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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九十二章


是夜,星盏点烁,广袤铺就天野,一如夏时暖和安宁,似无边际。

        谢氏多住下两位道长,于一众奴仆而言,不过是稀疏淡然的小事,自守其位便好,不须妄生好奇。

        像往常许多日一样,府中院阁楼壁,湖台亭廊,已不再点灯火映光,暗色里余下的泥壤花香,以及夜里无拘的长风,揉成一片,落在星尘的微茫下,皆平静得有些过分。

        宋枢子耐不住心中挣扎,藏在这方夜色中,无声无息,来了晏斐住下的院落。

        他一路行色匆匆,脚步放得极轻,推开院落门扉时,连角隅处衔果适风伏着的小鹿,也未有被他惊醒。

        高人总生怪异,举止无常,亦没甚么惊讶的。

        窗下透着星光,屋中灯灭,如只度了一层轻渺银华。晏斐本已浅眠下,一室安静无声,浸着夜里惯有的沁凉。若有似无地,他似有觉察,眼睫动了动,平淡醒来,正看见一道人影蹲守床榻,约莫是看着他这处的,身体却一动不动。

        屋子里实在太暗,晏斐借着细微的夜色,蹙起眉头,询问出声:“师叔?”

        来人重重叹了口气,始终蹲在床沿,不起身,也不说话。

        听见声音,晏斐便安定下心来,屋内昏暗如寂,二人总滞在原处也不好,他略一沉顿,起身下床,借着仅有的一丝清冷夜色,晏斐闲庭信步地走至桌案,点了一盏灯。

        瞬时之间,屋中充盈了柔暖昏黄。

        晏斐捧着灯烛回至床榻时,低眉从容,已是淡然。他每走一步,手中握着的灯烛便晃动几分,连带影子亦拉长又不安稳。

        他面容正映着烛光,虽没有多余的神色,轮廓落下的阴影,并明光照映处的光泽,两相对比,愈显他容貌的精致绝世。

        一身无瑕里衣,乌发未束,随意垂泻在身后,行步间的淡然自若,更是气度无双。

        似山间雾起而生,揽一切日月灵气。

        宋枢子神色越发复杂,心下几番交错,在长夜烛火下,闭上眼睛:“我今夜来,有一事要同你说。”

        晏斐看向他,浅眸平和,安静耐心地等着宋枢子:“师叔但说无妨。”

        他似有万分苦恼,却无处排遣,闷不做声地半夜潜入晏斐屋中,也不知自顾一人,纠拧了多久。总归心性简单,全然忘却凡世间,他这举动已是唐突和失礼了。

        宋枢子确也未想这许多,自白日起,他便纠结于谢倁与师兄的打算,不知如何是好。

        他修习占卜卦象,正是知天道大为,懂因果轮回,宋枢子明白何谓“顺势”,向来规束本心,但行自己的大道,渺渺艰难,也从不生邪妄迫害的念头。

        临了将尽时,会自尝苦果。

        师兄与谢倁本性浮淡,生于此道中,只求随心,轻慢得从不将业障放在眼中。小玖儿如今命格还能有生机,若非要抉择,他自然也是向着小玖儿的,可顾及晏斐两世为人,生而不能自主,又何其无辜。

        他思来想去,总归,种种来因,该让他知晓的。

        既已下定决心,宋枢子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一咬牙:“今日来的两位道长,你可知他们身份?”

        晏斐神态无异,如实说道:“晏斐约莫猜得到。”

        他向来细腻,纵使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了然的,打过一眼照面,如风雪消融,那二位沉和宽容的气度,早已潜移默化地落在谢玖身上,晏斐熟悉至极,怎会察觉不出。

        宋枢子被他平静的姿态一噎,忿忿又开口:“向来如此,甚么都看在眼中,偏又甚么也不说!纵知身份,你并非事事看透的神,哪还能猜出内究的那许多?!”

        他似是气恼至极,又自怨自己先时的浑然不知,胸口起伏不定,既已说了出口,便如泻下洪流,不得中止:“小玖儿承袭家主位,初入长安,钟情于你,至后来莫璃身死,魂魄徘徊三年不去,得以重生。这些恰到好处的机缘,尽是我师兄与小玖儿阿爹所为,这些不与你说,你又怎会知晓?!”

        烛光跳动,时而一记火花的迸裂声响起。

        屋中仍是昏色,影子斜长,静静延伸在壁角,春夜里气息深凉,恰如潭水,幽远沉邃。

        “晏斐,确不知还有这一层。”晏斐动了动唇,而今平淡听着,彷如一件事不关己的往谈,触不动半分心性。

        而今淡云成雾,都已经过去,再去追索又有甚么意思。

        他静静想到,绰约长安城中,谢玖一眼便认定莫璃,而后许他身份,讨好照顾,将自己的所有,不作遮掩地捧到莫璃面前。

        原来,是因这个缘故。

        晏斐垂下眼眸,说不上心头滋味。

        无边的夜色,好似冗长没有尽头,灯火照映屋舍中,虽是微弱,却也算是一道柔和暖意。

        他如平日般温和,面色轻淡,如同夜里映着月光的幻相。晏斐见宋枢子觑着眼,小心打量着自己,便又从容坦然地望了过去:“师叔不必担忧,晏斐心里有数,并不拘扰。”

        他声音放得很轻,继续说道:“若没有他二位,我这两世,想来也会错离颠倒,浑噩度罢。遇不上相思,尝不得人间的温暖,也寻不到此刻的归依”

        纵使这份温柔,短暂得实在握不住,他如今已在悲凉地等待命数的抽离。

        可一旦尝过其中滋味,恰如大荒浮生,千世万世,他亦会往这处重来。

        “多谢师叔告知原委。”他略一沉顿,眸中浅笑稍纵即逝,继续道,“其实没有干系,但凡生在世间,总不能如人意,命运由人牵弄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只是知道了缘由,晏斐倒庆幸,自己是这样罕有的命格。”

        宋枢子痛心疾首,说得艰难:“你若是知道他们为何要选你——”

        他本就为难不决,对上晏斐隔着烛芒,柔暖看向自己的眼神,更是愧疚陡生,羞恼之意铺天盖地席卷上来,后头的话再讲不出了。

        将为一人欲,何以刻尽绝途。

        晏斐接过他的话,和缓问道:“师叔还有事,未对晏斐说罢?”

        宋枢子点头,他知晏斐因谢玖留下的绝笔,近来已无喜怒哀乐。他疏淡自持,好似守着谢玖不多的余生,不过是状若无事,心思哀绝下仅剩的本能。

        他脑海中突而浮起谢玖躺在床榻,病容憔悴的模样,她的气息微如抽丝,一点点正在消磨。满心的挣扎,压得他极其难受,最终宋枢子妥协:“他们要将你,与小玖儿换命。”

        既已说出口,便如自断了退路,没由来地平静。

        不再等晏斐多问,宋枢子神情失落,叹了口气:“你的命格,早已同小玖儿相连。她阿爹当年外出修行,寻了许多年,方有了这个法子,将小玖儿的杀劫,移换到你的身上。此番她得以生机,而你应下杀劫,死去。”

        他愈发愧疚,坦荡一世,这终究是平生唯一的亏欠。

        矮桌席垫上,宋枢子与晏斐独处,竟有一些无措地低下头,“世人都有私心,若要我抉择,即便代而受过,我亦希望小玖儿像小时候那样,简单自在,身骨坚实。可你不一样,你命格本就不好,若还在不知情下,由人算计得连好不容易重来一回的命也没了,那实在”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小玖儿不会高兴的。”

        彷如一片空寂,屋子以外,再无余光与星夜。

        晏斐低着双眸,安静听完宋枢子的话,总算将前因和来程,大致弄明白了。微弱灯火映照下,他的长睫如羽扇,在眼下落了一片剪影,掩藏了他所有细微流缓的情绪。

        许久之后,他唇角淡淡扯了个笑,带着不经意的轻松:“原是这样啊。”

        宋枢子应了一声,叹了口气,已安定下来:“本该如此,世上谁也无法替他人作主。这事与你有关,你便应当知晓,若想走,便走罢,趁今夜还来得及。”

        他说完,撑着地席缓慢挪动身子,转了过去,不再看晏斐。他背脊弯起,光芒下好似一道弧影,分外难受。

        等了好一会,屋中悄然得不起丁点动静。

        烛火弄疏影,静凉如沁水,他听见身后的声音,柔和而缓慢,沁入心扉:“晏斐怎么能走呢。”

        宋枢子应声回头,晏斐一身自矜,端坐在隔着桌案的另一处,他静垂着眼,无边的夜里,如有长枝暗香,绕他身侧,气质出众风绝。

        像是平倦苍凉的岁月,一夕得暖,总算有了些许欢喜。

        “你要为小玖儿换命?”晏斐情深,宋枢子先时也有料及,纵使他将一切告知晏斐,他心意深如长月,想来也不会有何变故。可宋枢子不敢猜测,直白问了出来。

        晏斐点头,眼底一抹笑,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早知这样能救下相思,晏斐也不必荒废时日,苦恼这许久了。”

        “生来便不能自主,为他人左右,如今亦要被算计着赴死,你可想好了?”宋枢子声音轻颤,未能忍住,再问了一句。

        昏黄烛火细弱,忽而晃动,好像所困迹的一室屋阁,不觉间化散开来。

        天阶夜色,已是星辰移换,不记年岁。

        晏斐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安静了好一会,缓慢说道:“没甚么的。”

        他神色渐暖,再不似先前的茫然无意,认真看着宋枢子,弯唇说:“我本就死过一回,细较起来,早在莫璃殒命之后,我便不该有余下的心念所求。这条命既是相思的,再还给她,也好。”

        宋枢子讷讷回道:“这是你的生机。”

        谢倁与戊樵的无心而为,虽未救下小玖儿,机缘巧合,反倒化了晏斐一魂两生的命格。他能重活,再世为晏斐那刻起,便又是完整一人,怎算欠别人的命。

        宋枢子不懂这些细致的纠葛,晏斐也不在意,彷如长远星河,望眼处忽而有了慰藉。他看得通透,声音极低,反是说:“生机这一处,晏斐怎敢贪求太多,向来只当,能多活下一日,伴在相思身边,便算作侥幸了。”

        屋中悄寂无声,唯有灯花裂开,火光将熄一般,晕黄得近乎微弱。

        晏斐已无甚心事,低眉细致地抬手,欲要挑灯花,而后眼光一移,问向宋枢子:“相思还不知道此事吧?”

        宋枢子忙摇头:“他二人与我提起时,小玖儿已疲倦睡下,并未听见。”

        晏斐安下心来,眸中带着温柔,细声开口:“先时近乎置身绝途,晏斐本想着,静静地陪她最后一程,再尽我所能,替她护好谢氏众人。她既要我好生活着,我已有亏欠,自然要听从她的话,长岁漫漫,自在而为。”

        只是好像终做不到了。他既知晓了化解之法,纵再一回背离相思而去,他亦无怨无悔。

        “这样一来,还需劳烦师叔了。”晏斐低着双眼,声音彷如轻絮,“待相思平安醒来,说晏斐已离开便是,晏斐到底不愿困束,青山阔水,他欲一一览尽,为自己而活。”

        宋枢子失了声般,张了张口,竟说不出话来,嗓音含糊一应,算作听见了。

        凉色漫长,晏斐本就浅眠,对烛夜谈了许久,知晓来因后果,便也不再有什么睡意。他敛袖起了身,索性迈出几步,将竹窗撑开一道缝隙。

        月如银勾,独落天际一隅,星河芒盛,壮阔得令人喟叹。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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