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豪门是非
离开咖啡店后，温晏没有立刻离开。
她坐在车上降下半扇车窗，不紧不慢抽着烟。
车载音响里在播相声，捧哏逗哏一唱一和，调侃着从古至今男人找女人，可谓涝的涝死，旱的旱死，优质资源永远只集中在少数人手里，包括女人。
电台后期配的观众笑声很热闹。
温晏面无表情，和那热闹格格不入。
两根烟抽完，宋心怡也出来了，还站在咖啡店门口，用刚才给她的手机拨电话。
温晏转动手边控制电台频道的按钮，相声的逗趣场面立刻照进现实……
通话中，周文森和宋心怡两边的声音很清晰。
刚知道真相，又是和情郎通电话，宋心怡自然免不了一通声泪俱下的质问。
电话那边，周文森耐心十足向宋心怡道歉，一边诉说自己在连家求生存的不易，一边陈述自己的苦衷和为难，一边给宋心怡画大饼，憧憬两个人的美好未来。
没出十分钟，宋心怡真的被哄好了。
内容实在没什么价值，温宴兴致匮乏。
不过用来让周文森听话办事，也足够了。
电话挂断，温晏也结束监听录音，目送宋心怡脚步轻快去扫共享单车，然后在原地盯着那落满灰尘的车座看了看，鼓鼓嘴，绕到路边抬手拦了辆出租车。
人是会变的，钱和权就是最强的刺激源。
温晏摊开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失神，只觉得脏。
最初做这些事，她还会生理厌恶，甚至恶心到晚上自己在家扒着马桶，把一整天的饭全吐出来。
三年过去，她也麻木了。
变得千人千面，和她曾经不齿的情妇们谈笑风生，向她曾经厌恶的人和事卑躬屈膝。
唯有独处的时候，才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谁，自己在干什么，自己是为了什么。
和那些人，她是真心相交，也确实设身处地为他们谋划。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说的不只是处境，还有心境。
能称之为坏人的很少有傻子，想一点淤泥也不沾，就找到沼泽里埋藏多年的真相，怎么可能？
唯有把把自己同化，混迹当中，才能真的神不知鬼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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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温晏准时回到庆枫区的连家宅院。
连家盖在公园里，用清澈见底的河水和普通观光区隔开，又用三座吊桥相连。
一座朝东，只供行人来往，另两座都在西面，一进一出，供车辆通行。
三个入口，都有保安守着，昼夜轮班，亦有高高的围墙和单独供电的电缆做防护，安全系数极高。
连家的四层城堡靠南边的海更近一些。
家里的孩子每天都能去海边踏浪捡贝壳，喜欢太阳浴也没必要大老远跑去马尔代夫人挤人，让保安搬两把躺椅，想晒多久晒多久。
再有就是海边的码头，停着数十辆私人游船。
连瑞峰最喜欢那艘仿木质的中式客轮，据说请了设计师和工程师专门改造，宴请重要的朋友都是用那艘船，开去海上。
足够安全，也足够私密。
至少现在，温晏还没有资格登上那艘船。
连家有连家的规矩，子女大大小小五个，每周六下午四点是连瑞峰规定好的家庭茶会时间，今天也不例外。
温晏自十二年前来到这个家，也被要求参与其中。
茶会在后花园举行，温晏来的早，她母亲温岚正指挥着佣人布置凉亭。
连瑞峰喜欢钓鱼，让人在后花园挖了片人工湖，里面都是专人喂养的鲤鱼。
为了遮阳，又在湖边盖了凉亭，取名‘青云’。
每次钓的鱼总是原样放回去，用连瑞峰的话说，钓的是风雅。
温岚身着一条素色棉麻长裙，竹编鞋，活像一位禅修的信徒。
她在凉亭里点了薰香，转身看见温晏，笑容温和：“宴宴回来啦，快去房间换衣服吧，一会儿你父亲要下来了。”
“嗯。”温晏应下，转身回屋。
十五岁之前，温晏只见过母亲的照片，一张泛黄的证件照。
照片里的温岚只有十七八岁，很美，比她在大街上结果的任何女明星的海报都要美。
精致的五官之外，更出众的是那股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气质仪态，偏偏还有无人能拒绝的温柔和气。
经常有人夸温晏漂亮、气质好，在她自己看来，远不及温岚的十分之一。
保姆张妈跟着温晏回到她房间，帮她把西装外套挂进衣柜，又取出和温岚身上素色长裙风格差不多的一套棉麻质地家居休闲服，放在床上。
“温小姐，照您要求准备的裤装，您先换。”张妈毕恭毕敬。
温晏颔首：“谢谢。”
最初温晏对佣人是很客气的，可以说诚惶诚恐。
后来经常被连大小姐嘲讽，温晏才知道在连家的世界观里，人人平等是笑话，谦卑有礼是小家子气。
十五岁的世界观已经基本成型了，更何况温晏本就早熟，心智要超出同龄人不少。
适应了小半年，言行举止尽量和连家人保持一致，私下里多说两声谢谢，慢慢也就情感自洽了。
张妈给温晏准备的衣服是浅褐色，长袖套头衫偏白，直筒长裤偏深。
竹编鞋子每人房间都有，穿着很不舒服，比传说中舒经活血的鹅卵石拖鞋硌脚，触感粗糙，时不时还会把脚腕磨破。
用连瑞峰的话说，这是让他们饮水思源，学会感恩。
温晏出门就遇上被竹编鞋扎的呲牙裂嘴的三小姐连思，她们的房间是对门。
连思看见温晏，立刻全副武装成斗鸡模式，高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殊不知她那张单纯无害的脸摆出这样的表情，实在很难让人觉得她讨厌。
连思讨厌温晏，但温晏不讨厌连思，甚至有些喜欢。
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有面具，五颜六色，唯有连思是真实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不用耗费脑细胞去琢磨。
“温晏我告诉你，虽然你比我大，虽然你是我姐姐，但是傅昇是我的，就算他现在不喜欢我，以后也会喜欢我的，你休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连思努力表现出恶狠狠的样子，使劲儿皱着眉头瞪着温晏，实际杀伤力为零。
温晏勾勾嘴角：“是你的，我不跟你抢。”
说着，转身下楼。
连思紧跟在她身边，保持着合适的社交距离，嘴里喋喋不休：“你以为你抢得过我吗？你就是运气好，比我先认识他，如果他先遇见的是我，肯定会更喜欢我！”
“对，我没想抢，也抢不过，都怪我运气太好了。”温晏无可奈何。
“你不要以为你这么敷衍我，我就能对你放松警惕，好让你有机会趁虚而入。”连思非常傲娇地哼了两声，“我告诉你，我可是很聪明的！”
“……”温晏愿意承认。
连卿和周文森夫妻俩住在二楼，他们出门时恰好遇上连思和温晏。
连卿直接将她俩当成空气略过，倒是成功从温晏这里拉走了连思的仇恨值。
“诶！你什么态度嘛！你有没有礼貌啊？！”连思小碎步追上去，不依不饶。
她们先走一步，倒顺了周文森的意。
温晏知道他有话要说，不动声色放慢脚步。
周文森低声质问：“你怎么能把监控录像给她看呢？！”
温晏语气懒散：“我的业务只涉及安置，不包括隐瞒。”
“而且你别忘了，宋心怡的安置费，父亲占大头。”
“在我这里，她是没名分的小妈，你只是没清理干净的前尘。”
提到钱周文森的腰杆就硬不起来了，快到门口才说：“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说谢就生份了，还是那个账户，记得打款。”温晏笑笑，加快步伐，不再搭理他。
子女和夫人都到齐了，连瑞峰才端着紫砂茶壶出来，坐在主位上。
他的右手边还空着一个位置，是四少爷连承宇的，目前在美国学金融，明年春天才毕业。
连瑞峰的视线从家人身上一一扫过，对温晏招招手，拍拍右手边的空位：“晏晏，你来这里坐。”
说完，也不管其他儿女神色各异，补充：“以后你都坐这里，承宇回来了也一样。这几年你干的不错，你师父对你评价很高。承宇以后还要多跟你学习。”
一家之主的要求不能忤逆。
温晏去他右手边坐下，态度谦逊：“是师父教的好。”
“行，那就各自聊聊吧。”连瑞峰不多评价，率先看向左手边的次子连洛川，“洛川，还是你先说。”
所谓茶会就是面向连瑞峰的述职报告，包括工作生活交友感情各方面，事无巨细。
当然，每个人都有所隐瞒，没人会老实到什么都说……连思除外。
连洛川的汇报进行了十分钟，全是最近签下的合同以及以前项目的进展。
连瑞峰笑容欣慰，点了几个细节给出意见后，又追问：“感情上呢？你也三十了，个人问题要抓紧。如果实在没有心仪的对象，可以让夫人给你介绍几个。”
温岚笑容柔和：“是啊，上次思思主办的珠宝设计比赛，洛川是赞助商，决赛的时候露了一面，就被不知道多少年轻优秀的女孩子惦记上了，隔三差五就有人打听呢。”
“是么？”连瑞峰点点头，握着温岚的手，笑到，“那就麻烦夫人多费心了。”
然后顺着温岚的话看向连思，笑容多了几分慈祥：“听说你第一次办这种大型比赛，反响很好。你母亲不放心，几次想帮你，都被你拒绝了。感觉怎么样？”
“感觉特别棒！”连思开始掰着指头数一二三四五。
大到自己对整个流程把控过程中的收获成长，小到庆功宴上好吃的提拉米苏，都要拿出来说。
数到第十二点的时候，连瑞峰揉着太阳穴叫停了：“好了好了，女孩子家，整天咋咋唬唬，一点也不稳重。让你多跟你妈学学，怎么不见长进呢？”
连思撇撇嘴，缩回椅子里坐好，耷拉着脑袋，委屈了。
连瑞峰又让连卿周文森夫妻俩汇报。
连卿手里的产业中规中矩，有赚有赔，所有合同都经过温晏的手，温宴心知肚明，再听她拿出来说，多少无聊了些。
于是温晏开始认认真真走神，听连瑞峰送给年轻的夫妻俩一句‘家和万事兴’，又顺便嫌弃了一下小儿子连易的沉默寡言。
话题最后回到温晏身上，她从来不用在家庭茶会上多说什么。
商务合同也好，项目进展也罢，她都是起辅助作用的人，没必要翻来覆去说。
至于剩下的灰色事务，或是帮谁处理私人纠纷，或是帮谁安置情人外遇，总之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
果不其然，连瑞峰也有这样的觉悟：“晏晏，你工作上的事我就不多问了，有你师父带着，我很放心。我听默群说，你现在还是单身？”
“嗯。”温晏颔首。连瑞峰口中的孙默群就是她师父。
连瑞峰笑笑：“利民集团荆总家的公子年轻有为，年长你四岁。我见过几次，人也长得英俊精神，如果你暂时没有心仪的人选，不如和荆家公子处处看？”
“这两个月比较忙，等国庆节之后见见吧。”温晏答应了。
连瑞峰眼神赞许，温晏从他脸上仿佛能看见‘识大体’三个字。
紧接着，连瑞峰又宣布了一条喜讯：“思思和傅家公子的订婚宴已经定在明年元旦了，洛川，晏晏，你们俩是哥哥姐姐，自己的终身大事也要抓紧啊。”
最激动的莫过于连思了，若不是连瑞峰还坐在主位，她恐怕能一蹦三尺高。
温晏没觉得意外，和连思订婚的事，回家路上傅昇已经告诉她了。
茶会结束后，连瑞峰将温晏留到书房。
“你把宋心怡安排去哪儿了？”连瑞峰问。
温晏回答：“她想开咖啡店，我准备先把中山东区银杏路上那家咖啡店近两年的经营权转让给她，晚饭后去给她送合同。”
这在温晏预料之中。
连瑞峰会专门让她去安排的情人，那必然是他自己喜欢并且背景干净的。
喜不喜欢由连瑞峰自己判断，在他点头后，再由温晏去确认背景干不干净。
至于先前和宋心怡说的，连瑞峰未必想得起她，不过是缓兵之计。
所以宋心怡道谢时，温晏才会笑出来。
那是温晏对自己的嘲讽，也是对宋心怡单纯的默哀。
连瑞峰微微閤眼，有些意外：“那是你母亲送你的十八岁礼物吧？我记得是你费了番心思，自己找人设计装修的，就这么给她了？怎么和你妈解释？”
温晏回答：“只是咖啡店经营权转让，店铺还在我名下。”
“就说是周文森从我手里买去安抚宋小姐的，母亲不会深究。”
“而且最近我的主要精力都在咱们集团从利民集团承包的三河区老城改造项目上，还要兼顾林芳的案子，事务所又马上要秋招，需要我做些准备……确实没有时间帮宋小姐另找合适的地方了。”
连瑞峰颔首：“那就这样吧。”
“三河区老城改造的项目要多上心，这种和市企合作的工程不好做，里头的关系盘根错节，是个人就能指手画脚说两句。”
“款项延期都是小问题，盯紧些，尤其是建筑材料和咱们的施工队，这些地方出了问题，重则是要出人命的。”
温晏应下：“我知道了。父亲放心，拿不准的地方，我会多请教师父。”
再没安顿什么，温晏离开前，连瑞峰突然开口：“我在月泉区那边有个私人酒庄，回头让默群把转让合同给你，知道你喜欢红酒。”
温晏没有拒绝，笑着道谢。
她知道，这是连瑞峰对她那家咖啡店的补偿，也是对她帮忙在温岚面前隐瞒的酬谢。
晚饭前，温晏在自己房间起草了咖啡店的转让合同，吃完饭准备给宋心怡送去。
刚出门就被温岚叫住，带到后花园。
做母亲的语重心长：“思思和傅昇的婚事算是定下了，即便你和傅昇相识在前，可缘分这事就是很难说。你也别怪你父亲偏心思思。”
婚事到底是怎么成的，温晏心里有数，两家利益缔结为上，再有温岚连思母女推波助澜，促成这桩婚事实在很容易。
恐怕连瑞峰连她和傅昇认识都不知道，不过是温岚自圆其说罢了。
温晏内心讽刺，面上仍然笑着给温岚宽心：“我对傅昇没感觉。荆家公子我有印象，比傅昇强。而且父亲把私人酒庄送给我当补偿，所以我没觉得他偏心。”
温岚愣了愣，笑容仍然端庄优雅：“你能这么想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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