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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疏风骤雨


“嘶嘶……斯哈……”僵尸摸了摸脸上的白毛,有几分难为情。

        李大胆抬起下颌,嘴巴抿着:“她说什么?”

        “她说,对这件事她也十分抱歉,报酬此事她已与柴大师商议好,至于咱们,明日她会带东西来赔礼,如果事情顺利,另有酬谢。”狐狸声音清冽好听,真是个称职的翻译。

        白僵听狐狸说完点了点头,抬起长满白毛的手,伸出第三根手指,指了指李大胆手里拿着的荷花茶。

        这荷花茶有什么可吸引她的,李大胆瞧这这碗名不见经传的茶,想着唯一的特点就是香气馥郁,不值钱,也没好私藏的,既然客人拿出诚意,自己也不好苛待。

        她刚要伸胳膊递过碗去,猛的注意到僵尸指茶碗用的是第三根手指。

        “你问问她这是何意思,我也这样的话,她会高兴吗?”李大胆皱眉,这样对她无疑来说是重大挑衅,敢对她竖这根手指的混混已经在县丞的一对一帮扶下从无业游民转型成为令人尊敬的劳动者。

        每日在县里茅厕辛勤耕耘,来往于菜地之间。

        不仅赚到银两贴补家用养活一家老小,也填补了空虚的内心。

        李县丞真是办了件大好事。

        不甘示弱,李大胆杏眼瞪大回敬给僵尸同样的手势。

        僵尸见了竟毫无气愤反而兴奋的嘶嘶说起来,看起来非常高兴。

        “这怎么回事。”李大胆疑惑道,被人竖第三根手指她怎么毫不生气还如此开心,脑袋被撞了吗,需不需要和旁边站着的妖怪一同找大师看看脑袋。

        一声轻笑从狐狸口中传出,似湖畔刚融化薄冰的春水又似夏日雨水后蒸腾雾气,他忍着笑意解释道:“刚刚僵尸说,你怎么也会她族里感谢的手势,不必对她说谢谢,这件事本身就是她的过错。”

        感谢?李大胆举起手腕,对着僵尸的脸嚣张的摇了摇,看起来十分欠揍,僵尸看着却更喜悦了,对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还用爪子试图行三推三让之礼。

        还真是真的?

        李大胆看向狐狸的脸,试图从他这里得到肯定。

        狐狸一本正经憋着笑,点了点头,眉上发梢和高束起乌发的发尖都轻晃着,眼角有丝轻微笑纹,以表主人的认同。

        “真是晦气。”李大胆尴尬的放下手,用裙摆的布料擦了擦手,好像蹭到什么脏东西一般撇嘴。

        “你告诉她以后不用对我对我行这种手势了,那什么只要报酬和赔礼到手,我李大胆就是她朋友了,朋友之间不用说感谢。”

        李大胆终将手里僵尸惦念半响的荷花茶递了出去,被僵尸手疾眼快一把接住,咕咚咕咚一口气喝进腹中。

        “你说的话,其实她能听懂九分,已在人间多年,妖怪懂得人语并不是稀罕事。”

        “这不公平,为何她可听懂我的,我却听不懂她的。”李大胆又不服气了。

        “……也许是懒得学罢。”狐狸猜测道。

        白僵点点头,她素来没什么朋友,性格也孤僻,在遇到王生前,从未想过口说人语,只是在日积月累下累积大量词汇,渐渐听懂了人说话的意思。

        她嘶哈着捧着茶碗,斜倒着碗口,大师高价购入的紫金冰裂建盏碗底已滴不出一滴茶饮,向他俩示意她已喝完了,又指了指,意思明显,再来一碗。

        “还喝?”怕不是个饭桶,孟长棠制的荷花茶有如此好喝,为何她觉得只一般。

        李大胆强忍着心中指挥狐狸又给她满上,递了过去。

        白僵又咕咚咕咚迫不及待喝了,两手捧着茶碗,看起来非常满足。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自喝完水也没人再接话,三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开口,李大胆想缓解一下气氛,就多嘴问。

        “老僵啊,你是怎么看上王生的,那么费劲非要与他成亲。”李大胆问的漫不经心。

        白僵听了脸上一红,白色瞳孔不着痕迹缩了缩,连身上白毛都发蔫儿似的倒着,甚至耸肩低头都要扎到脚底的地里去,看着倒和王生有几分夫妻相了。

        “嘶嘶嘶……”白僵少女怀春解释起来。

        大意是这王生是世上最温柔的人了,原本她无欲无求,就是个隐形僵尸,在村北有块荒地被她开垦为菜地,闲来无事耕种一下打发时间,毕竟僵尸的寿命不像人类,真的很长,她又不像同类爱吃血肉喜欢作恶,每日真的很无聊,县里娱乐又少,只能靠种田来打发时间。

        那日忽然雨疏风骤,半月前她从种子站取来良种,埋入地中,此时刚刚从土地中钻出新绿,她养的小麦尚还是幼苗,哪经得起暴雨倾泻,不到半柱香的时候就无精打采、东倒西歪了。

        本就是打发时间,打趣儿般的种种,她在一旁背雨的树林里冷眼看着,正托腮哀乎感叹伤感世事无常生命脆弱。却打远处看着大雨瓢泼淋到地面起的雾气间,有个模糊的人影。

        那瘦弱人影似是路过,步履匆匆,白僵本打着他像其他路过的人一般走了便不会回来了。哪知正在她听雨忘记时间的时候,那人回来了,还带了新口的特产,大段大段防水的雨纱。

        那人小心翼翼的蹲下给幼苗遮上雨纱,丝毫不顾及自己差点被大雨浇透,雨水从天上滴落,滴到发丝上打成绺,有顺着滑下来,模糊了他的眼睛,浇得狼狈。

        僵尸诧异的看着,手头的事情忘了做,春秋也不叹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养的幼苗也是珍贵有价值的,值得和需要人类的保护。

        本来以为王生会霸占这片无主的麦苗,她那时对人类无太多好感,哪知她等啊等,等了好几个月,等到麦穗沉甸甸落入地上,也没等到王生收割这片金黄麦田。

        也许是太无聊了,自此她竟无端生起几丝不打紧的兴趣来。

        傍晚时,王生在家中生火做饭,她躲在暗处瞧着黑烟升起蒸腾着王生清秀的脸。清晨时,王生在院中晨起背书,她躲在水井后偷听,也渐渐染上几丝文学气息。闲暇时,她看着夕阳余晖洒下王生的脸,给正打理晾晒大豆的他镀上金色的柔和光芒。

        她默默观察着王生的一举一动,连她都不知晓自己是因为什么,她想着以前无趣极了养的黝黑老鼠,自己也很喜欢,养的油光水滑膘肥体壮,却因为又次乱跑出门偷吃耗子药被毒死,死的时候自己伤心难过许久。

        对待王生,许是同一种心情罢。

        过了数日,僵尸开始慢慢的习惯起这样的生活节奏,一睁眼就能看见那人忙碌的身影,那是自己独有的,确幸的感受。

        那日她从棺材中醒来,习惯性睁眼就去王生家观察,完全不知并不是和往日一般平淡无奇。

        小小院落里的王生面中露出她从未见过的,不似往日温柔的神情,而是十分愤怒,歇斯底里。

        王生死死护住身后的老媪,白净的面上发红愠怒,怒视着面前的中年男人。那男人醉醺醺的东倒西歪,嘴上对王生叫骂着:“养你真还不如养个叉烧,银子呢,废物,把银子给老子。”

        王生强忍心中愤气,尽力保持面上平静,但也不难看出,他正在失控的边缘。

        他清嗓子开口回答道:“没有钱,我念书时没有银两你也不来,母亲生病了你也不闻不问,秋忙时节你又在哪儿,酒馆里吗?我王生没有你这样每日喝的醉醺醺的父亲。”

        僵尸第一次听王生开口说那么长的话,她躲在石头后看着,柳絮刮的毛绒绒蹭着身上的白毛,让她的心里痒痒的。

        “你个小兔崽子,我打死你!”男人看王生不给钱,还对他大言不逊,自知理亏的他歪着身子拾起地上的农具,暴跳如雷就打在王生的背上。

        如重重雨点般的撞击到骨,既苦痛他的身体也伤害他对男人仅存几丝温暖的内心,王生一言不发仅死死护住身后的老媪,不让那男人碰到自己的母亲一丝发梢。

        王生母亲在他身后掩面哭着,十分悲怆,断断续续说着:别打了…王鸿图,别打了,他是你亲儿子啊……有什么冲我来。”

        到最后打的累的,王鸿图去屋里翻找,把地上床上搞得一片狼藉,终于从床底老旧席子下头抽出一个打着补丁的布包,从里面倒出十几个铜板。

        “真他娘的穷。”王鸿图见终于翻到了钱,又感叹这点儿钱只够他喝上半日的酒,骂骂咧咧的走了,看也没看瘫倒在地上的王生母亲和在旁一言不发的王生。

        大石后的白僵也白毛竖立气的够呛,远远望着王生被欺负忿忿不平,她僵尸一族与家庭福缘并不亲厚也不会如此,怎得这王生父亲这样,在她眼中简直鸡狗不如。

        她看着王生暗自伤情的脸,又第一次有了保护之欲,她握住拳头悄悄跟在王生父亲王鸿图的身后,好在王生家住的偏,路上没什么人,就这样一路跟到了县北最近的酒馆儿。

        欺负她看上的人,无论是谁,她一定要给点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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