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孩子不孩子的，当然当时程曦没去想。
林深不爱多话，程曦也不能总找到话题。
沉默就又来了。
程曦的目光落到了僵硬而微微有些弯曲的右腿上，终于是没问。
不远的路，很快就走完了。
她的奶奶很友善。
友善似乎对谁都是，对林深自然也不例外。诧异是一闪而过，然后就转身从小碗橱里摸出个饭碗和瓷勺用开水过了一遍，“洗手吃饭。吃饱饭再说。”
程曦想了想，抓着林深刚在身侧蹭掉黏在指尖的芝麻糊的手送到水龙头下面搓洗着。小孩子的手指细长，尖尖的，手背上除了没擦净的污渍还有深浅不一的浅浅地烫伤瘢痕，指甲也长了，指甲里嵌着一些脏兮兮的东西。
程曦抠了两下没抠掉，拽着林深拿小剪刀剪了，这才给他肥皂搓洗了两遍，“不洗干净拿东西以后肚子里就会长虫子。很长很长那种白色的虫子。”她试图把那情形描述得足够可怕以恐吓林深。
林深盯着她动作的目光转开了，似有似无的应声抽了回来，看看又将被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手背在了身后。
程曦自己也洗了手，拉着林深在小饭桌边坐下，禁不住又抓出了他的手端详着，“真好看。”
其实这时候程曦也说不出到底怎么样的算是好看的，她和同学们的手都还是肉乎乎的，没这种纤长而又润泽的感觉。看了会儿又觉得可惜了，把习惯性顺在右边的碗和勺子拉到了左边，“我奶奶做饭很好吃的。”
林深就这么与程曦第一次一起吃饭。
没料到他来，饭和菜都有些少了，煤球炉子上的锅里就多了几个在水里打着滚的鸡蛋。
肿着的脸开始没那么木了，丝丝缕缕透了些疼。又不像只是脸的疼，而是在心里埋了那些挺久，快被他忘了的一种感觉。
话，还是没有。
林深用着的勺子也端得很稳，米粒没有漏出来，嘴角也是干干净净。他是左撇子，动作也很谨慎，并不笨拙。
程曦瞄了林深一眼，林深细嚼慢咽的动作看起来让她感觉到了不错的教养，再瞧他颈上斑驳不清的瘢痕时也不觉十分突兀了。
奶奶时不时往他碗里送菜，林深只一开始停了片刻，仍旧不紧不慢往嘴里送。
奶奶有个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程曦没说话。
三人默默吃完了。
鸡蛋在冷水里冲过，程曦和林深各分一个，程曦顺手拿过来剥开放到了他的碗里。
还有一个则被奶奶剥开，又在热水里浸了会儿，捞出来握在手里道，“过来。”
林深知道是在叫他。
热乎乎的鸡蛋在他脸颊肿痛的地方滚着，他和奶奶挨得很近，近得他有了一点点自惭形愧，他不由自主扭了一下身子，脸微微转开了。滚动的鸡蛋没有停，凉了，又在热水里泡热了，来来回回好几次。最后才轻轻揉了他的脑袋，“疼么？”
林深想也不想就摇着脑袋。
疼么？
难得有人问他这个问题。
有记忆以来，他的父母就有些重重矛盾，他们忙于争吵打架，双方的老人也因此并不喜欢他。
他的奶奶不会问。
妈妈倒是会。
心情好了，她带吃喜欢的东西买喜欢的玩具，辅导他的学习，督促他拉琴，用好看的衣服把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心情不好了，总因为他太过相似的相貌而生出无边的怒气来，也许是突如其来的耳光。
打过之后，或许又后悔了，搂着他说对不起问疼不疼。他的回答，并不被关心。
林深摇着头，不多时才抬头开口道，“奶奶。不怎么疼。”声音有些哑着，不好听。
就这么个回答，程曦就看见他的眼睛红通通的像是要哭出来。
当然，也就是红了，没真的哭鼻子。
这之后，隔三差五的林深总会被带回去吃饭。林深也不客套，去的时候会将水龙头打开，自己伸手蹭上肥皂。再等着程曦来搓洗干净。
熟悉，也是这样一次一次的熟悉起来的。
——
生活当然没有这段事一般都往好的方向走。
譬如不好的方面。
林深瘸得越来越明显，随着个子不断的长高，右腿或许是因伤懈怠了，没赶上左腿长长的速度，渐渐地又消瘦下去，便越发落了下风。
于是林深一开始只是关节打不了弯，看起来有些僵，小学毕业时他站直时的脚跟就落不了地了，初中毕业时只能前掌踩着，到了奶奶去世那年只能脚尖勉强点在地上。
伴随着的，他的背也跟着歪向了右边。
林深知道，程曦也知道，奶奶自然也知道。
奶奶纳得一手好千层底，程曦自小穿到大的鞋都是奶奶亲手做的。
后来也没少了林深的。
有了程曦的就也给他备一份。
林深的鞋底更费心思。
一开始是把后跟加厚些；
后来给他额外添上双厚鞋垫；
然后奶奶给他的鞋在脚上挂不住了，还是一年比着脚的大小给他备一双。
再后来，奶奶的年纪更大了，程曦觉得千层底实在和市面上那些好看的衣服不匹配，做的就少了。一年程曦一双，林深一双。
再再后来，奶奶走了。
这时。
能穿的人，不能穿的人，想穿都不会再有。
很久很久之后，一切生活终于平静而又趋向很好的方向的时候。
程曦回想起来，林深一开始是不爱哭的。
送走奶奶的那天，回来的路上他抓着自己的残臂疼得掉眼泪。
程曦没见过他这个模样，因此慌了神。
这之后，林深似乎变得越发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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