔女制作的时候也能做的像这个名字一样帅气——觉得丢脸而藏在发丝之间不同。修奈泽尔虽然也没把那个对于女孩子来说可爱对于男性来说滑稽得要死的骷髅头发夹夹在头顶,再也没有避讳——他就像是戴着一个胸针一样把它别在了自己华服的胸前。因为风格完全不搭调所以极其显眼。
这简直就是在炫耀,这完全就是炫耀,魔女对他的确恩宠啊。甚至是在那之前,高卢皇子看到这个理应限定少数几个高层干部身上的发夹,突击的布里塔尼亚军全军都佩戴在胸前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说出那些话简直像是怨妇,他有点尴尬,如果失败已经注定了,高卢皇子希望自己至少是有尊严的。虽然早在那之前,就算没发生这回事,当着反抗军高层全员的面被魔女一枪打掉手臂的他也早就尊严扫地了。
修奈泽尔的视线一次也没有扫过他空荡荡的袖管,这让他几乎心生感激。
他无意识的打量着修奈泽尔的脸,然后承认自己被丢到垃圾堆是有理由的,修奈泽尔甚至都不能算是他的完全优化版——修奈泽尔拿来和他比较都显得掉价。
修奈泽尔的面容像是名家精心制造出来的雕塑,缺乏天然感,你无法想象神会在给了他这样的家世和才能之后还精心照料了他的面容。他的头发,淡金色的,在灯下散播着微光的美丽金发也像是一根根雕刻出来的。即便高卢皇子讨厌那双眼睛里的悲悯情感——对敌人的悲悯反而会显得他们很可怜,但是也必须承认那是他见过的除了魔女之外最美丽的眼睛。
然后他还很优雅,作为皇族的高卢皇子自然有发言权啦,这不仅仅是严格的礼仪老师和努力就能够达到的优雅,这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好吧,好吧。他想,努力抚慰着自己的男性自尊心。
“魔女选择你是有道理的。”他说。
修奈泽尔看着他,淡色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但又改变了主意。他抬起头,对着高卢皇子周边和后面的士兵下令。
“放开他。”即便是发令的时候,修奈泽尔的语速也比常人微慢一些,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很温和,但是不可抗拒,“然后出去。”
出去?怎么说?把帝国的第二皇子留下来和反抗军的头子放在一起?高卢皇子有点想笑,就算是他在原先王室里最受宠的那段时间,他想提出这样的命令,都会被自己的副官严肃地制止,又严肃地补上一大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大道理。
但是在这里,修奈泽尔下达了命令,士兵们回应了一句‘yes,my lord’,然后就半点没有拖泥带水的出去了,就连之前因为他言谈失敬而狠狠给了他一枪托的士兵也是如此。他们相信修奈泽尔有处理这些的能力,这比相信修奈泽尔的家世还要恐怖许多。
最后一个出去的人把门关上,修奈泽尔向他伸出手,高卢皇子没有接过,而是很难看的用自己的双脚和仅剩的那条手臂爬了起来。
修奈泽尔很高,就算是站了起来并且挺直背脊,他也得仰视修奈泽尔才行。
哎呀,这算不算是魔女的前后两任王子殿下会面啊?我们是不是应该握手呢?高卢皇子很想这么说,但这么说不会起到挑衅的作用,还会显得傻到家了。所以他悻悻的抿住了嘴,而修奈泽尔的手上还握着从他手上收缴的那把玩具枪,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很温和,但是很坚定的开口。
“她并没有背叛你。”
修奈泽尔说着,背叛的证据,那个骷髅头发夹还在他胸前呢,他却能说出这种话。高卢皇子只觉得受到了侮辱。
“我们坦率一点好不好?”他尽可能不太大声,一方面是因为体力不足,背后那一枪托伤到了肺,大声说话的时候会像是撕裂一样的疼,一方面是为了避免失去平衡——二十几年来第一次只有一只手臂,他的重心很不稳定。
“魔女想要的是王子殿下,‘王子殿下!’,任何一个年纪在二十五岁以下,有随便哪个小国王室血统,并且长得不算太难看,懂得利用这一点的男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就会抱以这种敬意。但她的王子殿下只能有一个——感谢她是童话式一夫一妻制的忠实拥趸吧。所以现在你出现了,你比我强,强到不能用多少多少倍这种比喻来形容,而你想要她,这点我真的不怪你,她那么有用,那么傻,哪个男人都会想要她的——就算除去这些,她还有张我生平仅见的好看的脸呢!”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太尖利了,他的肺部撕裂一样的疼。
“而她,当然啦,在王子殿下的事情方面魔女是个傻瓜,但其他地方就不是。我到现在都觉得她之所以会在王子殿下的身上犯傻,就是神明总算开了眼,知道在给她那种程度的人力不可企及的智慧之后也得让她受点苦——她总算能判断好歹。你比我强,二者放在一起,要选谁真是太明显了。所以她把哈迪斯头盔给了你。”
要叫那个傻到家的骷髅头发夹哈迪斯头盔真的是太蠢了,高卢皇子想笑,可是更让他想笑的是他从自己的衣服里侧拿出一把枪,先前那个士兵拿枪托打他就是打到了这个地方,但那士兵什么也没说,出去的时候也没说,比起那士兵是个背叛者,高卢皇子宁愿相信...
他对着修奈泽尔扣下了扳机。
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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