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您不担心我再次把胜利拱手于人吗？”柏杨抿住唇，片刻后说出了心里的担忧。

        陈教练闻言忽然笑了一下，“没什么好担心的，柏杨。吴天博刚才去接你的时候，因为你从前的失误给你脸色瞧了吗？”

        柏杨没出声，他明白教练话里的意思无非是在鼓励自己，他听得一清二楚却并不打算回答。

        “过去的早该放下了，柏杨，我们都相信你，你也要信任你自己。”陈教练微笑着对他说：“你其实挺幸运的，起码你家里是支持你走电竞这条路的，换成其他家庭估计要寻死觅活注销户口劝你读书吧。”

        电竞行业历来争议颇大，至今依然贴着不务正业的标签，能不能走上这条路绝大层面取决于父母的态度，如果不同意，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常事。

        但因为不支持孩子打职业就要注销户口的，柏杨还是第一次听说。

        柏杨干巴巴笑了两声，“不至于要断绝关系吧。”

        一直挂着笑容的陈教练在见到柏杨的反应后忽地变得严肃起来，一板一眼地说：“我不是开玩笑也没有举例子，这么些年我遇见过许多怀揣着职业梦的男孩，从他们身上见识到的家庭矛盾太多了。有时候若非是你亲眼所见，真的很难相信，至亲可以绝情到何种地步。”

        柏杨沉默。

        只有死亡人口才能销户，家人该有多狠心绝情才能给血肉至亲开死亡证明当死人注销掉。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茶话室的氛围受影响变得严肃起来。陈教练把手上的一份合同扔在桌面上，略带深意地看着对方问：“你还记得两年前，我找你打职业的时候你说过什么吗？”

        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时刻怎么会轻易忘掉，柏杨轻轻合上眼睛又慢慢睁开，回答道：“那个时候我知道有机会打职业，整个人都很兴奋，在电话里不断地说感谢您的话，还发誓一定会争气。”

        “那现在呢？”

        心事再度翻涌，柏杨慢慢垂下眼帘，低声说：“不知道，有些混乱。”

        “就因为那一个失误？”

        “不是失误而已，我辜负了所有人的努力和期待。是我把本该到手的胜利拱手于人。我是个罪人。”

        “”

        陈教练将他看在眼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从前那件事不怪你，责任在我，是我用人不慎，你不用耿耿于怀。或者说，应该是我向你道歉。”

        柏杨闻言抬眼望着教练，似乎没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但他没有继续问下去。

        半晌后他再度开口。

        “教练，升降级比赛是什么时候？”

        “七月末。你退役的这几年联赛已经废除了挑战赛机制，把升降级门槛拉高到队伍均分4200，又调整了联赛整体的比赛时间。升降级在夏天，联赛在深秋。”

        “时间这么紧，您还是要冒着风险来找我入队吗？”

        “怎么说呢。我和你父亲好歹同学一场，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之前没能实现我们三个人的愿望，心里总是遗憾，当然了，也觉得对不起你父亲。”

        如同被针尖戳中了心里最柔软的角落，柏杨眼睛忽然有些酸涩，他静静地吐出一口气，缓缓说：“我还记得临走前，父亲把我托付给您的样子。”

        陈教练跟着点头，语气颇为感慨，“怎么说，我俩也是小半辈子的朋友，这么些年的故事，我又何尝忘得了。”

        说罢，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事，略带抱歉地对柏杨说：“前些阵子我刚接手战队，一时没忙过来，都没去看看你父亲，实在是抱歉。”

        柏杨微笑着宽慰着对方：“没关系，父亲不会介意的。”

        “可是我会介意。说好的，要把奖杯送给他。我食言了。”语毕，陈教练仰头望向天花板，眸中透露出来的情绪很复杂，他若有所思地停了片刻，继而问：“柏杨，昨天晚上你不是问弹幕，他们想不想看你回来打职业吗？”

        “是。”

        “他们是怎么说的？”

        柏杨回想起那满屏的弹幕，一时哑然失语。

        那天晚上他问完这句话，满屏的弹幕都是好好好，期待，真的吗，加油几乎所有人都处于一种惊喜和兴奋的状态，希望他能证明自己。没有人在意他的曾经，在意他无可挽回的失误，无数双眼睛翘首以盼的只有他的当下和未来，这令他内心颇为触动。

        正在这时，他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柏杨，希望以后还能和你一起比赛。”

        柏杨一怔。

        原来这个赛场上还是有人在等他的，原来一直拘泥于过去不肯走出来的人只有他自己而已。

        “我们都不在乎你的过去，柏杨。”陈教练的声音适时响起，“失败不能否定期待，你可以做得很好。你要相信自己。回来吧，这场盛世荣耀，缺你不可。”

        缺你不可。

        真的缺我不可吗

        尘封的心似乎被一股夹着强大能源涌来的热浪打动，柏杨好像透过虚空，看到了几年前在家里，父亲知道他要去青训队试训时的场景。

        “儿子加油，给老爸争口气！爸爸等着你把奖杯带回来！”

        “放心吧，爸！”

        熟悉的音容笑貌贴在耳边又近在眼前，时光交错又重叠，竟让人辨不清真实的岁月，以为时光也会像沙漏一样倒流。

        他好像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他无所畏惧、单纯勇敢的年月。

        柏杨盯着某处虚空里的画面很久才把眸光慢慢从远处收回来，当他从回忆里彻底醒来的时候，眼眶已经酸得厉害，眼里好像盛满了某种咸涩的液体，坠得发胀。

        为了缓解情绪，他的手下意识紧紧握着合同，低头喘息。

        过了好久，他重新抬起眼睛，目光越过陈教练，落在窗外明媚的阳光里。

        他好像在那曙光里再次看到了父亲的笑脸，还有那座失之交臂的奖杯。

        就在这一刻，窗外的光忽然灿烂起来向四周扩散，暖洋洋地洒在柏杨肩上，慢慢地将他整个包围。他那双纯粹漆黑的双眸望向远方，眼里映照着蓝天白云，一同被碎光点亮。

        一瞬间，他还不想认命。

        他想回到原点再拼一次。

        为了不留遗憾。

        就像熄灭的火种重新燃起火苗，柏杨抿着嘴唇，暗暗下了决定。

        “教练，我想先打一把训练赛试试。”

        “哦？”陈教练挑眉、十分惊喜。

        柏杨愿意尝试着从阴影里走出来是陈教练最想看到的，虽然仅仅是一小步，但能看到他愿意回来打训练赛也算是极大的宽慰的满足。

        陈教练面上明显很高兴，笑呵呵说：“好啊，你先在观战区看一局比赛，第二局我安排你轮换。”

        柏杨点头同意，而后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队员身上。

        受重组影响，战队人员并不多，目前有六名队员，吴天博和韩陵属于旧相识，柏杨都认识，除了他们之外，陈教练还招来四个新人，以前在国服打高分段属于老熟人，也都相互认识。

        陈教练简单地把选手给柏杨介绍了一遍，按照座位顺序从左到右依次是队里主辅魏清淳，榴弹位选手黄崇颜，队长胡中洋还有□□位选手肇佳程。

        柏杨的视线在这几名选手身上缓缓走过，对这支队伍的整体实力有了判断。

        抛开柏杨4700登顶国服不说，韩陵常年4800稳定韩服前十，吴天博也是百强榜前五十常客，又称国服第一刺客，其余队员也都是个人能力出众的玩家，分数最低的也有4500分以上，都是能单排上赛季末前一百的高端玩家。

        目前队伍均分已经达到4600，远超升降级入门的要求。这样一支实力出众的战队，无疑会成为升降级舞台上的一只猛虎。

        柏杨把手里的合同翻了两页，感叹了一句：“不愧是陈教练，战队里真是人才济济。”

        “不敢当，我也刚接手半年而已，战队前身是btr俱乐部，去年升降级失利走了很多人，我算是临危受命吧。”陈教练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又说道：“那之后，战队换了老板和赞助商，战队名也改成了mnw。不过说起战队名的由来，背后还有一段故事。”

        “什么故事？”

        陈教练放下水杯，带着深深的笑意开口说：“战队老板有一次工作到深夜握着笔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纸上画了几道波浪线，看起来像连续的三个英文字母。那会战队队名还没敲定，所有人都觉得挺头疼的，这条线正好给了我们点灵感，那之后俱乐部里开了个会，决定用那三个字母当俱乐部名，也就是现在的mnw。”

        “这听起来有点”

        “有点儿戏？”

        “嗯。”柏杨点头。

        陈教练见状跟着笑起来：“确实。”

        心照不宣是很奇妙的心理反应，关系很热络的人就算分开一段时日，重聚也会让熟悉和默契卷土重来。

        陈教练一如既往的随和善谈，这令柏杨油然生出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同时催化着绷住的神经完全放松下来。

        二人之后在沙发上继续寒暄闲聊片刻，半小时的热身很快结束，预约好要打训练赛的bns战队领队发来信息，表示房间已经建好，队员可以加入房间做准备了。

        六名队员被领队拉到房间，各自戴上耳机活动肩膀等待游戏开始。按照训练赛规定，战队的领队需要留在训练室监督训练赛流程，其余人都要到隔壁的观赛室观战。

        柏杨跟着工作人员来到了一窗之隔的观赛室。候场的功夫，陈教练开始给柏杨普及对手的信息。

        本次交战的对象是bns战队，这是一支以辅助为核心的新建战队。两名辅助队员是从□□手转职过来的，拥有精准的射击准度和敏锐的判断力，多次在练习赛和比赛中做出高光操作带领队伍拿下比赛。

        相比bns，mnw则人均大哥，韩陵是队伍里最粗的那根大腿，枪准人刚话还不多。

        透过隔音观战室厚厚的玻璃窗，柏杨远远地观察着韩陵。

        那人正聚精会神盯着屏幕，散发着生人勿进的磁场。

        他坐在一排训练位的最外侧，头部以下被面前偌大的电脑挡住，但凭借先前的了解和观察，不想也能够知道他一定是坐姿笔直的。可能是耳罩的位置不太舒服，他偏头抬手调整了一下。借着室内明晃的冷光，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他的黑色短发修剪得很整齐利落，周正的眉目下戴着一副窄边平光镜，还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容冷峻平静。

        柏杨油然而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人根本没变化，还是和几年前一样，无论做什么都如此沉稳冷静。

        虽然被战队针对被迫重新出发，黑暗和挫折并没有改变韩陵的本性，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努力，这个结果让柏杨觉得有些庆幸和难得。如果韩陵因为暗箱操作离开赛场，他会觉得很遗憾，甚至比自己当初退役还要难受。

        韩陵身边依次坐着五个男生，吴天博他是认识的，其他人都是生面孔，其中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孔有些眼熟，和从前myname战队里的队长很像，而且也姓魏。柏杨很快就明白过来什么，望向远处的目光收回来。

        两年的时间过得很快，选手换了一波又一波。柏杨对这支战队还很陌生，不知道能否顺利融入，但仅仅是远远地看着队员们热身也能够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集中和凝聚力。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里都是一群靠得住的人。

        不久后热身告一段落，双方队员在房间到齐。两边领队确认队员准备完毕，各自在公屏上打出ok进入游戏。

        几秒钟后，随着对局界面逐渐加载完成，训练赛的第一局正式拉开帷幕。

        双方的首场对局是一场渗透模式。bns首先拿出双狙双辅重枪带刺客的阵容，而mnw则是单狙单辅双刺客双枪位的轻阵容。对比来看，前者更依赖重枪正面吸引火力其他位置侧翼袭击，后者游走更加灵活，战术制订多样，整个战场都可以作为输出点。

        对局一开始，mnw的刺客就率先拿下一血，收掉了对方狙击人头。对面另一个狙位也在后续对狙时被韩陵爆头击杀，双方刺客在接下来的遭遇战中互换人头，场上剩余人员数五比三。

        游戏刚刚进入前中段，阵容克制问题便暴露无遗。

        重枪火力猛但移速慢，在劣势情况中很容易成为集火目标。bns显然是考虑到这一点才给重枪配了两个辅助，但mnw集火效率惊人，重枪纵然是带着双辅保驾护航仍经不住被双枪包夹刺客骚扰的局面。辅助的治疗弹不停地扔，重枪手的血线从来没安稳过，与此同时远处高台还有一杆准到离谱的狙一直在架着他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情势可以说是四面楚歌。

        bns剩下的几名队员尽力多挣扎了几分钟，仍改变不了对战劣势，比赛节奏已经完全倒向mnw，六个人几乎用时不足十分钟便拿下了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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