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护驾!”
喧哗中突然出现一声惊叫,只见长生藤上赫然钉着一排箭弩,根根闪烁刺目寒芒,其中一枚穿刺藤条,离泧文帝眉心仅余一拃的距离。
世事难料,庆贺场面突然变得惊险万分,如不是枝蔓缓冲,泧国皇帝定要命丧当场。
朝夕不保,何谈长生。
瞬息又是几箭飞出,只见其中一支射入太子座侧梁柱,震得木屑四落,险些就要伤及太子。
层台累榭间箭道狭窄,高霁安思忖片刻,从席中飞身而下,径直朝洮水对岸追去。
众人这才看清箭弩来向,却无人敢上前半步,只道是人人自危,生怕被箭弩射穿脑袋。
泧文帝汗毛倒起,震怒道:“一群吃干饭的废物,还不快去追!抓不到人你们全都提头来见朕!”
“是!”侍卫统领姗姗来迟,只得惶恐应答,带人向外奔去。
高霁安左闪右避,孤身迎着箭雨赶到芦苇丛前,并以树木为掩护向对岸偷望去。
洮水浩浩汤汤如天堑,随风摇摆的洁白芦苇模糊视线,天地间鸟兽无踪,更显事态诡谲。
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连弩虽为守城利器,只要稳住身法可有一搏之力,更何况荒郊野外,敌人所备箭矢数量必然有限,箭矢用尽之际便是进攻之机。
高霁安用枯枝造势,故意在林间现身,敌人随即连发数箭。
利箭破风,每道都朝命门射去,纵使高霁安身法灵动也难免中招,他一边耳廓被尖锐擦伤,温热顺着面颊缓缓流下。
良久再无箭弩射出,只闻“咯哒”一声,连□□矢终于耗尽,可紧接着就是重物掷水的声音。
高霁连忙探头四顾,看见对岸芦苇丛中的弩手终于现身,他们将凶器抛入洮水后纵身跃下,企图水遁脱身。
粗鲁擦去耳廓鲜血,高霁安从树干拔出几根箭矢,灌入暗劲,以千钧之力投向对岸凶徒。
箭矢乘风而去,快如闪电。
其中两人为躲避飞箭,错过了入水遁逃的时机,再回首高霁安已至身前。
“你……”
话音未落,高霁安甩出最后一根箭矢,闷声刺穿一人脑门,那人眼睛瞪圆,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身后隐隐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应是带刀侍卫追凶而来。
高霁安也不怕地上之人死相难看,踩着尸体半边脸将箭矢拔起,还带出了少许红白浆液。
黑裳映衬染血寒芒,人间阎罗不过如此。
幸存弩手见状脸色煞白,面对高霁安的步步紧逼,他只能连连后退,被吓得不打自招:“别杀我……我全都告诉你。”
太过轻易得到的秘密,大多有异。
杀人箭矢在指尖翻转,高霁安恶意玩味道:“若我不想听呢?”
“不止背后主使!”弩手拔高音量,盯着箭头腿肚子打抖,“我还知道很多其他的事,只要你保证不杀我……”
“那你先坦白主使之人——谁安排了这次刺杀?”
“放下箭我才说!”
此人倒是十分警惕。
高霁安无谓挑眉,随手一扔,箭矢滚落到芦苇丛中不见踪影。
“现下可以说了。”
咽了口唾沫,弩手犹豫片刻后答道:“主使之人是十一皇子!”
“哦?”
闻言,高霁安哑然失笑。
似乎全天下的杀手都成了自己的手下,而且还专干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是刺杀太子就是刺杀皇帝。
弩手以为高霁安不信,再三强调:“此事千真万确,我从不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侍卫渡洮水的声音响起,高霁安不再调笑,他一边展示空无一物的双手,一边慢慢向前靠近。
“我信你。”于人前站定,高霁安伪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就好像刚才杀人的不是自己,“若是御前受审,你也能据实以告吗?”
“会!一定会!”弩手频频点头,就好像鸡在啄米。
高霁安突然笑了,笑得如夏日艳阳般璀璨,可出手却快如疾风,直接扼住了弩手脆弱的颈脖。
“那便不能留你了。”
高霁安掌上发力,扼得弩手脸色紫涨,还饶有意趣地说:“说来也巧,在下正是你口中的十一皇子。”
斜晖薰芦草,洮水染碧青。
一众侍卫渡江赶到芦苇丛间,只见星点残红与洁白交驳,一道墨色身影逆光立于鲜亮夕阳中,身旁横竖倒着两具尸体,死相可怖。
“参见十一殿下……”侍卫统领率先出声,眼前惨况令他面色有些难看,刺客无一活口,如何向圣上交差?
高霁安掸落衣摆尘土,对此景不以为意:“来得正好,刺客交给你们了。”
踢了踢地上的一动不动的人,刺客尸首的脖子软塌塌地歪斜,颈骨尽断,而他抬腿就要原路而返,眼中旁若无人。
其中一个年轻侍卫意图上前阻拦,却被统领挡了回去。
“此二人可是殿下所杀?”
“是。”
侍卫统领察言观色,小心说道:“兹事体大,恐再生变。属下愿护送十一殿下返回,以防余孽偷袭!”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可里外都没有一丝护送贵人的意思,若不是手段血腥,这侍卫统领只怕早将他缉拿在案,连着地上尸首一同绑回去了。
日深月久沉浸宫帷,这般轻视高霁安已然习惯,他朝那统领幽深一觑,曾经上位者的气魄磅礴而倾,层层包围的侍卫竟不自觉地后退,让开一条坦途。
高霁安昂首阔步,朝着侍卫乘坐的渡江小船走去,灵巧一跃,沉稳落在最宽敞的一艘上。
隐约听见来人身份,受雇船夫缩在一角不敢抬头。
“本殿不喜与人同乘,尔等乘其他船只随后护送。”说完他半倚船舷,留给岸上侍卫一道漆黑的背影,可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微微侧身提醒,“对了,其他刺客潜入洮水遁逃,务必仔细搜查水道。”
长桨撑出,船身轻慢摇摆,水面波纹荡开如碎银闪烁。
侍卫们面面相觑,此时水面只余三艘小船,而需渡江者共有十数人,外加两具凉透的尸体。
侍卫统领沉吟半晌,无奈吩咐道:“个头矮的带刺客尸身上船,随我一同返回复命,其余人留在此处等候接应。”
“那排查之事……?”
其余侍卫小心询问,目光游移,生怕被留下继续探查。
侍卫统领望向暗流涌动的洮水,平静水面波光粼粼,看不出任何可疑踪迹,他一手攀上船只说:“我先将此事回禀陛下,之后再听命行事。”
“遵命!”
高霁安一下船,就有车马等候岸边。
拉车之马膘肥体壮,他到车前再掀帘一看,马车内以白狐皮作垫,上置圆枕案几,车壁隐约散出松木清香。案上一应俱全的天青釉茶具,透露着主人的风雅情致。
内饰繁琐累赘,分明不是他常用的车马。
高霁安刚放下车帘,随后上岸的侍卫统领立即凑到跟前说:“十一殿下请先入座,属下们一旁随行。”
高霁安并不领情,反倒跳下马车问道:“刺客尸体在哪儿?”
实在摸不清这位主子的路数,见余下众人陆续上岸,侍卫统领心上渐安,于是继续按办事惯例斡旋:“此等小事怎敢让殿下费心……”
高霁安抬手打断:“不必多言,尸体就扔在车上带回去。”
“啊?”
侍卫统领一时不解,片刻才反应过来十一皇子说的是那两具刺客尸体,他大惊失色道:“万万不可!马车是太子殿下所派,属下无权擅自占用!”
趁其惊慌不备,高霁安顺势抽夺统领佩刀,反手一挥,利刃在车轸处留下深痕。
刀刃银光潋滟,握刀之人只说了三个字:“抬上去。”
高霁安猜到是太子多事,于他而言置身车辇如坐牢笼,这一切繁华虚妄本就不属于他,安逸境况只会令人失去对危险的嗅觉,逐渐昏惑麻痹。
十一皇子此举无疑是告诉众人,他谁都不放在眼里。
侍卫统领失了佩刀,顿时哑了声。
高霁安随意松手,白刃哐啷落地,溅起飞扬尘土,差点砸了身前统领的脚。
林边有马匹正在吭哧吃草,他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翻身上马:“事急从权,本殿策马回宫即可。”
“十一殿下!”
“驾!”
马蹄踏着夕阳飞驰,不过几个呼吸,人与马便渐行渐远,化作了天边的一个黑点。
侍卫统领慌乱拾起佩刀,也没敢把尸体放在车辇中,赶忙召来手下:“你们几个押送刺客尸身,剩下的人随我去追十一皇子!”
侍卫们心里其实怕极了,泧文帝杀伐果决,若十一皇子擅自离去,他们定要为刺客之死负责。
于是众侍卫用最快的速度策马追人,迅捷之姿竟比缉凶时还利落些。
高霁安独自绝尘而去,墨发随风翻飞,腰间环佩叮当作响,他便舍了繁复配饰继续赶路。
途中侧头一看,四匹骏马忽远忽近跟在自己身后,马背上仍是那些带刀侍卫。
看得这般紧,难道他还能消失了不成?
心头烦闷不已,只得快马加鞭。
近来高霁安多为眼前事烦忧,少有闲心探听千里外的闲杂传闻。
自然不知宫人侍卫这般待他,并非因他背后无人,而是由于一首讳莫如深的歌谣。
自如妃疯病以来,泧国边陲纷乱四起,各战败部族结成五部十三支,屡次挑衅犯境,位于边疆关隘的奉弋城不堪其扰,数十万百姓艰难度日。
乱象中未见赤罗格萨部身影,高霁安未在奉弋城中安插耳目,自然也从未听闻此城中流传甚广的歌谣——
呼风唤雨泧国王,摘颗黄玉袖里藏。
端坐洮水黄金殿,中原沃土是他乡。
不曾抟飞九万里,未见崖间明月淌。
一口饮尽圣湖水,方知黄玉琥珀光。
少年郎啊莫慌张,终有一日天地闯。
圣湖是赤罗格萨部人不可磨灭的信仰,而琥珀是生生不息的象征,每逢部族王权更迭,赤部旧王便会亲手将琥珀银戒传给下一任新王。
泧国帝王冠冕金带镶墨玉,太子用白玉,而那中原黄玉,则是太子之外的皇子所用。
边关既乱,其中之意昭然若揭。
此歌谣在迦贶节前已传到泧文帝耳中,他虽是下令封口,诛杀胡乱流传之人,但人杀得尽,流言却不会就此终止。
词意并不高深,寻常人略加思索便能明白其中意味,而深宫中多是察言观色、探听口风的好手,见帝王日渐冷落如妃所出的十一皇子,众人心中便有了分寸。
十一皇子轻慢不得,但也亲近不得。
时局瞬息万变,谁又能算准日后之事呢?
身后侍卫依旧疾驰追随,不敢落下分毫,马蹄凌乱的道路上尘土飞扬,迷了有心人的眼。
https://www.biqivge.cc/book/78451787/2514136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iqivge.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v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