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法相
褚鸢再次回到九幽禁地时随手扒开被刺烂的裙角,露出一双沾满泥土的裸足来。
她在满目疮痍的黑色焦土上如履平地,手上抱着一堆锯齿状绿草。
身形不过一岁大婴儿的低等魔物跟在她身后不敢离去,滚太快直直撞到一截瘦弱小腿上。
“跟着我做什么?”褚鸢不悦地回头,蛮力把那个魔物提起来跟自己对视。
魔界魔物分三六九等,眼下这个从九幽殿被拎出来的连最低等的奴隶都算不上,皮毛寒酸。
魔物讨好地蹭了蹭褚鸢手心,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低吼。
只要褚鸢想,魔域二十一城任何风吹草动都可尽收耳中。甩也甩不掉,褚鸢懒得搭理,几息之间瞬移到九幽禁地入口。
这地方并不是那么好进的,七百年前的阵法褚鸢早给忘了,暴力凿开一条缝。
褚鸢从洞里钻进去,正要起身发现裙摆被勾住,她无所谓地一扯,“撕拉”一声半截布料就留在上边。
玉绛之又撑着那把老旧青油伞站在某块石头上,他抬高伞沿,,圈在伞柄上的手指修长分明,颜色莹莹泛青。
那个位置是殿内唯一有阳光漏射下来的细缝,多处细长的白光,有一处正好落在玉绛之薄薄眼皮上,勾勒出淡金色边线。
只是光能照进来水也能滴进来,明明就微弱的温度被积水削弱不少,积水顺着伞面继续往下落,水迹蜿蜿蜒蜒。
那把青伞材质普通,样式老旧,伞面图案被漫长的年岁模糊,已经看不清原本模样。褚鸢想不起来地殿里为什么有这把伞,潦草把手臂上伤口裹了一圈后蹲在一块遍布青苔的巨石后“咚咚咚”捶草。
声音大得无法忽视,玉绛之脸上露出很浅的笑来,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说:“褚姑娘又回来了?”
褚鸢不吭声,脑子正在费力地想事。
佛眼这东西被世人争抢,他们现在都还不知道那就是佛尊身上的东西,只是贪婪想要第二次生命。
魔物喜战争掠夺,一开始褚鸢只是为了凑热闹才找佛眼,根本不信有这件东西。
直到奚章战死。
褚鸢受重伤陷入沉睡,一睡快千年起来发现天乱了套。
真有能救奚章的东西,就从魔域禁地出去的。
而那时候褚鸢寿数已尽,亲眼看见一百零八圣佛庄严吟唱的盛景,银发佛尊静坐其间,眉心处金色莲台光芒大盛。
可惜她根本分不出心思来欣赏,在对方动手前五指成爪硬生生穿破血肉掏出内丹,毫不犹豫捏碎。
褚鸢最后的印象是全身撕裂疼痛中眼前垂下的乌黑发丝。
——是她逼迫银发佛尊染的。
那都是万万年前的事了,她曾经将佛尊当做替身饮鸩止渴锁囚七百年,鎏金帐幔靡乱合欢香,力竭之时褚鸢睁着眼睛模糊地越过对方光/裸肩颈,分不清他到底是谁。
头顶依稀传来叹息,声音的主人倾身,长发华丽而冰凉地拢下。
归位的佛尊不可能放过她。
而魔主褚鸢从不将命交付他人之手,杀死她的只能是她自己。
……
捶太久手酸,褚鸢一脚踩在旁边换了个姿势继续。
玉绛之收了伞慢慢走过来,因为膝盖损伤走一步要歇很久,一步一停,白衣拂过周边石缝里生长出的小草。
“褚姑娘?”他询问道。
捣烂得差不多了,褚鸢保持蹲着的姿势拉玉绛之衣摆:“弯腰。”
玉绛之依言弯下身子。
银白长发如月光清辉散落,褚鸢看了眼自己用糊满草汁的手,下一刻毫不犹豫摸上了那双色浅而沾霜雪的眸子。
温热的、陌生的触感覆上眼皮,然后沿着眼眶骨轮廓按压了一整圈。
有水从眼头滴进去,冰冰凉凉。
眼睛似乎好受了些,玉绛之并没有动,而是了然道:“褚姑娘好奇?”
褚鸢收回手:“不好奇。”
“这个能治好你的眼睛。”她又补充。
去取归明草半途她跟那条看门的妖蟒打了一架,没留心被咬破了手臂。当即大怒一脚把臭蛇踹出十米远,打到它全身是血灰溜溜遁了。
现在毒素入体没个三柱香消化不了,褚鸢把手上草汁在石头上蹭了蹭,睁着眼睛看九幽殿殿顶。
她刚从混沌的沉睡中醒来,记忆纷繁混乱。唯一记得清楚的是玉绛之会久经磨难而摧折,类似凤凰涅槃前所受痛苦。
其中之一是被囚魔界九幽七百年。
既然有更容易的方式让奚章复活,褚鸢东想西想,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是治好这人的眼睛和腿,照佝偻魔的法子试试看。
“褚姑娘出来许久了,不会被责罚吗?”玉绛之抬手摸了摸眼睛,指尖一片潮湿。褚鸢的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视线昏暗不是一朝一夕了。
整个魔域都没有人敢在褚鸢面前大声讲话,更不用说骂她了。褚鸢愣了一下才明白玉绛之问的是一个低等身份的魔物。
于是她狡猾地绕过话题:“没人管我。”
玉绛之就靠坐在褚鸢旁边,缟素白衣银发,低头时凤眼曳出清泠的长弧,手里掌着青伞一端。
褚鸢看了他一眼,竟然能从这副皮囊中窥见视众生为草芥的佛尊一二。
她模糊想起一众神魔对明净殿银发佛尊敬而远之的样子,当即谨慎地摸了摸腰间亡铃。
佛原本应该有法相,但这位佛尊诞世时是跪姿,背后沉重铁链贯穿筋骨,白骨森然。
而且……法相六牙生出极恶相虚影。
欲成佛,必先疯魔。
褚鸢眯起眼睛。
这时玉绛之又问:“七大魔将,褚姑娘是哪位身边的。”
褚鸢随口:“紫宸。”
“褚姑娘见过魔主?”
问题太多褚鸢已经不想回答,但佝偻魔再三嘱咐跟人交朋友要有问必答。
褚鸢很少撒谎:“见过。”
玉绛之将手中伞转了半圈,低“哦”了声:“是什么样的?”
魔主,就是所有魔物或沾染魔气人的主人。魔界确有三六九等之分,不过按这个标准来看除了魔主外其余都是杂种。
褚鸢从脑子里搜刮出一首魔域幼童口口传唱的歌谣,兴高采烈地哼唱:“金刚臂童女身,九头怪牵细丝。”
“貌如夜叉体型斗大,一顿一个胖娃娃。”
玉绛之笑出声。
褚鸢把打结的亡铃线塞进罗裙口袋,很疑惑道:“笑什么,你不觉得很威风吗?”
魔界以魁梧奇伟为美,她手下魔将除紫宸外各个出类拔萃,嘴大如盆声如洪钟,出门一趟众人都移不开眼。
褚鸢一直遗憾自己没长成歌谣里唱的那样。
玉绛之呛了一声,身子前倾把青伞小心翼翼放置在一个陷下去的小洞里,不小心碰到褚鸢大喇喇伸过去的脚。
光滑白皙,有一片铜质的坠子在脚腕处。
玉绛之在渭柳城时见过嫡姐脚腕相似的铜子,嬷嬷告诉他那是保平安的,长辈在孩子出生之时希冀他一路顺风顺水,无灾无痛。
褚鸢毫不在意地把脚缩回去,有来有往地问:“你见过?你觉得她怎么样?”
她自诞世以来身边除了佝偻魔就是左护法奚章,奚章只告诉她万物分男女和雌雄,还没来得及教她什么是男女之防。
虽然很快她就直接通晓了男女□□。
玉绛之后颈逐渐漫上薄红。
自儿时起娘就告诉他“女子足不可看更不可碰”,虽然是意外对方也没放在心上他还是歉疚地往旁边让了让,低声:“多有冒犯。”
褚鸢根本不知道他是为什么道歉,只是觉得玉绛之好像离远了讲话听不清,就理所当然地往旁边跟了一个身位,凑上去问:“你说什么?”
“……”
眼盲后听觉和嗅觉被无限放大,怀里像抱住一片温热的风。
玉绛之艰难吐出几个字来:“褚姑娘,你……”
褚鸢注意力被脚底下花吸引,转头“咦”了声。
瞬间她就离开,玉绛之这才费力喘了口气。
器冥花,褚鸢伸手拨弄那朵花瓣成三角的花,视线顺着花开轨迹一路向下,到死水中央停住。
这种植物开在有强大器灵守护的地方,以地下反哺灵气为滋养,开得越多神兵等级越高。
当初她和亡铃细丝一同出四方火狱,天地间也不过七朵,现在这里竟然开了乌泱泱一片。
灭世级别的,褚鸢扭头看了眼玉绛之。
佛尊有一把璨金长弓,现世时雾起云涌山河失色,名为“雾到”。
九幽禁地常年严寒冰封,魔物领地意识强,与其余界水火不容别人进不来;他们本能畏惧此地宁死不擅闯,自己也不进。
东西藏在这里很安全。
反正都是玉绛之的东西,早拿晚拿一样。褚鸢往死湖中央走,走到一半想起来玉绛之看不见,就绕回来用手里捡的大腿骨戳玉绛之,抬起下巴道:“跟着我。”
玉绛之伸手握住冰冷白骨一端,也没问去哪儿,想听见声音的贪婪念头促使他开口:“为什么这里是禁地。”
褚鸢觉得自己像个专门给人答疑解惑的,又牢记佝偻魔说“跟人相处一定要耐心他们都磨磨唧唧的”……
不仅磨磨唧唧还有无数个“为什么”,褚鸢在心底评价。
她拽着人走得快了点,恶声恶气地吓人:“因为魔域二十一城主都在这被杀,杀光了,一个没留。”
玉绛之一默,想起来第一天见面褚鸢脚底下滚着的二十一颗人头。
他其实想问的是死湖中央久沉湖底的厚重棺椁里葬着何人,沉黑棺身刻满魔界妖诡图腾,诅咒阵法蜿蜒深刻。
被吓到了?褚鸢很满意自己这番话的作用,又觉得把人吓太过不好,毕竟他们的胆子都跟小鸡仔一样。就特别补充道:“都成骷髅了,手上牵的这个死的时候特别丑。”
“……”
玉绛之没忍住问:“褚姑娘,你多大了?”
“不知道。”佝偻魔说实在不想回答的问题就说“不知道”。
说话间来到一段坡地,褚鸢停住,皱眉思索了一下,突然眉头一松解决什么似的说:“你沉吗?”
玉绛之闻言抬了一下头。
那截骨头不长,估计杀的是个矮胖城主,褚鸢漫不经心地想。
她本意也不是要等玉绛之回答,直接冲玉绛之伸手,发现又忘了他看不见后伸手去牵,一把拉过来揽住他腰,足尖一点往下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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