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悬崖
/二十六/
顾怀均下午来接人的时候，就远远地看见裴宁站在走廊另一头打电话，嘴角的笑意都没停下来。
“和谁聊天，这么开心。”
“没谁。”裴宁挂了电话。
屏幕黯淡下去，顾怀均却清晰地看见陆淮檀三个字。
他曲了曲手指，面色一沉，“走吧。”
“嗯。”
裴宁跟着他上了车，经过早上的事件，她很自觉了上了副驾驶。
顾怀均的脸色这才舒缓下来。
车行驶了一段，裴宁才发现，这不是去上林花似锦的方向。
“我们去哪儿？”
“买菜，做饭。”
她没有多问，点点头。
超市里，顾怀均推了一辆车，两人便往食品区走。
“妈妈，你快推着我走。”一旁小朋友坐在推车上，嘹亮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他却没看声音的方向，只盯着她，“想坐吗？”
“什么？”她茫然不解。
顾怀均长臂一揽，将她放到推车上，自顾自地推着她走。
“妈妈，那个姐姐也和我一样唉。”
裴宁听到小朋友的话，霎时间红了脸，“顾怀均，你放我下来，很丢脸。”
“你不是想坐？”
“我没有！”她声音有些恼怒。
“就知道和我嘴硬。”他捏捏她的嘴，还是把她放下。
两人皆是一怔，上次做这个动作，是十年前了。
待到反应过来，裴宁脸红耳热地下了地，走得飞快。
“跑这么快做什么。”顾怀均拎住她的衣领，“想吃什么？”
“啊？”
“说好一起吃饭，你想反悔？”
裴宁摇摇头，他这样，像极了当年他哄着自己做饭的样子。
顾怀均买了一堆菜，都是她熟悉的食材，他这是想要自己给他做饭？
她笑了笑，蓦然想起在海城别墅的日子。
“走吧，我们去自主结账机付钱吧。”裴宁看了下人工结账的队伍，人也太多了。
顾怀均：“不去。”
“为什么？”
他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不会。”
她想，大概是刚回国不久，对国内这些不太熟悉，于是扯了扯他的袖子，悄悄说：“我会呀。”
顾怀均没理她，兀自走向人工结账的队伍。
她顾全他面子，也没有再劝。
“裴宁。”快轮到他们的时候，顾怀均忽然喊了她的名字。
“嗯？”
“你再去拿一瓶酱油。”
“家里没有吗？”她下意识地反问。
家里，多暧昧的一个词。顾怀均颔首，笑意浅浅，此刻他们就像一起出门采买的新婚夫妻。
“嗯，家里没有。”他强调了家里两个字。
裴宁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转身往调料去跑。那身影像极了许多年前的一个雨天，而他在后面大喊：“唉，裴宁同学，看不出来，路子挺野”
他笑着，却在视线晃到某个方向的时候，骤然收起。
两人出了商场，去地下车库取车，从上车到进入上林花似锦。
顾怀均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
“你怎么了？”
裴宁意识到他的情绪不对，还是在电梯里问了出来。
他看着她，深情复杂，堪堪道：“没什么。”
电梯门打开，裴宁愣神，一时不知道去2901还是2902。
“愣着干什么，还不进来。”顾怀均打开2902的门，提起几袋子菜，朝她扬了扬下巴。
她进了门，缓缓道：“其实，我家厨房也可以的。”
呵，顾怀均笑了一声，“就你家那一口小得可怜的锅，一双筷子，一个盘子，一口碗”
“裴宁，你是想让我手抓，还是你自己连锅端。”
虽然她日子过得颓唐，顾怀均还是挺开心，至少证明，她身边，暂时没有别的男人“登堂入室”。
“好了，别说了。”她打断他的话，去拿袋子里菜。
“唉，别——”顾怀均不及阻止，袋子里赫然掉出一盒方形的东西，还是大号的。
裴宁愕然两秒，所以他那时候让自己去拿酱油，还非得到人工结账
实在是不能不多想。
她看着他，蓦然反应过来，眼前的顾怀均，确确实实是二十八岁的他。
她正要蹲下，却被某人抢了先。
“咳咳——本来是买口香糖的，拿错了。”顾怀均飞快地把拿东西塞到电视柜下面。
“哦。”她没有戳破，看着电视柜又补充一句，“不应该放床头柜吗？”
顾怀均：
几秒后，顾怀均眉头一挑：“有道理，我这就去放好，以免下次还得跑出来拿，不过，在电视柜旁边好像也”
裴宁：
尴尬过后，还是得做饭。
裴宁扫了一圈，看到厨壁上挂着一件围裙。但挂得有些高，她跳了两下，还没拿到便被人抱起靠在一旁。
“够不到不会叫我，腿不想要了。”他扯下围裙，隐隐有些怒气。
她撇撇嘴，“对不起嘛。”
谁要听对不起，顾怀均看她这可怜巴巴垂着脑袋的样子，那微微的气恼早已经消失不见。
“你别生气好不好，我给你做好吃的。”
下一刻，她好似无意识的，手指抚上他的蹙起的眉头。微凉的触感，却带起了他隐秘的滚烫，酥酥麻麻。
顾怀均呼吸一顿，放下她的手。
“不用你做饭，生病了就好好呆着。”他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放在沙发上。
“我只是小腿烫伤，不是四肢不全。”
她微微敛眉，这人真是小题大做。刚刚在路上，连菜也不让她提，好像自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几秒之后，裴宁不可置信地抬头：“顾怀均，你不会要做饭吧。”
她至今记得他当初做的虾仁炒蛋，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顾怀均笑着把一盒洗好的樱桃放到她面前，“怀疑我？我就不能有些长进？”
“可——”
话没出口，他就塞了一颗樱桃到她嘴里，“吃你的吧。”
随后将那围裙递到她手里，“帮我系上。”
哦，裴宁抬了抬胳膊，露出两截雪白如藕的手臂。
“你低头呀。”
她有些不满，自己的身高好像在高中之后没长过了，他怎么越长越高。
顾怀均挑了挑眼尾，附身下来，一如许多年前，他低头吻她
太近了。
近得能感受彼此的呼吸，裴宁不自然地退了退，一个趔趄，眼看就下跌下去，下意识地就勾住了某人的脖子。
顾怀均眼疾手快，有力的臂膀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却终究敌不过惯性，于是两人双双摔在沙发里。
空气停止流动，风都安静下来，只有灯光在暧昧起舞。
“宁宁。”
他低眉凝视着怀里的人，三千多个日日夜夜，思之如狂的她此刻就在这里。
“嗯。”
“樱桃好吃吗？”
她不及回答，顾怀均便俯身下来，吻住她的唇。
她搂着他，心止不住狂跳起来。
两个人都有些失控，胸腔里有名为想念与爱的情愫几乎燃烧成灰。
“还挺甜的。”良久，他放开她，伏在她肩头哑笑。
她这才后知后觉害羞，推了推他：“顾怀均，你不是要做饭吗。”
“嗯。”他恋恋不舍地起身，继续让她帮他把围裙系好。
其实，这件事情，他不是自己做不好。他就是想要她系，或许那样，做的饭比较香吧。
“你转过去。”
裴宁帮他在背后打了个结，而后，鬼使神差地环住他。
顾怀均身子僵了僵，很快放松下来，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她的小手。
叹息一声：“宁宁。”
“顾怀均。”如此真切的感受，应该不是做梦吧。我好想你，她说不出口，但她觉得他明白。
“嗯，我在。”他温柔回应。
很久以后，她松开手，“你该去做饭了。”
顾怀均:“好。”
裴宁窝在沙发里，望着厨房里忙碌的他。
他们之间，好像置换过来了，从前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应该是她。
“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她第五次踏入厨房，还是有些担忧，但他娴熟的手法，让她深感自己的多余。
倒是她，这些年忙得要命，有一顿没一顿，厨艺生疏了不少。
“出去坐着，选一部想看的电影，樱桃别吃太多，等下吃不下饭了。”顾怀均想起她战斗力极差的干饭能力，只是轻声嘱咐。
她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安全区。
电视上在播放一部古早日本爱情电影《恋空》。这部电影她很早就看过，在午休的教室，陆厘趁着老师不再偷偷放的。那时候教室里一票女生都被新垣结衣和三浦春马的生死爱情赚足了眼泪。
年少的时候，他们总以为那才是爱情应该有的模样。
长大后才发现，哪有这么多轰轰烈烈的青春呢，有些终其一生都遇不见自己的美嘉或弘树。
他们出生、读书、工作、结婚、生子，最后迎接死亡。
人生就像预设的程序一样流转，没有波澜。
可裴宁的青春，遇见了顾怀均，一个得之烈火燎原，不得最难将息的人。
她再也没办法按照设定程序走完一生。
十年，空白太久了，她几乎不能想象以后还要忍受这样的空白。
像是一片贫瘠濒死的荒地。
顾怀均回来了，他的回归是上苍的怜悯吗？她不确定。
厨房里的香气飘来，她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或许她想错了，这不是上苍的怜悯。
是他历久弥新的一颗真心。
裴宁扔下遥控器，跑到厨房里，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忙。
顾怀均：“宁宁，你这样我办法做事，你去看电影好吗”
“电影没你好看。”她脱口而出。
顾怀均端盘子的手停在半空。
她一定是疯了！裴宁又开始懊悔自己的冲动！
他唇角翘起：“行啊，看来小爷美色不减当年。”
餐桌上。
虾仁炒蛋，糖醋排骨，白灼秋葵都是两人熟悉的菜色。
裴宁忽地心口发涩，要不是回忆太过沉重，也不至于再次面对的时候如此艰难。
“尝尝看。”顾怀均夹了一块排骨到她碗里。
意外地很好吃。
她脑子忽然冒出一个很荒唐的想法，“顾怀均，你高中的时候，是不是就会做饭？”
他长腿一身，抿了一口水，“被发现了啊。”
“那你还”还让我天天给你做饭。
顾怀均的声音落在她的耳侧：“宁宁真的不明白吗——”
她不说话了。
怎么不明白，十七八岁的顾怀均，用尽了一个少年的逻辑心机，千般手段，只为能靠近她多一些。
裴宁，爱你的戏要做全。
心脏被无形的手握紧，丝丝缕缕的疼痛浮上来。
她红着眼眶说：“顾怀均，我以后能不能天天来你家吃饭。”
他一愣，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看，你买这么多菜一时也吃不完，作为我觉得我有义务帮衬着点。”她竟然在用他当年的借口。
时隔这么多年，显得幼稚又拙劣。
顾怀均唇边的弧度愈发明显：“作为什么？嗯？”
“你要知道，我可不是天天闲情雅致请人到家做客的。”他渐渐靠近，目光如锋，似要将她看穿。
裴宁垂首，好吧。
“不过——”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眼眸一亮，将眼神正在他脸上。
“不过，如果是我女朋友，我倒是很乐意当家庭煮夫。”
两人视线撞上，同样炽烈而沸腾。
一阵铃音响起，如此不合时宜。
裴宁看了一眼手机，沈雪霁。她眼里的光只闪烁一瞬便熄灭下去。
差点，又忘了，又想拖累他。
顾怀均变得越来越好，而自己，她似乎从未那张暮色的网里出来。
十年之后，她依旧配不上他。
顾怀均眼看着她的情绪变化，亦是默然，良久，抽出一根烟点燃：“裴宁，你要是没想好，就不要给我错误的暗示，有些地方经不起二次伤害。”
话虽如此，他无比清楚。
即便是荆棘，是悬崖，只要裴宁招招手，他依旧会不顾一切地纵身而跃。
只因为，那里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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