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第二日，柏杨早早到了基地，从管理员那拿了房间钥匙径直走到三楼宿舍。
柏杨站在宿舍门口，放下拉杆箱，刚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隔壁房的门忽然开了。
柏杨侧目看去，韩陵恰好从门里出来。霎时间，柏杨心脏蓦地一抽，视线不知道要往哪里摆，游移了半天才勉强落在对方眉目周正的脸上。
“起这么早？”柏杨寒暄，声音略显尴尬。
韩陵穿着常服，平静道:“早安。”
柏杨尽力在掩饰自己的心慌，生硬地套着话题:“你们不是每天训练到凌晨吗？不多睡会？”
韩陵带上房门，面向柏杨站好，解释道:“我习惯这个时候起来晨跑，而且六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对我来说足够了。倒是你，离开赛场多年，可能需要尽快适应战队作息。”
柏杨似乎很久没听过韩陵一口气跟他说这样多的话，一时间愣愣地哦了一声。
时间仿佛上了胶水，过得很慢，粘腻堆积在一起不肯往前走。柏杨和韩陵相对着站在走廊上，就像一条线段的两个端点，重新相遇不知该说是新的开端还是羁绊的终结，情绪复杂得难以言喻。
韩陵将搭在肩上的毛巾拽下来，默默将柏杨收进眼中，低头看了眼他手里的行李箱，低声问：“用不用我帮忙？”
柏杨受宠若惊地回绝，“谢谢，不用了，我没带多少东西过来。而且昨天天博也帮我整理过宿舍了，我把行李放好就行。”
他拒绝得太快了，话里话外都在说我自己可以，你可千万别来帮我。
韩陵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看着柏杨想了片刻，很轻地嗯了一声，之后没再说什么，独自下楼晨练。
几年没见，他长高了不少，虽然瘦却不单薄，身材挺拔匀称，已经能看出身形和肌肉间隐藏的稳重与安全感。
柏杨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才深深喘了口气，转身拎着行李箱走进宿舍，慢慢关上门。
战队宿舍明亮宽敞，除了床上略显凌乱一切都井然有序。柏杨在门口慢慢放下行李却并未开始整理房间。他似乎累极了，闭着眼睛将身体后仰倚靠着门板调整呼吸，以减缓因为紧张而加速的心跳。
如果说人都有不愿面对的创伤，回避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柏杨作为普通人也在劫难逃。而他的ptsd正是韩陵。
基地的早饭时间定在上午八点半，柏杨收拾好房间去一楼餐厅那会几名队员正端着餐盘选吃的。
吴天博最先发现柏杨，笑呵呵走过来把一个空餐盘塞进他怀里，像在自己家招待客人似的说:“别客气，想吃什么就拿！”
柏杨顺势往他餐盘里一看，各种面包糕点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柏杨失笑:“你能吃得完吗？”
吴天博眨眨眼，反而觉得奇怪:“就这么点塞牙缝的量有什么吃不完的。而且我跟你说，一会有个人训练任务，保不齐又是我跟韩陵对狙！我要是不多吃点怕是要承受不住负荷晕倒在战场上！”
他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可柏杨听后却在第一时间握紧了盘子。
他不想和韩陵对狙。
不是因为不敢。也不是因为记挂着昔日队友情下不了手。更不是对谁怀恨在心，所以不屑与他为敌。
他只是还没有准备好。
在他心里有道坎，还没被铲平。所以不能在这个时间面对韩陵。
“别愣着啊，赶紧选吃的。你要是下手晚了，待会这里的好吃的可就全要被这些食神抢走了！”吴天博往柏杨盘中夹了保温箱里最后一个烧麦，同时叮嘱道：“这个爷赏你了，快选别的！”
柏杨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早餐上。他表面上应了，心里却在想——
一会选谁对狙都好，千万别选他。
早上九点半，众人到训练室集合。
陈教练充分发挥了不浪费喂给孩子的每一滴奶精神给每个人都布置了专项训练，又在昨晚深夜同hbg战队约了场下午的练习赛，可以说是带孩子带得十分辛苦。
柏杨和队员们的任务一样，按照教练给的训练计划建好房间开始自定义训练。
没过几分钟，陈教练冷不防走到柏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柏杨打了个冷战，心里登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糟糕预感。
陈教练笑眯眯地看着柏杨，“柏杨啊，我记得你以前在队里是轮换副狙位吧？”
柏杨心里咯噔一下:“…对。”
“哦…”陈教练意味深长地点着头，带着满是善意的笑容继续说:“是这样，我想拓展一下我们队伍的战术组合，目前缺少一个副狙位，一会你和韩陵对一把试试，我看看你能到什么程度。”
柏杨面不改色地击倒面前的三个机器人，打第四个机器人的时候偏了两枪。
他往枪膛里上满子弹，硬着头皮低声道：“…好。”
十五分钟后，双方简单热了个手，韩陵建了个对狙房拉柏杨进来。
柏杨选好职业瞄了眼游戏界面正中央的对局时长，心凉了一片。
对局时间60分钟。
这么长时间，他怕是要被狙成肉酱了。
因为紧张，柏杨的脸色有些泛白。尘封已久的回忆渐渐涌现出来，他蹙着眉用力甩了下头，似乎这样就可以把把那些令他胆怯厌烦的记忆尽数赶走。
他偷偷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双手落在鼠标和键盘上，抬眼看向屏幕时，对局也刚好开始。
柏杨握着枪走出复活点，从右侧捷径爬上二楼高台架好枪。正对面的高台上忽然晃过一个虚影，柏杨快速将枪口移到目标点，打开狙击镜，瞄准对方的爆头线扣下了扳机。
远处高台上的狙击手随着枪声倒下。
但倒下的那方却是柏杨。
对狙考验的不只是准度，更需要反应力和速度，韩陵在这方面明显枪更快些，柏杨仅仅开晚了半秒，便被对方抢先拿到人头。
1v1对战都是0复活cd，柏杨调整好状态再次走出复活点。坐在隔壁的韩陵不紧不慢填上一颗子弹，跳下高台前压。
柏杨这次谨慎了很多，移动时都尽量在找掩体。
fitgo的1v1模式地图很小，基本半分钟就能走个来回，柏杨和韩陵兜兜转转地就遇上了，中近距离的瞬狙并不是柏杨所擅长的，他这面刚按下右键开镜，还没来得及跟上一发左键，只听砰的一声，他又被韩陵送回了出生点。
柏杨以前在myname的队内位置是主步枪副狙，一手狙击说不上载入神籍，倒也基本上是指哪打哪，尤其擅长打远距离或超远距离。
这句话也可以这样理解——相较之下，柏杨打中近距离会逊色一些。
韩陵似乎很了解柏杨的强弱项，一直不和他打远程反而逼迫柏杨和他打中近距离的盲瞬狙。而这些，都是柏杨最不擅长的。
连续几次的瞬狙失败，柏杨已经送给韩陵九个人头，眼看就要给他送到超神了。
两年前的1v1赛上也是这样，柏杨在韩陵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以20比0的战绩结束了比赛。
旧时的挫败感慢慢笼罩住柏杨，面对空前的压力，他努力平复着逐渐加快的心跳，深深吐出一口气，再次走出复活点。
砰的一声枪响在耳边震耳欲聋，柏杨被吓了一跳，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抖，这次是被堵在家门口的韩陵一发盲狙爆了头。
柏杨叹了口气，又双叒叕被传送回复活点。
坐在柏杨左侧的吴天博耍小聪明偷了会懒偷偷观赏这场时隔多年的世纪对狙。他原本就没寄希望于柏杨能和韩陵五五开，但也没想到韩陵竟然如此不留情面，完全是把柏杨按在地上摩擦，当即就扫了韩陵一眼，口中念念有词。
“能不能别堵门啊，堵门怎么对狙？”
韩陵身后的陈教练立刻看向吴天博，别有深意微笑道：“怎么着，训练项目做完了？”
吴天博梗了下喉结，屈于教练的威严连忙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扭头重新投入训练。
游戏里的比分已经来到0：10，可能是听进吴天博的话感觉自己确实有些过分，韩陵不再和柏杨打瞬狙，而是后退到最远处的二楼高台没再开枪，只等柏杨在对面就位。
柏杨一时摸不透韩陵的意思，只听陈教练在身后解释道：“行了柏杨，你到高台上做准备吧，听我口令开始第二轮。”
柏杨云里雾里地点了下头，操纵着狙击手上了高台，韩陵提着狙击枪在对面高台隔着整张地图与他对望。
“抢10赛，我数321就开始。活动范围，仅限这个高台。”陈教练说完分别看了柏杨与韩陵一眼，继续道：“准备好就开始了。3，2，1！”
砰！
话音刚刚落下便有枪声惊响。韩陵先扣动扳机，子弹划破空气瞄准狙击手的头颅射去，却被柏杨一个迅速的闪避躲了过去。
韩陵枪快是出了名的，柏杨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比赛但凡开始韩陵一定会第一时间射击，所以他放弃开枪，第一时间按下了位移键躲开了这致命一击。
这回轮到柏杨出手了。
狙击枪的开枪间隔是1秒，翻滚技能05秒且无开枪前摇，从时间上看，柏杨将获得下一轮对局的射击优先权。
翻滚状态结束，柏杨站稳身体，瞄准韩陵举起狙击枪开镜。
砰！又是一声枪响，枪声却明显比之前的更脆更轻。
“卧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开始偷懒的吴天博目睹了柏杨被击倒的全过程，没控制住自己的嘴发出了惊呼。
场上比分0：11，仍然是红方狙击手被传送回复活点。
柏杨的手放在键盘上，抿着嘴没有出声。突然的一击让他既意外又不意外。
他很久没有和韩陵对过狙了，于是他忘记了一个重要的点。
韩陵玩狙击时的杀手锏。
狙击手这个职业有每枪换弹一秒的开枪间隔设定，但与此同时，他也拥有其他职业没有的武器切换模式，可以将狙击枪在重狙与连狙模式间无缝切换。
韩陵的狙击打法正是利用了切换武器模式的无缝性，在重狙开出一枪进入换弹状态时秒切换到连狙状态，最大程度上减少开枪间隔，拉高爆发伤害上限。
要知道，人的反应程度是有限的。能够在空枪后立刻补枪，需要的更不仅仅是反应，还有几日月累的熟练度。
两年前的1v1表演赛也是这样。韩陵正是用切换枪这一操作让柏杨在数以万计的观众面前现场表演完虐二字是怎么写的。
柏杨紧紧握着鼠标，感受着紧张压抑的心跳声，片刻后侧目看向韩陵。
两年后的韩陵不论是枪法还是气势都更强了，以他的实力绝对是各大战队竞争不可忽视的存在，哪怕只是在场上挂机也能给人带来巨大的威慑力。
过去的心理阴影和巨大的压力像两座大山压在柏杨身上。因为紧张，他的指尖已经开始发冷，手上的肌肉也开始不受控制。
也许是察觉到柏杨的异样，韩陵扶着耳机往身边看了一眼，叫停了训练。
“过度紧张会影响操作。你今天状态不好，改天吧。”
柏杨紧抿着嘴唇垂头看着自己那双冰凉的手，五指慢慢收拢。片刻后，他才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没事没事，我们这帮人和韩哥对狙都是这么被虐过来的，再正常不过了，理解万岁。”吴天博见柏杨一长脸面无血色急忙打圆场：“教练，韩陵的狙已经登峰造极了，你让我们六个打他一个还差不多，单挑那就是纯粹给自己增加心理阴影面积的。”
陈教练立刻走到吴天博身后给了他一记下马威：“闭嘴吧，你们的对狙成绩里，你可是六个人里最差的。”
吴天博被噎得不说话了。
胡中洋当即喜上眉梢：“原来我不是最差的啊。”
“看来我死亡20次的数据还是战队的平均水平。”魏清淳跟着起哄。
黄崇颜立刻给队友浇了盆冷水：“都是菜狗半斤八两，只不过死得没那么快罢了。”
吴天博向黄崇颜递了一个冷冷的眼神：“大黄，你说谁快呢！”
“都闭嘴！”陈教练慢悠悠从手里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表，笑道：“你们想知道自己的对狙成绩吗？这样，我给你们念一下你们阵亡20次的平均用时吧。六分五十四秒、八分二十秒、八分二十四秒、九分零五秒呦！终于有个撑过十分钟的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恰在此时，不知道是谁嘟囔了一句“真能送啊。”迷之丢人的气氛笼罩了训练室，众队员面子上挂不住了，纷纷低头捂脸重新投入训练。
陈教练组织这次对局训练的意义不仅仅是为队伍里挖掘可以打副狙位的人才，也是想了解选手的抗压能力，顺便观察韩陵和柏杨在对战时的反应和表现。上次训练赛上二人展现出来的默契令教练始终耿耿于怀，他很清楚这两个人在赛场上会展现出怎样的统治力，但他更担心韩陵在柏杨心中留下的阴影是否会影响日后的团队交流。
他希望柏杨能够跨过这道坎，所以才设下了这场对战。
“从这次对狙结果来看，佳程和柏杨的成绩是最好的。”陈教练看着手里的统计表说：“这样，柏杨先休息一会，待会你们俩打一把试试。”
肈佳程移开屏幕上的鼠标准星回头看向教练：“我和柏杨对狙？”
“没错。”陈教练说：“现在我们队里只有你们俩可以称得上是冉冉升起的狙击新星。其他人嘛”
仿佛感受到身后那道刺眼的视线，落选的几人忽地挺直腰板像打了鸡血似的铆足全力地击倒一个又一个移动靶，状态认真到好像要钻进电脑里去。
“教练，您看我这数据怎么样？”吴天博打完所有自定义的机器人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美滋滋地让教练看他的数据。
陈教练凑过去看了一眼：“命中48，暴击15。”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特别宁静。陈教练对吴天博笑了笑，忽然厉声道：“就这个数据你也好意思嘚瑟！再加20分钟练习！”
“啊？别啊！”吴天博惊呼一声立刻向教练认错求情。但皮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吴天博求情无果，像株打蔫的狗尾巴草不情不愿地加训去了。
十五分钟后，第二场对局开始了。
就像是把上一把韩陵和柏杨的对局录像重放了一遍，十五分钟不到游戏就结束了。
柏杨把肈佳程的头狙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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