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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墨的心事


尹京墨还没有走进屋子,便能感觉到屋里传出的低气压,他瞧了一眼边上一脸歉疚的韩枭玉,摇了摇头,迈开长腿走进屋里。

        尹京湘坐在八仙桌边喝茶,见他进来,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冷哼一声也不说话。

        尹京墨看着那桌上洒出的大片的茶水,心中有些无奈,这丫头脾气真是一年一年见长。

        若这世上还有谁能让他堂堂摄政王如此迁就的,恐怕就只有他这位血缘至亲的妹妹了,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尹京墨走到尹京湘身旁坐下,提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缓缓地开口:“南阳的生意不忙了?往常叫你回一趟京城,你是千般推辞,万般不乐意,怎么今儿愿意回来了?”

        尹京湘本来知晓尹京墨受伤之后是十分气愤的,尤其是见到他还那么护着那个伤他的凶手,但是见他如今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也舍不得说那些讽刺的话了。

        尹京湘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君斐玉?”

        尹京墨道:“我留着他还有用。”

        尹京湘眯起眼睛,她不像韩枭玉和陆怀声出身江湖,对这些权政之事不敏感,她是从小跟在尹占雄身边在军营里长大的,尹京墨一开口她立刻就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一个废王还能有什么用?斩草要除根,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自从君斐玉垮台之后,你称病一个月,虽然瑞王入住了皇宫,但是既没有举办登基大典昭告天下,又没有改建新元另立新政,哥哥,你到底想做什么?”

        尹京墨叹息一声,道:“何必这么聪慧呢?”

        尹京湘皱眉,道:“你不要转移话题,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当年你要留在京城帮君庭照顾他的儿子,我就十分不同意,你现在又这般,既斩草又不除根,你……你不会还对姓君的念念不忘吧?”

        尹京墨一顿,薄唇微掀:“我有那么蠢?”

        相对于尹京湘的激动,尹京墨面色平静,只是沉静地喝着茶。

        尹京湘渐渐冷静下来,在他身旁坐下,瞥了一眼他的腿,别扭地开口:“你的腿怎么样了?”

        尹京墨满不在乎地道:“不过是些皮外之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皮外之伤?尹京湘心中冷嗤,枭玉来信写得清清楚楚,右小腿几乎被碾碎,这叫皮外伤!

        尹京湘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自己的脾气开口问道:“为什么忽然要去皇觉寺祈福?枭玉告诉我你早知道此行凶险,为什么还坚持要去?”

        尹京墨沉默片刻,才缓缓地道:“因为君庭答应我,只要我替他辅佐新帝五年,稳定朝局平定天下,待到君斐玉能够独挡一面之时,我去皇觉寺,惠海和尚会替我解了体内情蛊。”

        尹京湘皱起眉,如今他体内的情蛊非但没有解,反而被诱发起来了。

        君庭在撒谎。

        尹京墨冷笑,“如你所见,情蛊并没有破解之法。”

        尹京湘眼中杀机毕现,“那你为什么不杀了君斐玉?”

        君庭欺人太甚,只是夺了君斐玉的皇位,这惩罚未免太轻了些,何况这江山本就不应该是他们君家的人来坐。

        尹京墨道:“我不是没有想过,从皇觉寺回来那天,我原本是想亲手杀了君斐玉,连同君云晴和那个小瑞王一起,一个都不放过,我甚至还想过领兵南下,直逼大魏国都取周律性命,哪怕天下大乱,可是……”

        尽管他并不想承认,他到了朝堂之上,见到了君斐玉的第一眼就心软了。

        那个他曾经拼尽全力护佑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并且比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更适合坐上那个无上之位。

        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怎么,这孩子在君庭和李世臣的双重教养下,竟还能长得这么正直磊落、仁爱圣明。

        还难得有些小聪明,心思缜密,不露锋芒,关键时刻亦足够心狠。

        少年英武、雄才大略,如今他不过十七岁便有如此心计,若是君斐玉死了,他实在是找不出另一个能够撑起这天下的人了。

        若哪一日他死了,北周天下有君斐玉撑着也乱不了。

        虽然心有不甘,可他手中唯一能用的人偏偏是姓君的,他不是没有想过杀了君斐玉,可终究是放不下这北周江山。

        无论如何,现在的北周都是他和父亲付出巨大的代价换来的,他不允许任何人将它毁了,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

        尹京湘是他的亲妹妹,她自然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她不太赞同地道:“你总是想着这些,可曾想过自己?天下乱了就乱了,反正这世间从来是逆时多顺时少,可你……”

        你已经受了那么多苦,我不在乎这天下是否安定,我只在乎你是否平安。

        尹京墨将尹京湘的神态收入眼底,语气淡然地道:“放心,君斐玉不能死,但我也绝不会让他安稳的活着。”

        尹京湘冷笑一声,一个字都不相信,“你就嘴硬吧!你如果真的能狠下心来,当年君庭根本不可能活着登基!”

        尹京墨摆弄着手中的茶杯没有说话。

        尹京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万分心疼地道:“哥哥,放手吧,这天下姓君不姓尹,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尹京墨不答,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地开口:“你还记得沧澜江吗?”

        尹京湘目光一闪,声音低沉下去,似是不愿提及,“当然记得。”

        他们的父亲就是在沧澜江起义的,他们一起在那里度过了无忧无虑、光辉灿烂的少年时光。

        尹京墨抬起头,目光似乎穿过悠长的时间回到从前。

        “从嘉行山眺望沧澜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风景,人世间可以流逝的东西很多,唯一不变的只有沧澜江。”

        尹京湘别过目光,心中五味杂陈,当年他们兄妹几人常常在沧澜江边玩耍,听父亲教诲。

        那时候大哥李世臣温和儒雅,二哥君庭成熟稳重,父亲征战四方,常年不在家,两位义兄亦兄亦父,对他们兄妹二人照顾有加。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让原本亲密的兄弟反目成仇。

        权力就真的那么重要吗?能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所以她才一直那么讨厌京城。

        尹京湘咕哝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尹京墨幽幽叹息道:“是啊,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尹京湘最不愿意回忆那段时光,她抓起桌上的茶盏痛饮一口,又重重的放下,略显粗鲁的动作驱散了刚才哀伤的氛围。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开口道:“物是人非,当年李世臣和君庭对父亲也算是一片赤诚,结果又是怎样?你如今留着君斐玉就是养虎为患。”

        尹京墨没有被她激进的语气影响,开口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沧澜江畔对父亲立下的誓言,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尹京湘一愣,思绪仿佛飘回从前。

        沧澜江畔,夜营篝火,那个满腹雄心壮志的男人为他们勾画的蓝图。

        十几年的时间,沧海桑田,如果他不提起,她甚至都要忘记了那些耳提面命的教导、那些掷地有声的誓言。

        父亲拥兵造反,却一直以乱臣贼子自居,对自己这些孩子,他一直的教导都是要他们建立一个井然有序新世界。

        这些教导、这些誓言,或许当时他们也曾记在心里过,但是父亲死后又有谁会一直记得呢?

        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守着当初的诺言。

        尹京湘似乎终于明白了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她目光轻颤,声音有些喑哑,“值得吗?”

        从地狱踏过历经千般苦楚,他本是最该疯魔之人,却是唯一记得初心的人。

        尹京墨轻笑一声,语气轻松,“好像不太值。”

        尹京湘擦掉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泛起的泪花,忽然坚定地道:“那就走!我带你去南阳,我们吃喝玩乐、逍遥一生,管他什么天下江山谁做主!就算天倾地陷又与我们何干!”

        尹京墨看着满脸愤怒的尹京湘无奈地笑笑,世人都说他疯魔,可真正疯起来不要命的他们还没见过呢。

        尹京湘看着尹京墨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微微一愣。

        他分明是在笑的,但她却感受不到一点其中的温度,只觉得心中空荡荡的难受。

        犹记得当初,银鞍白马横枪渡,一朝踏破怀安城的恣意少年,回眸一笑,众星无光。

        那个时候的他恣意潇洒,无所不能。

        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在他眼中看到那种飞扬的神采了,或许真正的尹京墨早在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坐在她眼前的不过是一身皮肉而已。

        尹京湘眼角微微湿润,冷哼一声负气道:“不管君斐玉是明君也好,昏君也罢,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他若是再敢动你,我就杀了他!如果你有什么闪失的话,我便掀了这天翻了这地,让他的万里江山给你陪葬!我说到做到,父亲的话你当成宝贝似的记着,我可是早就忘了!既然你不听我的,那以后也别来找我了!”

        尹京湘说完转身就走,尹京墨在后面叫了她几声,她都没应。

        尹京墨轻叹一声:“驴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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