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掐算着时间，二人结束漫无目的的散步，将车停到许小屹学校附近，站在校门口等着学校放学。

        门口聚了满满的家长，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讨论着自家孩子的成绩和近期的学校活动，似乎彼此都熟识。许鸢在这里面成了实打实的生面孔。

        许鸢极少来接许小屹，有两个原因：一是许鸢自己不会驾驶任何交通工具，二是许小屹懂事的早，四年级之前坐校车，四年级之后便闹着要自己坐公交。反正小区门口到校门口有直达的公交，许鸢心大，就任她去。

        平心而论，在当妈这件事上，许鸢只给自己打三十分，连及格都不算，许小屹能平安长大，多亏了这孩子福大命大还好养活。

        此刻她杵在人群中万般不自在，倒是程蓁十分起劲，拽着她的胳膊挤到最前排，美其名曰要让许小屹一出门就能看到妈妈。

        程蓁总是母爱泛滥，许鸢一早就知道。十九岁的程蓁第一次见许小屹，恨不得把当时四岁的许小屹按在怀里亲，看着扎双马尾的小小姑娘笑得眼睛眯成缝，十分“慈祥”。

        许小屹的确可爱，长相随许鸢比较多，性格则随她爸爸，外表小天使实则是个皮猴。这些年慢慢长大，没那么能闹腾了，但还是上蹿下跳的，精力十足。

        其实许鸢看得出来，这些年许小屹一直记着程蓁，程蓁毕业刚走后，小孩隔三差五的追问许鸢，姐姐去哪里了，姐姐为什么不来和小屹玩了等等。

        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喔，许鸢也不管当时不到七岁的许小屹能不能听懂，将小学、中学和大学的区别清晰明了的讲给她听，顺便告诉她，姐姐之前处在大学阶段，现在已经毕业，离开这所学校，也离开这座城市，已经去开启人生下一个阶段了。

        是啊，程蓁离开了，会慢慢把自己忘记，会迎接新的人和事，不会再回来了…

        许鸢解释的耐心，语气却难掩落寞。许小屹渐渐也能察觉出每每提到程蓁时，许鸢的心情就会低落下来。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出于不想让妈妈难过的本能，许小屹悄悄忍住张口询问的欲望。随着她的长大，认识很多新的好朋友，也就不再执着于程蓁的离开，但也一直将程蓁记在心里。

        小孩的成长是极快的，眨眼间便从不通人事的十万个为什么变成细腻体贴、懂得体谅和理解的小棉袄。许小屹知道爸爸和妈妈的关系不好，也知道爸爸和妈妈呆在一起时两个人都不舒服，也知道，比起爸爸，妈妈更不开心，也更需要自己。

        所以后来二人的离婚，许小屹选择跟着妈妈。许鸢也没瞒着，一五一十的跟女儿说明缘由：

        爸爸和妈妈并不爱对方，在一起生活的也不开心，现在爸爸找到了他爱的那个人，想去过开心的生活，妈妈不能阻拦他，所以我们会离婚。

        许小屹那时不懂什么是爱，但她看到爸爸和旁边那个不认识的阿姨站在一起时，两个人脸上都是笑盈盈的，而爸爸跟妈妈在一块从来没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爱就是两个人呆在一起的时候会开心吗？年幼的许小屹在心里给爱下了最原始的定义，在陈尧明问她选爸爸还是妈妈的时候，才说出那样一番话：

        “阿姨爱爸爸，小屹也爱爸爸，可小屹要是跟着爸爸，妈妈就没有人爱了，所以我要留下来爱妈妈。”

        大人之间的仇和怨无需牵扯到孩子身上，许鸢和陈尧明都选择向许小屹隐瞒那些不好听的词语，不光彩的事情，努力将离婚这件事对孩子的伤害降到最低。

        那阵子正好赶上孩子上小学，许鸢秉着赶早不赶晚的原则，一并把小孩的姓给改了，从陈小屹变成许小屹。

        ……

        许鸢木然的站在程蓁的身侧，盯着这人的侧影看。想起一开始程蓁有点没法接受小小姑娘长成大孩子这个事实，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一个小大人亲近。

        刚刚一路散步，许鸢就零零碎碎讲了不少女儿的成长趣事，这会儿程蓁已经接受了小姑娘的长大，现在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许小屹。

        放学铃打响，许鸢发现刚刚凑在一起聊天的家长们都上了发条一般往前挤，甚至有人站在路边的石墩上张望。

        二人本隔着半个人的距离松散的站着，这下被人群挤到一起。程蓁本就比许鸢高一些，也丰满一些，此刻穿着厚底乐福鞋，更是显得人高马大，下意识将许鸢护在怀里，生怕她弱不经风的再被人给挤倒。

        于是许小屹和同学结伴出校门便看到这么一幕：她瘦小的妈妈抱臂站在程蓁的怀里，面色异常的红润，视线也不知往哪看，反正没看见自己的女儿。

        倒是程蓁眼尖，老远就冲许小屹挥手，还鼓动着愣神的许鸢也一起挥。许鸢这才看见女儿，含蓄的笑笑，朝许小屹招招手。

        “姐姐！”

        许小屹先咋呼一声，一路小跑过来拉着程蓁的手晃了晃，才抬头看向一旁的许鸢：“妈妈！你生病好了没？”

        没想到女儿见了自己第一句话竟是这个，许鸢又给自己扣了十分，揽揽女儿的肩，柔声回复道：“已经好了。”

        人多，许鸢柔和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中，许小屹没听见，她放大音量又喊了一句：“好还是没好？你大点声呗！”

        “你妈妈说她已经好了，走，快回家，姐姐给你做饭吃！”程蓁垂眼就是许鸢通红的耳尖，好心的替内向社恐患者解围，一手拉着许小屹一手扯着许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冲出重围。

        “我就说我坐公交嘛，你俩非要来接我，受这罪干啥呢？”许小屹以手作扇给自己降温，稚嫩的面孔配上小大人的语气，更显得可爱。

        “我和你妈在外面吃饭，正赶上你放学的点，就想着来接你，我要是早知道是这个盛况，才不来。”程蓁喘着粗气，将外套敞开，内搭衬衫的扣子也多解了两颗。

        许鸢不说话，站在一旁赞同的点头，不知从哪掏出一本书给二人扇着风。

        她的头发若是散着能垂至腰间，故考虑到吃烤肉不方便，出门时用抓夹随意的夹在脑后，此刻已经有些凌乱，半数长发倾泻。没有镜子，也就没有察觉，是程蓁突然上手，替她挽着头发。

        “别动，头发乱得厉害，我帮你弄弄。”

        许鸢瞬间定住，半合起眼来细细感受着程蓁的手在发丝间的流动，连扇风的手都停在半空，不舍得再动一下。

        许小屹转头和同学打招呼，再回头就看见程蓁一脸专注的替许鸢梳头的模样，表情严肃的像对待艺术品。再看自己的亲妈，原本白皙的脸透出淡淡的粉红，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

        “哎哟，你们俩，真腻歪，还走不走呀？妈妈，你什么时候从我书包里掏出来的练习册，我怎么不知道？”

        许鸢的脸从粉红转成绯红，三两下把书塞回许小屹的书包，埋头钻进副驾驶。

        “你妈脸皮薄不经逗，你这小孩真是的。”程蓁轻飘飘的训了一句，没见一点责怪的意思，反倒有种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我知道她脸皮薄，故意的，多有意思。”许小屹俏皮的眨眨眼，瞅见程蓁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咯咯笑了几声，钻进了后座。

        程蓁绕到驾驶座，安全带还没系好，便听许鸢淡淡的开口：“你多大了？”

        “啊，刚27。”程蓁不明就里，老实答道。

        “呀，都二十七了。”许鸢饶有其事的点点头，回头看向斜躺在后座的许小屹，“小屹，以后叫程阿姨。”

        “好的，程阿姨，一会儿吃什么？”许小屹一向听话，何况许鸢难得跟她开一次玩笑，自然要配合。

        程蓁面上拉过一条黑线，沉默开车，不怎么想应声。但考虑到姐姐和妈妈差辈，阿姨和妈妈同辈，这样无形之中自己和许鸢的差距就变小了不少。勉强说服自己应下这声阿姨，不过要提个小要求：

        “程阿姨就程阿姨，不过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小屹之前叫我这么多声姐姐，我也得懂礼貌才行，把欠的阿姨给补齐，之后咱一块改。”

        说完不等许鸢反应，嫣然一笑：“许姨，你说等会儿给小屹做什么吃的才好呢？”正逢红绿灯，程蓁踩下刹车笑呵呵的转头瞅着许鸢，“问你呢，说话呀，许姨。”

        许鸢脸色铁青，嘴角抽动，许小屹哈哈大笑。

        按理说，早就是当姨的年纪，出门被人叫阿姨也已是常态。但被程蓁叫姨，是许鸢没想到的。况且许姨比许阿姨还要显老二十岁，被程蓁大咧咧的叫出来，许鸢油然冒出一种已经半截入土的感觉，白眼近乎要翻到天上去。

        “闭嘴。开车。”

        “好的呢许姨…哎呦、掐我干嘛，谋杀啊喂！”

        “我叫你闭嘴。”

        ……

        许小屹只见过许鸢在她面前那副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沉稳母亲形象，无大悲无大喜，更是鲜少有强烈的情绪波动，生病、没睡醒和做饭时除外。

        而当下，许小屹坐在后座围观热闹，惊喜的发现自从姐姐，哦不，自从程阿姨来到妈妈身边，妈妈就变得生动起来，好像黑白的世界里突然有了不同的颜色。

        虽还是绷着脸，但嘴角的笑意已然压不住，眼神也熠熠生姿，含羞带怯，与程蓁的目光碰撞之间，绽出绚烂的火花。

        这样的氛围很熟悉，就像爸爸和他现在的妻子，还有小说里描述的，那种流淌着的滚烫气息，是爱。

        自认为已经长大的小孩许小屹得出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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