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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喑哑飞鸟栖在枯枝,高霁安最终还是随太子回了胤阳宫,一路上高云兮都领在前边儿,两人始终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谁都没有开口。

        与其说是高云兮领人回宫,不如说是东宫亲自监视。

        哪怕下人在侧殿为高霁安束冠穿靴,太子也寸步不离地盯着,只是再也不见蟠龙长阶下的慌张无措。

        “老奴愧对旧主啊!”

        下跪之人嗓音尖细,面白无须,虽自称老奴,实则未至不惑。

        “李大监快请起。”顾忌在上座不动声色品茶的高云兮,高霁安压抑着重逢故人的欣喜,快步上前扶起李裴,“母妃如何,如今还好吗?”

        整座泧国皇宫满是各方势力的耳目,重活一世有太多变化还未摸清,高霁安计划先将身边事梳理一番,旁的之后再做打算。

        李裴满脸为难,半天憋出一句:“如妃娘娘……暂无大碍。”

        “那就好。”

        暂时松了一口气,狠戾在高霁安目光中闪现,他朝着高云兮望去,话却是对着李裴问:“既然是在胤阳宫中,太子殿下也不是什么鼠腹蜗肠之人,不如你说说是谁在背后搅风搞雨,好让太子也开开眼。”

        闻言,高云兮神色微动,但瞬息间就恢复了往日的冷峻深沉,他低眉淡淡道:“那你说吧。”

        上位人轻描淡写的回答,惊了李裴一身冷汗。

        东窗事发之前,李裴曾多次向十一皇子暗示皇后与如妃疯病之事有关,那时他从未想过太子会找上自己,直到今日接到东宫召令,他惶惶不可终日,以为恩怨还未了,这辈子就将行至尽头。

        谁承想太子没杀他,云淡风轻地说了五个字,却让他抓心挠肝,比死还难受。

        太子对他说:闵家,三小姐。

        文人墨客私下相传,当年闵家满门落难,无一人逃过刑罚,刚及笄的闵家三小姐宛若只开一夜的昙花,还未吐露芳华便跌入污秽泥潭,失了清白又落下残疾,怕是活不了几日了。

        可对李裴来说,三小姐是他残破人生中唯一的光亮,未入宫前他在街边受人欺凌,是她的仗义执言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所以他偷偷将三小姐救了下来,在城外弄了间屋子,好生照料着。

        太子用他的软肋威胁,却又不直接杀了他,这令李裴百思不得其解,更加如履薄冰。

        甚至连他看着长大的十一皇子,在醒来后也一反常态,丝毫不掩其锋芒,还隐隐有与太子针锋相对的意味。

        面对眼前的两难处境,李裴只得悻悻道:“奴才只管十一殿下起居,其他一概不知。”

        李裴面对太子时缄口不言,也算是在高霁安的意料之中,但同时他觉得有些可惜,可惜没看到高云兮恼羞成怒的样子。

        良久,高云兮的姿态依旧华贵淡然,反倒是高霁安莫名烦躁起来,不想再与他共处一室。

        “还未正式迁宫,太子殿下打算何时放臣弟回去?”

        “随你。”

        “臣弟先行告退。”利落起身,高霁安不愿再客套半分。

        李裴也向太子行礼,打算跟着高霁安一同离开,却被清冷声音阻拦:“李大监留步。”

        “还有何事?”高霁安忍耐到极限,声音中染上一丝愠怒,全然忘记自己已不是令人胆寒的徇齐帝。

        “想借李大监一用,明早还人。”

        轻柔地放下茶盏,高云兮泰然处之,扬起恰到好处的微笑,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匿其中。

        门槛前的人有意不回话,高云兮也并不恼,反倒语重心长地说:“十一弟安心罢,黎明破晓之前,他会全须全尾回到你跟前,继续做你身边的内官。”

        钗头立凤,抖落三千金丝羽。

        华服美人端坐案前,袖边是犹有余温的汤药,丰盈指尖把玩着红柄嵌东珠的错金匕首,精致中不乏异域风情,专注得连宫中来人都未曾留意。

        “母后,药该凉了。”

        趁宫门还未落匙,高云兮带李裴前来,将他留在殿外,自己一人轻声步入。

        诺大的皇后寝宫除守门二人以外,竟再无其他随侍,空旷中流露着浅薄的萧索。

        “不急。”李钦月拂开药碗,未施粉黛也难掩其英挺风姿,只是泛白唇色仍露病态,“事儿都办了?”

        “是。”

        半晌沉默,李钦月叹息一声,惆怅道:“难为你了。”

        李家男儿世代为将,为泧国王朝的建立抛头颅洒热血,数不清的忠骨埋在战场荒原,此番功绩震古烁今,因此其家族地位在朝中不可撼动。

        大泧国开朝后,高李两家的后辈缔结姻亲,并约定只要这天下姓高,后位上就必须是李家女子。挣不开这俗世浊流的何止李钦月一人,舍弃一个小女儿以保家族泼天权势,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往事并不如烟,看着已成储君的儿子,李钦月心中依旧百味杂陈。

        有些事她过了界,却不想让高云兮也步自己后尘。

        “让他进来,本宫亲自问。”李钦月将匕首拢回阔袖之中,正襟危坐。

        高云兮对着身后宫女摆手示意,紧阖折门应声而开。

        在外等候已久,李裴跨过高槛立刻栖身伏下,对主位恭敬喊道:“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摇曳烛心噼啪作响,李钦月缓缓起身,单手抚动纸雕灯罩,转起一片温暖剪影。

        她没叫来人平身,一心拨弄灯烛:“本宫知晓你过往的遭遇,也知道你在背后编排了什么,但这都不重要,罚也无济于事。”

        “可过去如妃待你如何,你心中有数。”李钦月停下动作,烛光正好打亮彩绘着二桃杀三士场景的漆奁上,“今日本宫只要你一句实话——如妃到底怎么疯的?”

        谈及如妃,李裴深感心头有愧。

        这位异族主子与深宫众人都不同,她热烈、无私,从不打骂下人。

        那年万邦围猎,马背上皆是雄武男子,赤罗格萨部的首领特许她参赛,见一小女子翻上高头大马,在场嘲笑声不绝于耳。

        疾风挽弓鸣,浅草破箭心。

        督判数至她身前,共有兔十七,鹿二,金雕一。金雕为猛禽,可逐狼,仅凭这一项便惊得痴笑众人鸦雀无声,最终斩获围猎赛魁首。

        当泧文帝兴致勃勃问她想要什么赏赐,她操着一口古怪中原话说:暂无所求,先攒着。

        或许也正是这番话,提前为她再次踏入中原写下了序章。

        没过多久,战火燃遍天下,大泧与赤部断断续续打了三年,双方皆元气大伤,在议和之后以赤罗格萨惜败退守原驻地并赔偿军费作结。

        可说到底,议和只是掠夺的遮羞布,总要有人赔上一生,而她就被当做军费的一部分,献给了大泧国皇帝。

        当她成了如妃,泧文帝再问她想要什么赏赐,从樱唇里吐出的中原话已听不出异族口音,她说:就赐这一宫侍奉的下人,每年都能回乡探亲吧。

        李裴不是懵懂小儿,起初他以为是帝后沆瀣一气,可李皇后这般发问,却与他所知的真相大相径庭。

        他仍旧多留了一个心眼,镇定应答:“回皇后娘娘的话,如妃夜夜梦魇,不堪其扰,魇终成癔。”

        莲步轻挪,李裴余光只能瞥见一双金叶裁云的凤屐立在他前头。

        “解纵枭鸱啄凤凰,天心似此亦难详。”李钦月向下俯视,目光中带着悲悯,口中诵读词句似有所指,“数年来本宫虽守着这四方天度日,却也知再造之恩难偿,若是心有挂碍,便再无搏命之勇。”

        “你还有一次机会,想好再起身,李裴。”

        他高看了自己,也低估了权力。

        李皇后一句七言,便将李裴心中算计扒了个□□,归根究底,他的能力有限,纵使豁出一条性命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最终还有可能连累闵三小姐。

        细密思忖,李裴挺起脊背,眼中神色决绝,开口求道:“奴才斗胆,求娘娘金口一诺,保奴才贱命。”

        他还不能死,还有人离不得他的照顾。

        “只要本宫活着,保你性命无忧。”

        “奴才谢娘娘恩典。”

        再叩首,李裴缷去阿谀奉承的假面娓娓道来,神色清明却又深沉:“那晚,如妃确实魇着了,让奴才去取香丸和箭头。”

        李钦月眉心微蹙:“香丸和箭头?”

        “香丸是御药房调制,如妃唯有靠它才能再次入眠,箭头则是自那年围猎便带着的,说是攥着安心些。”

        “那箭头上……”李钦月陷入回忆,背后交叠的双手忽然绷紧,“是否铸有红月标记?”

        “有。”

        话头一顿无人再问,李裴接着叙说:“拿了东西回去,奴才在殿外候着,瞧见有一女官在与如妃说话。等那女官离去,奴才把东西拿到如妃跟前,只见她不言不语,盯着罗帐发愣,转眼便癫狂无状。”

        “她对如妃说了什么?谁派她来的?”悲中含怒,李钦月本就病态的脸,瞬息又白了三分。

        李裴支支吾吾,却又不像是被皇后吓到的样子。

        “那女官被抓住后便咬舌自尽了,死前她说……自己是奉皇后之命前来,向如妃详尽描述,某个蛮族部落首领的凄惨死状。”

        皓月悬空,映在李钦月眼中,便成了一轮令人心颤的深红。

        命李裴退下后,高云兮看着形容枯槁的母后,若有所思。

        当时年岁尚小,对如妃和母后之间的事只有零星记忆,但如今重来一世,他十分清楚此间秘辛并非他所能置喙。

        “如妃母子我会妥善安置,请母后先歇吧。”说着高云兮就要行礼告退,面上看不出情绪起伏。

        “云儿。”

        李钦月回神,抬眸喊住了他:“你恨母后吗?”

        “怨过,但如今不了。”

        都是违心而活的可怜人罢了,何谈爱恨。

        虽为皇后独子,高云兮一刻也不曾受过母亲关怀,只因他的存在会唤起李钦月深藏心底的恐惧。

        可过往种种不解与困惑,都在前世翻阅母亲遗物随笔后,尽数消散了——看似大权在握的母后其实同他一样,皆是爱而不得之人。

        高云兮释然一笑:“若无事吩咐,儿臣就回东宫了。”

        待到转身,守门心腹大开殿门,微风轻拂带走殿内浊气。

        高云兮步出宫殿,门还未紧闭,李钦月虚弱的声音从后方幽幽传来:

        “你骨子里同本宫很像,执拗且要强,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放手。

        “但千万听母后一言,伦常乖舛,立见消亡,莫要因此悔误终生。”

        挺拔背影为之一颤,高云兮稍作停留便阔步离去,未再回应,只余月光拉长倒影。

        他已经悔过一生了。

        那日漫天的碎纸檄文如大雪,覆盖了他渐渐冰凉的身子。

        到最后一刻他都在想,自己究竟是哪一步行差踏错,竟连小十一的身后名都护不住。

        一切若是能重来就好了,定不会再出疏漏。

        那时他在血泊中这般默念了千万遍,可念着念着,就再也醒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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