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五章
许多个日子里,晏斐待在院落,沉默得与平常无异。
他还同往常一样,照养小鹿,研磨药草,再闲暇的时候,就坐在院落的青石上,静静地出神,直至日暮黄昏,天色苍远无极。
好似炊烟袅袅,融散于人间。
清溪公子又来拜访过一回,他正搁了一些清粥小菜,在庭院小案上,从容不迫地拾箸吃食。
不着只言片语,只有院中枝桠新叶,徒添满目的幽凉。
清溪看着他,说道:“清溪小半生里,未做别的事,独独只知抚琴,而今练习长安名曲《阳旋意》,意境不同,拨按成调,总归差强人意。”
他言辞谨慎了许多,继续道:“那夜清溪无礼,冲撞晏公子,今日特来赔罪。清溪确是为了莫璃旧物‘止音’琴,在下粗钝,想着若有此琴,定对清溪琴艺精进大有裨益,而今心意如执念,亦不改换。”
晏斐跪坐席垫上,安静地垂眼,单手端着清粥慢食,优雅贵气自散,未发出丝毫声响。
清溪也自有傲气,而今面对晏斐,做足了礼节。
等待了一会,他沉声开口:“其实,不论谢氏家主的恩宠,或是暖阁荣华,在下并不在意。清溪愿将平生家当,尽数赠予您,但若晏公子将‘止音’琴割爱,清溪愿就此离开谢府,闲匿一生。”
可惜晏斐恍若未闻。
待清溪无功而返,身影离开院落,晏斐始终没有多顾一眼,仿佛周遭所有人与事,只是无关痛痒的轻烟白絮。
日沉雾起时,他在院中溪流处清洗碗箸,屈膝倾身,眉眼清淡。
不知心神飘向何处,乱石划破指间,顿时鲜血自指节落下,鲜艳惹目。晏斐动了动眸子,这才凝视伤处,好半晌,犹如时岁静止,依然无动于衷。
时节犹寒,气凉喧冷。
直至血珠凝固,他缓慢动了动,将手指浸在如冰的溪流里,冷彻刺骨,恰清醒了他飘散游移的心神。
冬春换替,旧雪尽时,谢府的湖心暖阁建成了。
晏斐独身在院中,寂静空凉,望着暖阁的方向,痴坐了一整个白日。清风喧喧不停,扑面而来,袭入平静如湖水的眼眸里,没由来地有些涩。
前世的荒糜,如光影一般错乱不息,男子间的交相卧好,已似深入骨髓的毒,无药可医。
他连同清溪争较的资格……都没有。
苦苦压抑许久,一时像是决堤的水,先前的安静淡然再难寻踪迹。晏斐紧闭着眼,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像是刻下目之所及的所有荒凉。
他愈渐孤寂,只与院中小鹿为伴,日复一日地捣磨着药材,煎茶置酒。
时岁轻移,也是一遍遍细数罢了。
恨此身心老,妄言也凭消。
谢玖浅眠,入睡不久,屋舍厚门忽而大开。
远间未熄的灯烛微晃,帘帷应风而动,一股凉意混着浓厚的酒气,惊醒了床榻间的谢玖。
她撑起身子,望见晏斐正站在屋子正中,容色消颓,眸色暗如深潭,沉静地看着谢玖,依稀已有了些迷散。
谢玖皱眉,脱口问道:“你饮酒了?!”
她的担忧已成习性,不自觉流露而出,随即谢玖意识到不妥,倚撑在床榻不动,别过头去。
一切落入晏斐眼中。
他低低溢出几声笑,身形未动,却好似摇摇欲坠:“你早就知道晏斐的身份了罢……”带着轻嘲,晏斐摇头说道,“我该明白的,纵只字不提,我又怎瞒得过你,怎瞒得过你……”
谢玖垂眼,一片默然。
灯花瞬息里跳动闪烁,流夜静淌,屋舍中二人对立,像是记刻了所有缺失的芜泽。
谢玖指节握住被褥,紧了又松,神色却淡如白纸,眼眸飘忽轻移间,掩下了所有的兵荒马乱。
晏斐启唇说:“这便是,家主的报复吗。你要听琴,只须讲一声,即便燃灯点烛,彻夜不息,晏斐也甘之如饴。”
他因酒醉,失了平时的沉稳心智,絮絮之间,他又惨然一笑:“莫璃嫌恶你,是以我如今,连补偿的事也不必了么。”
晏斐想到那名唤作清溪的琴师,白衫清冽,曲意悠长。
谢玖待他的模样,与昔日对待莫璃,相差无几。
暖烟屋内,单烛微茫,谢玖硬着声,缓慢说道:“我以为,谢玖已同你说明白了。”
晏斐像是不曾听见,低声诉道:“自得重活,晏斐便贪心想着,闲时多为家主习琴,总有机缘,弥补前世未尽的憾事。曲中心境又如何,一如烟消,晏斐已不在意,只要你顿身听顾,我便欢喜,可是……”
他嗓音遭烈酒滑过,已有些哑:“可是家主为甚么,要这样惩罚晏斐。”
苦苦压抑得太久,而今似决堤的洪流,愈更危险。
晏斐凝视着谢玖,些微光芒下,他眼眸深得朦胧,像是夜色里的乌潭诡动。他见谢玖紧闭双唇,不发一言,像是一切随风而至的指责,都该尽数受下,无可辩驳。
他走近至榻前,蹲下身子,眸色恍惚却片刻不挪开,抬起右手,晏斐些许轻颤地,触及谢玖面颊,指间来回而过,似是缠绕了难以诉说的眷恋。
夜静寒鸦寂,徐风摧竹帘。
谢玖心中颤动,这才发觉,晏斐身子滚烫,纵是指尖,亦渗着汗意,散在夜间半燃的暖香中,如同裹了浓郁的暧昧,与平日的清冷绝不一样。
一如催生了潜藏的蛊,谢玖扣住晏斐脉象,觉出不对:“你给自己吃了甚么?”
晏斐不动声色地,身子缓慢凑近,气息吐吸间,已贴近了谢玖的耳廓,顺着脸颊,轻慢游移至下颚,颈项。
似动非动,若即若离。
他终究是秦楚楼出身,自小受下此般教养,若晏斐愿意,一举一动间,尽似勾人温柔的潭渊。
谢玖几乎是难以挣扎。
她被晏斐突如其来的举止,撞得不知所措,好像又是许多年前,初初入世的少女,稚嫩且单纯。二人极尽暧昧,依稀之间,往事纷杂散乱,莫璃归去不得的孤身背影,又破空入她思绪中。
谢玖立时抬手推开他,颤着声:“晏斐!你失礼了!”
晏斐不为所动,眸色幽暗讳莫,唇角挂着抹笑,指间又摩挲她的面颊,来回缓慢而似轻鸿:“家主为何要逼迫我,你可明白……”他眸中闪过一丝难堪,而后闭上眼,“即便独咽苦果,将误会与恼恨悉数受下,无论如何,我也不愿让你知道的。”
春花与秋月,扬起彼伏,男女成阴阳,却从来与他无关。
并非无心,而是不能够。
他始终放肆地将她当作妻子,谢玖移情他人,他哑口无言,却也痛彻心扉。
而今晏斐被逼得孤注一掷,往先种种的阴暗晦私,他混沌之下的难言之隐,还是要在谢玖面前,由他自己,鲜血淋漓地揭下了。
庄生一梦,抑或作茧自缚。
屋中炉烟幽袅,暖得不觉冬春。帘帷打落,遮下了大半光芒,晏斐覆上谢玖嘴唇,轻柔而小心地试探时,好似也渡来了他所有的酒气,如阳风拂花过境,晕沉恍惚,使人沉溺。
迷糊间,谢玖听见晏斐压得极低的解释:“来时,我身子已洗过了……”
残袖层叠乌发半,浮烛已烁无起终。
纵是服了药,气血奔涌,晏斐却并不在意,一如他向来的姿态,顾虑谢玖,温柔得近乎服侍。
进去的时候,谢玖其实并未感受到甚么疼痛,只是下意识地,轻哼了一声。
肌肤相触的那人身子一顿,晏斐低垂的眼眸应声往来,昏幽不明的帘帐内,彼此目光相对,一言未发。
晏斐眸子微红,深沉地流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酒气似乎全化成一团水雾,盈在他紧锁的眼眸里,暗涌而蛊惑,幽深地侵袭了谢玖全部的理智。
夜色长静如水,只一瞬间,他别过头避开,抬手轻覆上谢玖的眼睛,遮掩了她过于直接且迷茫的眼神,继续着身下的动作。
“别看……莫怕。”
枯夜重重点星光,流水更漏,绞尽漫荒无涯。
https://www.biqivge.cc/book/78483735/25444974.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iqivge.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v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