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故土难离

秦锋赶紧辩解：“瞧您说的，乡政府已经在编制规划了，肯定会建设一个养老示范项目，保证大家病有所医，老有所养，让你们在那里活得安稳过得舒心，健健康康幸福长寿！”

“保证？谁保证？拿什么保证？”张老太爷用指关节轻叩桌子：“你年纪轻轻的，过两年就提拔了。我们现在签了字就得拆房搬家，山外的宅院可还没盖起来呢，以后要是没了着落，我们上哪找你去？”

秦锋挠了挠头：“这个……您老要相信党和政府啊。”

董盛宗一看就火了，扯着脖子喊：“乡党委如果真把群众利益放在第一位，就不应该强迫我们搬家！”

李平章也跟着起哄：“就是，到我们这把年纪，黄土都埋到下巴了，就算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还能有几年活头？瞎折腾啥呢！”

秦锋赶紧纠正：“绝对没有强迫的意思，这不是派我来和大家商量嘛。”

宝山婶按住董老，冲着秦锋使个眼色：“小秦啊，真菩萨面前不烧假香，你给俺们大伙儿透个底，有没有可能让乡里改变计划？”

一直很拘谨，没怎么说话的裴存义开口：“对啊，你请我们来吃饭，可是说要听取民意，对上反应的！你得让上边的人知道我们的意见才行啊！”

秦锋点着头：“各位长辈，我知道你们的态度是不想搬迁。我可以向上面反映，但是能不能给我一些正当合理的理由呢？”

董盛宗瓮声瓮气地答道：“叶落归根，这难道不是正当理由？”

秦锋摊手：“这没说服力啊，党和政府总不能看着各位困居深山，再发生延误医治的悲剧啊。”

“我们自己的命自己负责，用不着你们管！”

秦锋眉头拧起来：“您这就说不过去了，我们党和政府一贯把尊重生命、情系民生作为执政理念，把人民的生命安全放在最高位置……”

“咳咳，”张老太爷大概也看不下去了，主动接过了话头：“小秦，你可知道我大槐荫村的来历？”

秦锋被问住了，厚着脸皮道：“说实话，我也对这个问题特别感兴趣，就是一直没来得及找明白人问问。”

“你可听说过竹溪六逸？”

“好像从哪儿听过，记不太清了。”

张老太爷傲然解释：“历史记载啊，大唐开元年间，诗仙李白曾经在山东定居多年，与当时的鲁东名士孔巢父、韩准、裴政、张叔明、陶沔一起在泰安府徂徕山下的竹溪隐居过一阵子，世人皆称他们为‘竹溪六逸’。”

秦锋奇道：“难不成这里就是他们隐居的地方？”

“不不，徂徕山‘竹溪佳境’在百里之外。安史之乱爆发后，竹溪六逸各奔东西，李白避难于江南，而我张氏先祖叔明就来到了这深山里避祸，耕读传家历经五十七代传承。”

张太白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其中“太白”二字，就是取自李太白，说明父辈就极为仰慕先祖荣光。

紧接着严世振、李平章等人也纷纷讲了自己的家传渊源，虽然他们祖上不是竹溪六逸之一，但也都是历朝历代的名人雅士，在晚唐黄巢之乱、金末元初和明清时期避入深山，从而传承至今的。

秦锋肃然起敬：“噢，原来咱们这个村子有这么悠久的历史啊。既然有好山好水，又有文化底蕴，怎么没想着开发一下？我觉得……”

董盛宗没好气地嘟囔着：“嗐，村子都要没了，还开发啥啊！”

张太白摆摆手：“大槐荫村的荫字，源于先祖庇荫子孙的期望，你说要是村子断送在我们这一代人的手里，以后怎么有颜面见列祖列宗呢？”

秦锋问道：“您说的这些，县乡领导们了解吗？”

大伙赶紧说道：“我们哪知道啊。”“这不是希望你给上边反映一下。”“无论如何都不能裁撤村子，把我们迁走啊。”

秦锋有些犯难：“我肯定如实汇报，希望领导们酌情考虑。只不过当务之急是保证大家的生命安全，各级部门都已经开始运作合村并居的工作，我不确定……”

“小秦，别忘了你刚才说的，坚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坚持民主集中制！”

望着各位老人殷切的目光，秦锋动摇了：“好吧，我明天一早就回乡政府汇报工作。”

听到他这么说，大家也不这么逼他，宴会的气氛重新热烈起来，老人们推杯换盏吟诗作对，一直到夜深了才在家人的搀扶下各自散去。

秦锋醉倒在沙发上，宝山婶回家抱了两床棉被过来，又把残羹剩饭收拾了，闷好火炉，看他熟睡才离开。

临走时还念叨着：“天天这样凑合哪成……”

秦锋对此一无所知，他做了个复杂焦灼的梦，先梦见自己成了竹溪六逸之一，跟着李白一起“举杯邀明月”，纵酒酣歌，啸傲泉石，诗思骀荡。

然而正举杯畅饮的时候，郭乡长突然出现，批评他立场不坚定，几个山野乡老都说服不了，一辈子就待在深山里当个村官吧！

他吓出了一身汗，醒了。

彼时明月高悬星斗满天，才刚刚凌晨4点多钟。

他用冷水洗了把脸冷静一下，记挂着老人们的嘱托，又想着今天还有下乡义诊，趁着医疗队抵达之前先回乡政府汇报一下工作，天不亮就开车出了山。

和梦到的情形一样，郭伟民听他汇报了情况，直接劈头盖脸一通斥责：“胡闹！他们说不搬就不搬了？让你去做动员工作，你怎么反被他们给动员了？”

秦锋还想争取一下：“可是那个村子毕竟传承了一千多年了，山水秀丽风景优美，还有文化底蕴。老人们实在是故土难离啊。”

“你说的这点，我可以和规划科的同志说一声，将来好好开发成景区，但是这些老人是绝对不能再留在那里了。你想一想，要是再出一条人命怎么办？”

秦锋挠了挠头：“这不是有体检嘛，我们把预防工作做到位，有病提前治，应该能够避免……”

郭伟民拍着桌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省台记者追究我们工作不力怎么办？你负责？你负得起责吗？我现在明确告诉你，我们已经给上级汇报了，大槐荫村合村并居工作已经全面铺开，县里、乡里将其列为重点民生工作，各个部门都在加班加点编制规划跑手续，开弓没有回头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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