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暑假刚开始,苏杭大学附近的小清吧难得冷清了些。
驻唱歌手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连着唱了好几首民谣,偌大的空旷不仅没有压缩一点儿,反而显得更旷远。
也正因如此,那个威士忌的空瓶在桌边磕碎的声音也难以掩掉。
林策从来没想到过,再次见到她,这只纸老虎竟从纸上蹦了出来。
还凶得不行。
周于菱一只手里握着碎了底透明的威士忌空瓶,把锋利的玻璃尖刃对准了面前的中年男人的鼻尖,暗色美甲上的方钻在蓝紫色的光线下闪着;另一只手则将一个矮她近一头的高马尾女孩护住,眼神越发厌恶和凶狠,两片唇瓣张合次数不多,蹦出的音量却不低。
“给老子滚噻,不是啷个都是你家幺妹!”竟是一口山城话。
同桌的几位男生和吧台的服务生反应过来,随即到她们前面将那人隔开,同那个中年男人交涉。
几句话的功夫,清吧里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理清情况后连连道歉,很快把那人带出了这里。
一桌人才放下心来,各自归位。
服务生很快把周于菱手里的碎瓶收走,顺带清理了地面和桌面的碎玻璃。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她神情转变得很快,唇线微抿着,眼神没有半分刚才的狠色。
刚刚被护住的高马尾女孩连忙抓起她的手,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于菱,我说你反应也真是快,但咱别太冲动啊下次……。”开口的是个戴眼镜的背带裤男,“还好你没啥事,今天也有咱几个大老爷们儿在,不然你一小姑娘家,真和人动起手来多危险。”
“吓死我了刚刚……”高马尾姑娘还有些惊魂未定地握着她手腕。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其他人附和和安慰道,“你山城话啥时候学的?还挺地道啊哈哈哈……”
……
周于菱这个月回去参加完毕业典礼,并且顺利收到了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很快就回到苏杭继续实习。
刚刚结束四年的大学生活,这群关系不错的大学同学想组织一场毕业旅行,其中正好有周于菱她们好几人在苏杭市实习,便打算先在这周边游玩。
不想,到这儿的一群人刚找了个清吧放松,不巧就碰上了个酒气熏人、操着一口山城话的醉汉来骚扰。
“下次别那么冲动,你忘啦,前段时间哪个市来着,有几个醉汉骚扰别人不成,结果恼羞成怒把那几个女孩打伤进医院了……”
周于菱望着对桌一脸严肃认真操心的朋友,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故作轻松道:“诶……我这不是就怕他动手嘛,先下手为强,下次不会了……”
酒吧里的小插曲很快就被人遗忘,台上的驻唱已经换成了一男一女,唱着首某支乐队上周刚发出的新歌。
周于菱似乎没有认真在听,而是瞄了一眼刚摸到的纸牌,狡黠地看了右边的人一眼,然后开始报数。
林策上了个洗手间回来,却没有坐回原位,而是换成刚刚座位的对面那头,视线正好放在斜对面那桌。
女孩穿着白色的短款无袖,露出纤瘦的手臂;头发长及手肘,耳后还挑染了两绺浅色的头发,在酒吧的灯光下看不出具体颜色;脸上的妆容不妖不媚,微张的唇上一抹元气鲜亮的颜色却很吸人眼球……此时她正聚精会神地和朋友们玩着纸牌,玩到关键时刻激动时,偶尔还大声和他人嬉笑着争辩几句。
这都是林策从没想到过的她。
他在最想不到的地方,遇到了最想不到的周于菱。
她喝酒的样子,和别人嬉笑怒骂的样子,嘴里说着不属于家乡的方言、握着酒瓶吓唬来骚扰的醉汉的那股狠劲和大胆的样子,他一概不熟。
只有那股开朗和活泼的劲儿,是他感觉似曾相识的。
三岁时,周于菱和林策的距离不过隔了一条马路。
二十三岁时,周于菱和林策的距离隔了二百公里,但林策却单方面觉得,两人隔的不只是那两百公里。
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她。
周于菱的妈妈和林策的父母曾经是高中的同班同学,在发现两个孩子上的是同一所幼儿园后,又相继发现两家人住的小区竟是面对面的两个小区,而且两家的门牌号竟然一样,都是七栋一单元3-2室。
这大概是和在肯德基和麦当劳买到相同搭配的汉堡,里面的食材摆放顺序和酸黄瓜的片数一模一样,是一样的概率。
可以说周于菱和林策的人生像两个集合,而他们大部分的童年是在两个集合的交集里的。
周于菱在刚开始进入幼儿园的时候,正好遇上了秩序敏感期。
所谓秩序敏感期,就是指幼儿对秩序极端敏感的一个时期,有点类似于我们所说的“强迫症”。幼儿往往会因为根据自己内心的秩序执行的一些行为被环境干扰,导致秩序被打乱,从而引起情绪上的波动引起幼儿哭闹不止的一个时期。
刚开始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似乎都喜欢闹脾气,一般过一段时间就会好很多了。但是当开学了半个学期,别的小朋友已经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后,周于菱却仍旧“我行我素”,这不得不引起了老师和家长的关注。
比如周于菱吃饭吃得慢,当别的小朋友吃完饭时,她总是剩下一半的饭菜,这时候老师会来喂她吃饭,但如果老师一口饭、一口汤地喂她吃,她会拒不张嘴,否则就哭闹。
又或者,手工课上,老师给她发的卡纸和剪刀不是她最喜欢的粉色卡纸蓝色剪刀,她就会开始情绪泛滥,豆大的眼泪几乎是毫无停顿地往下掉,小脸也皱得通红,好几次还抢了别的小朋友的工具,弄得课堂上乱成一锅粥。
一段时间下来,不仅周于菱小朋友自己崩溃,更加不想上幼儿园了,而且老师也很为难,也和家长反映了好几次。
当然,那个时候育儿的一些理念和知识还没有扩散到这个还像小县城的十八线西部城市,家长和老师们自然是没有听说过所谓的秩序敏感期,只认为是周于菱适应得比较慢。
直到一个星期五傍晚,小孩子们仍在滑梯和跷跷板那儿耍着赖不肯回家,周于菱的妈妈和几位家长在一旁的长椅上聊天。
“唉,我家这孩子,上幼儿园那么久了,这脾气越来越大,”于依澜女士表示很无奈,“老师都跟我反映好几回了。”
一个剪着齐刘海的女人正好走过来坐下,“是噢,我听我们家阿悦讲,说于菱妹妹总是哭。要我说,你们家就是太早把孩子送幼儿园了,你看,这上周小于菱才满三岁呢。”
大家都是在汽修厂小区和水务小区这两个面对面的小区里生活的,在孩子没出生的时候就熟识了,所以说起话来倒也不用生疏。
于依澜苦笑,要是有能力,她也不忍心把小于菱送来那么早。
这小于菱生在十一月,每年九月开学,这年纪要么差不多三岁开始读书,要么差不多四岁开始读书,一个时间太早,一个时间又有点晚了。
更重要的是,丈夫周巍在徕城汽修厂当司机,整天往省里不同城市跑,难有时间照看孩子。
婆婆也劝过她做全职主妇,可就丈夫那微薄的一千块钱工资着实难以负担得起柴米油盐。
于是他们一狠心,便将还不能把话说成句子的周于菱送进了幼儿园,在老区广场开了家服装店。
“于菱妈妈,你们家于菱是不是对什么东西过敏啊?我之前带小策去省儿童医院看病的时候听说,有的小孩对一些东西过敏,但是说不清楚哪儿难受,就会哭闹。”林策的妈妈一边拉开林策的书包翻出汗巾,一边对她说。
“过敏?没有吧……”于依澜有些疑惑,“她发起脾气来无缘无故的,有时候都没什么征兆,也没什么特定的时间和地方。”
“阿妹,这我就要跟你说了,”一个穿着红色长裙子、剪着齐耳短发的胖女人忍不住开口,“我们家张渠小班的时候也是这样,但是张请就没有……”
张渠和张请是住在周于菱家楼上的一对异卵双胞胎兄弟,长得虽然像,但是因为是异卵双胞胎,所以又不太像。
“……后来听老家的亲戚说,是孩子精力太旺盛,要找个中医,扎十个手指头,挤出一点血就好了。”
于依澜女士惊得目瞪口呆,但是内心还是抗拒的,这又没伤没病的,谁舍得自己的孩子手指尖扎个十下放血呢?
一旁的林策妈妈的眼神也表示不认同。
剪着齐刘海的女人却露出赞同的目光,“我堂哥的孩子也是这样,多扎几次手指就好了。”
“孩子嘛,总要经历点痛才长大的,不能总是护这儿护那儿。”
“……”
后来话题截止在周于菱的哭闹声中。
妈妈们赶紧聚到滑滑梯旁,却看到了滑稽有趣的一幕:
林策小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拉着小于菱的手,小于菱却一屁股坐在黄色的滑滑梯哭着不肯走。
同小朋友们了解一番后,原来林策觉得左边的那个红色滑梯更高更好玩,很想叫上于菱妹妹一起玩,结果看到有别的小朋友正要过去,就着急地想拉着她过去,可他却突然哭闹了起来,稚嫩的声音一直嚷着“不去、不去”。
丘梦女士很快把自家儿子这个“罪魁祸首”拉到一边,给于依澜女士哄小于菱留出空间,并且对自家儿子开始了批评教育。
“你拉于菱妹妹的时候,有没有问过妹妹愿不愿意?”
小林策十分诚恳地回答:“没有。”
“所以妹妹才不高兴了呀,你下次想和妹妹或者其他小朋友去玩的时候,记得先问清楚对方想不想去,好不好?”
……
丘梦女士的一番循循善诱后,周于菱也被于依澜女士哄好了。
“于菱妹妹,对不起。”小林策站在眼眶还泛着红的周于菱面前,表情忐忑。
“没关系的,”于依澜女士觉得自家女儿近来的脾气确实不太好,有点不好意思,“于菱妹妹刚刚上幼儿园,总是闹脾气,让你受委屈了。”
“唉,这脾气真像她爸。”
后来,于依澜女士总会在周于菱发脾气时对她奉上这句话。
而这句话最终也成了周于菱最讨厌的话。
这是后话了。
虽然于依澜女士内心对扎针这个土方法有些动摇了,但最后周于菱也没挨上一针。
因为于依澜女士亲自找了家中医馆,让郎中先扎自己的手指试试。
结果刚扎了第一下,她自己就受不了了。
真疼。
当机立断决定抛弃这个方法,让小周于菱免于一难。
不过后来周于菱倒是挨了一针,因为总是掉眼泪,导致眼睛炎症,从而引发了泪囊堵塞。
不得不在儿童医院用一根长针从眼睛下面开始扎入泪道,直至泪道疏通。
周于菱这样的情况在学期快结束时好转了不少,当然,这仅仅是在幼儿园里;
当她回家后,有时也会这么闹脾气,但每当爸爸周巍板着脸摔了筷子,她便只能用力,害怕得打颤也要抿着嘴止住金豆子。
于依澜女士也劝说过丈夫,不要总是通过吓唬的方式来教育小孩子,但并无功用,她只好尽量温柔地对待周于菱,想要把爸爸身上那份缺失的温柔给她弥补上。
这很快让周于菱养成了在周巍面前大气不敢出的毛病。
每每周于菱对于依澜女士撒泼耍赖的时候,于依澜女士总会表示,这是只纸老虎,要是和她爸在一起,屁都不敢放,一下就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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