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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他死了,死在寒冷彻骨的凛冬,被所谓挚爱舍弃而死。

        一整个日夜,直至大雪纷飞,暗夜凉了又起,莫璃终是意识到,自己如何也回不去了。

        他成了一缕孤魂,飘际在上头,无人得见,亦无鬼差理会,落在人世离不得偏容不下,悲悯又可笑。

        恨那人吗。

        当时许是恨的。

        那人作弄自己一腔真心,终没有履行当初轻言的承诺。既容不下自己,当初何苦来哉接近。既已接近,两人许了心意,又怎会……怎还会狠狠背弃他。

        低贱如草芥,似雨打沉泥。

        命中如此,到底如此。

        莫璃没甚恨意了,心中纵有百转情结,已如抽空的身体,命断气绝那刻便化作无名青烟飘离而去,沉静如初,敛然,空茫。

        这一生,颠沛半世,自诩才华傲世奈何病痛缠身,就这样离去,也是幸事。

        无人念他记他,他得不到怜悯,终是奢望不到的。

        只是……为何阴司也无鬼差拿他,他滞留在人生最后几年的那庭院里,俯眼而望,反而更加通透。

        感情错放他人,莫璃竟忘了,自己还有个发妻。

        那个他生前算计利用,不屑一顾的女人。

        漫漫大雪而下,她得知消息随众人风风火火赶来他这小院时,莫璃身子早已成一具死尸,发青僵冷,毫无生气。他看到,她脚步轻颤上前,生怕吓到面前的尸体。

        手抬起,掩饰不住地抖动,尚未触及便缓缓收回。

        一干下人凝神齐聚身后埋头不语,他看到,谢玖嘴唇嗫嚅,犹自说道,“阿璃睡着了,他不喜我碰他的。”

        “他向来好静,待会见我这样莽撞,又该不高兴了。”

        “是了……是了……”

        来来回回,她不敢打扰想要退开,眼神空洞又回及原处,身子仿佛摇摇欲坠,“下人惰懒喜说浑话,夫君好端端养着身子,怎会忽然——”她漠然偏头,“定是,定是我平日容你们放纵了,这样的玩笑哪里开得!”

        她素来沉敛稳重,如今像魔症了般,不敢触碰,嘴里言语不停歇。

        莫璃忽而觉得可笑,谢玖对他的一番痴恋,他自是心中有数,然向来清冷从不在意,最终想起他的,替他料理后事化在尘土中的,还是这个与他许过结发的谢玖。

        纵然莫璃生前从未把她视作妻子。

        他幼年坎坷,多病多痛,早不知父母亲人,若无那雌雄莫辨的皮相,兴许已如沟中恶鼠,白骨陈尸路旁也无人得知。

        辗转流落进那馆阁,是幸,也是不幸。

        京城好男风,名流权贵莫不附庸。

        他皮相出众,教习阿爹如精心打磨一件绝世好玉,着人教他抚琴作诗,教他习字明礼,教他成为这世间所不能及的聪慧之人。

        举世无双的才华,万里无一的容貌,如此,才是上上等男倌。

        谢玖终是停了下来,面容已绝望沉息,回过身子,珍视如倾城宝物,小心抱住静躺着的他。

        破天荒的,莫璃见谢玖泪水涌出,哽咽已不成声,“你不喜欢我,我向来知道,你从不愿见我,不愿同我说话,不愿对我笑,即便我对你再好,你恨我将你困住如笼中之鸟,你恨我嫁你不过是羞辱于你,我知道的,我都是知道的。”

        她悲坳至极,“你不高兴,你说就是,何须这样……为何会这样,我只想让你开心,你何须这样罚我,醒来,醒来可好,若你醒来,我不困你,我给你自由,我放你走,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已是语无伦次,悲伤溢出。

        莫璃自上方悉数视见,一字一句听在心里。

        不甘出身,玲珑七窍,他当年身处秦楚楼阁,心里始终是清明的。他与那人花灯酒街处交好,发乎情理的倾慕,只想等待时机如鲲鹏扶摇而上。偏偏不经意街头一瞥,让恰巧路过的谢玖记在心上。

        莫璃恍惚记起,当年初见时,她也不过是初来京城的烂漫小姑娘,呆滞在熙攘巷口,满树桃花纷飞,依旧目不转睛。

        豆蔻年华,不知世事。

        其实怨不得她,她也只是个身份特殊些的女子,喜欢什么,便有身后人拱手奉上。他被重金赎走,入进谢府,被人当作笑谈不屑,他却忘了,谢玖也许了他名正言顺的夫君之位。

        他的妻子,原是世间最后待他好的人。

        “我带你离开,任你想去何处……是了,你曾说想去小黛山听雪煮酒,那时念着你身子虚弱,我没允你,恰好正漫漫飘雪,这回再不让你恼了,我这便,这便带你走。”

        谢玖悲极已有些痴怔,起身要搀着他走,身后泠月欲言又止,“主人还请莫再难过,这样的人,主人少说已经拿出十二万分的真心,这三年何曾将他暖化过,如今去了便是去了,哪有值得这样自伤的道理。”

        “你住嘴!住嘴!”谢玖红了眼,他本就不快活,听见该更不高兴。愈发忙乱,她艰难揽住他走出,轻功数个飞跃将一干人抛下,茫茫大雪中不见踪影。

        她去了小黛山,莫璃便也飘荡随之而去。

        小黛山杳寂无声,皑皑白雪,较之暖炉彻夜不熄的谢府不知寒了多少倍。

        谢玖抱着他已然青黑的身子,痴坐在厚雪覆盖的山巅青石间,愣怔有如痴儿,嘴角却含着笑,张口阖动,气若轻丝。

        莫璃隐约得见,她好似说着,“这一世,唯有这时候,你我才像夫妻。”

        落雪纷飞,莫璃一缕魂魄感受不到寒冷,只见她笑得悲宛,叫人心疼。

        终是动容震惊,如泠月所说,他这样的人,哪里值得她耗尽心血陪他就此死去。莫璃不自觉落至谢玖面前,她脸颊泪痕已结了霜,这样寒冬冷月,她不运内力静坐雪中,双眸已显死寂。

        可他依旧触不到她。

        他已死了,如何懊悔也来不及,这一世他谁也不辜负,唯独欠她许多深情。

        若能重来……若能重来……

        然,终无法重来。

        莫璃只能看着她,不言不语,痴痴愣怔,自己游魂无法叫她看见,为她掸去发间细雪也不能够。

        陪她不知几个日夜,辰叔携泠月秋水及一干谢府下人终于找来,泠月又气又急,眼泪倏地流出,一言不发替谢玖披上大氅,被她轻而易举拂落。

        谢玖性倔强,众人奈她不得。

        辰叔轻叹口气,自是对她这性子了然,泠月秋水拼了命替谢玖输送内力也不为所动,他便落在谢玖耳畔轻言数句。

        莫璃听不见,只知奄奄快无生息的谢玖羽睫轻颤,看了辰叔好一会,泪珠再度无声落下,难过不加遮掩。幸而,她不抵触了,顺从下人抬她入轿,深雪旷山中浩荡回至谢府。

        剩下安静如沉睡的莫璃,谢玖轻言吩咐,葬在了小黛山的松壤厚土里,“夫君……他一向心思沉静喜自在洒脱,定不愿拘束在沉重冷凝的谢府祖陵里。就地葬在这小黛山,品冬雪春水,看云雾缭绕,他年春光烂漫,我亦能归来,为他敬上一杯酒。”

        这样也好。

        莫璃看了眼自己那座孤坟,想了想,心里放心不下,跟随辰叔一行而去。

        谢玖受了小黛山的寒凉,悉心照料仍是落了病症,哪怕东陵城最好的名医,许久只叹口气,双腿积寒过甚,心结难解,还需细细调养,以后切忌悲喜。

        榻上那人垂眸不动,恍若未觉。

        冬去夏至,几度春秋,繁花纷扬落满谢府。

        谢玖依旧是举世无双的天之贵女,谢府论及地位毫不逊于外姓王侯,上下只尊这一位小主人,一切好似未变,只是她深居简出,鲜少再着女装。

        三年,莫璃从未离去。

        他是鬼魄,去到哪里都是可以的,残存在尘世享无边孤独也无人在意,这是他的命,莫璃怨不得旁人。有时他想,或许正是他欠了谢玖的债尚未还清,如今连轮回也没有。

        这样留在她身边,莫璃已是知足。

        他亲眼见她,愈发冷淡漠然。她不再喜笑,不再哭坳,有时候整日不再开口说话,一双眸子好似平静如湖泊里的死水再不起任何波澜。

        比之年近花甲的老媪还要沧桑。

        谢玖在灯烛下静默一人执书细读,莫璃愣怔出了神,时常忆及曾经在他面前的谢玖,那时她也有双灵动眼眸,一颦一笑尽是少女姿态。

        如今怎么都不见了……

        若是因他而起,他继续陪着她罢。流光最是容易抛却,待到一晃百年,红颜枯骨,谢玖终于能见到他这个孤魂野鬼。那个时候……自己俯仰做牛马,再把这世该她的补回来。

        清冷孤高的莫璃,如何能亏欠得人。

        初见晏府的三公子,不止谢玖,莫璃亦是惊愕住的。

        清门晏相,权势无两,莫璃在世便有所耳闻。世人只知晏相喜好风雅诗赋,知晏相家中长子次子文采卓绝,气度不凡,小公子更是自小聪慧,七岁作赋,谁也不知,晏府还有一个三公子。

        杏花春深处,谁家少年不识人。

        晏府请柬送至谢玖手中,沉吟片刻,她便应下。知晓她不喜这样的宴会,可无论缘由为何,她既愿意远足散心,莫璃便欣慰。

        自然而然的,他跟随她而去。

        闲诗弄酒,轻奏埙乐,两位公子对她的殷勤自不必说,谢玖才气仪容世间少有,莫消说身后便是力可敌国的谢府。晏府的醉翁之意,莫璃能看出,谢玖也能看出。

        酒过三巡,眼中疲乏渐显。

        称恙离开酒宴,自知不必再久留,谢玖恣意随性,本欲独身离去,路过漫漫杏花林,见乱花飞舞,一如当年的漫天雪景,眼中又是哀思神伤。

        莫璃见此,空余惆怅,无可奈何。

        黯然之间,后面哭诉声起,“花,你踩了我的花。”

        分明是成年男子的声音,话语间却透着孩童的天真稚气。待晏相与两位公子应声循来,讳莫如深,谢玖才知道,原来他是晏府另一不为人知的公子。

        若有似无的相识之感,莫璃同他并不相像,只那份熟悉,好似他们天生的骨子里便是同一类人。

        莫璃看得出,谢玖也惊诧在原处。

        容颜自是不差,一身草灰布衣难掩承袭晏府的精致眉眼,甚至比之两位兄长胜过几分。行止作态却与常人不同,直接,简单,可惜旁人看来便是有损颜面的痴儿。

        晏相察觉,脸色渐显难看,着人要将他带下去,晏家大公子躬身行礼,开口要引谢玖离开。

        谢玖置若罔闻。

        “你,叫什么名字?”她声音问得极轻,生怕叫他再受惊吓。

        莫璃心中一颤,看着谢玖,随后双眸掩下。

        “他们,唤我阿斐。”晏斐怯怯回道。

        “阿斐。”谢玖唇边念了一遍,“阿斐方才说我踩了你的花,这是什么意思?满园杏花正好,我不过一时痴迷入得深了些,何曾践踏了。”

        事已至此,哪还有不识趣的再敢打搅。

        阿斐痴痴不解,愣傻半刻,身旁老奴担忧,附耳几句,他这才抬手一指,“不,不是这个。”

        谢玖应指而望,林间一路行来的低矮小花,被她当丛生的野花也不在意,踩了个七七八八。

        眼中含笑,她愈发温柔,“既是如此,改日谢府将花草赔你。”

        落花缤纷,春风吹得惹人醉,那一眼望去,似曾相识。

        谁都知道了,谢家的主人待晏府那痴儿,别有一番上心。她遣人送上价值万金的西域冰莲,只言道是赔罪杏花林里的莽撞;她拜帖晏府,委身登门,只为见他一面,待其呵护备至。

        莫璃心念着跟随她,尽数看在眼里,莫名有些空落。

        他应是要高兴的。

        离世数年,谢玖便牵念了这许多年,如今能重敞心扉,复见笑容,这是好事。

        晏家的三公子痴傻得连话也说不得几句,可晏斐知道谢玖待他好,每回见了谢玖,脸上是欢喜笑容,不加遮掩,已然将谢玖当作信任之人。

        不像莫璃……不知好赖。

        晏斐不通俗事,便不会懂得防备算计,他受了真心,也会拿真心还去,真有那么一日被谢玖接至谢府,更不会像莫璃那般在意无关人的眼光。

        同自己这一缕没有来路的游魂比之,他要好上千万倍。

        莫璃愈这样想,愈发如鲠在喉。

        谢玖不再挂念他,她身边有另一极好的男子陪伴,经年之后,执手死生,那他,可是不必再强留在她身边了?

        他……要走吗?

        莫璃前所未有地离开谢玖,只身飘至晏府想看看晏斐。三公子依旧如常,单纯,懵懂,手握谢玖亲自雕刻的木偶,呆坐在回廊木栏上动也不动。

        栩栩如生的木偶,莫璃愣怔盯了许久。

        莫名恐慌袭来。

        终有一日,谢玖不会再念起名唤莫璃的那人!她不记得,那人因她从秦楚楼中赎身离开,成了她的夫君,他对她不好,生前辜负她的心意,死了也劳累她神伤数年。

        终有一日,面前这人替代了他,守在谢玖身边百年。

        她会忘了莫璃!

        直至幽司泉道,直至生世轮回。

        最后一个在意他的人,最后也会忘记他。莫璃唯剩苦笑,若能再重活一次,他何至于……

        羡慕一个痴儿。

        忽觉撕扯般的钻心疼痛袭来,说不清是甚么缘由,搅得他痛苦难当。许是他在阳间滞留过久,早该这样魂消魄散。

        他看到两个小厮悄然覆上晏斐背后,绑住晏斐堵得其反抗不得。

        晏府空阔,四下无人,唯有月色洒下,幽然无声。

        晏斐被小厮打晕,莫璃有心施救也无法,自己已如强弩之末意识不清,巨大的失落慌乱漫上心间,眼见晏斐被这两人抬着扔进湖中,莫璃再难抑制自己。

        真心所向抑或身不由己,清冷月光下已然分不清,他倾身而去。

        夜凉如水,暗香浮动,这一场惊心动魄轻易化作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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