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怜儿瓮(八)
这一交手过于狼狈,唐镜立刻传信给门内长老,另外决定简单休整后再去城主府——云宋和魔域关系不明,不明敌我。负伤贸然前去只会打草惊蛇。
柳清荷伤得最重,早在魔物出现之时她就顺手把百里婉儿扔了出去,刚好挂在不远处树梢上。
褚鸢就是毫无灵力波动的凡人,甚至还没引起对方注意。
——唐镜是这样想的。
比起其他人玉绛之的腿显然更严重,中途他强撑着帮柳清荷扛下致命一击,伤在肋骨,一到客栈就倒了下去,高热不止。
这阵高热来得莫名,所有人都以为是伤口感染,百里婉儿扒着门框不放心道:“玉师兄当真没事?”
周窗鉴单手把她拎出去:“元婴期的修士自愈能力比金丹期强出一截,休息一晚就行。还是去给你柳师姐看着药,要不是她眼疾手快把你扔出去现在你还能活蹦乱跳就是奇迹。”
百里婉儿闷闷不乐道:“我明明也能帮上忙。”
周窗鉴:“行行行,知道了,你能帮上忙,快去。”
门被带上的前一秒,周窗鉴脚卡在门槛处,最后看了一眼榻上昏睡过去还在隐隐发抖的人。
肺腑处伤并无大碍,有问题的是腿,虽然大把丹药不要钱似的喂进去,他仍然不能保证玉绛之明早还能站起来。
周窗鉴顿了一下,还是关上门。
半个时辰后他进来送药,脸色微变。
木窗大敞,空无一人。
褚鸢坐在窗边目送玉绛之消失在城主府的方向。
她很早前就知道渭柳城里有一只未成形的怨念,为没有杀死自己儿子耿耿于怀七百年。
天边渐暗,褚鸢抬头往上看了一眼,打了个哈欠。
她生于杀戮之地,对血肉至亲没有概念。这些对她来说不过是白字黑字的符号,但……
褚鸢探下身子去摸脚腕处红绳铜子,没头没尾想到那个手里紧紧攥着铜子死去的妇人。
玉绛之在黄昏时分回到客栈。
唐镜和周窗鉴一行人在楼下,百里婉儿还没迎上去就被一把长剑横拦开,玉绛之带进来一阵寒风,一身服丧的缟素灰白。
他撑着剑立了会儿,身子一晃。
褚鸢在涂漆的红拦上看他,扬了扬眉梢。
周窗鉴很快反应过来,迅速把人带上二楼,他原本走得急,突然想到什么把铜盆和浸水纱布往无所事事的褚鸢手里一塞。
“……”褚鸢瞪着眼看他。
“瞪我做什么,”周窗鉴拍了她脑瓜子一下,“进去帮忙。”
褚鸢继续阴森森地看他。
后背有点凉,周窗鉴还要给和封仇一道给柳清荷疗伤,搓了搓胳膊最后叮嘱:“人交给你了,看住别让他再出去。”
“……”
褚鸢面无表情推门。
昏睡中疼痛反复,玉绛之根本没能晕过去,他扶墙借力从榻上下来,被汗湿的墨发因动作凌乱在地。他碰倒一堆杂物后抓住剑柄,毫不犹豫将包扎完好的右手往剑刃上抹。
疼痛能让他从难捱的渴望中恢复神智。
高热当然不是因为受伤,是因为束情蛊。
每百年之交束情蛊会发作,褚鸢盆都没端进来,坐在榻边想差点忘记这件事。
束情蛊在佛尊所历劫数中,她无意干涉。何况越疼玉绛之求她的场面来得就越快,一旦神魔缔结契约,佛眼如囊中取物。
褚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双手撑在身后,耐心地等。
等待之余还不由得感慨,梵天无妄海佛尊确如传闻所说,即使狼狈到这个程度依然如昙胜春。
上阳派外衣素而少图,颜色由深到浅彰显身份,玉绛之是特例。从褚鸢在九幽地殿见到他的第一眼他身上外衣就是偏青灰的白,寥寥可数线条勾在袖口衣领,变成单薄的花瓣。
蛊毒难耐,他一手撑在地上躬身低低地喘,眼皮上一层旖旎的红,不停滴血的指尖正好擦过领口花瓣底部,花蕊变成一抹艳色。
怪不得三界见过佛尊的人盛赞他姿容,九天神女不惜自降身份进无妄海侍奉。褚鸢暗暗想哪里是去听经念佛的。
她幼年时期心性不定喜玩乐,一路闹遍三界,江南奇景塞北沙漠看了个全,就是没上过无妄海。
凡世佛堂念经木鱼声她一听就哈欠连天,更别提见佛尊了,她害怕自己在莲台底下两眼一闭睡过去。
睡过去倒是其次,佛堂地砖太硬,硌得人骨头疼。
说到睡觉褚鸢开始犯困,脑袋点着点着眼前有血色闪过。
她顺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
这间屋子不平,一边稍高,蜿蜒曲折血迹从玉绛之手心往下,泅成一滩后往低的地方流,在地缝处受到阻拦分成两股,一股正好在褚鸢鞋底。
褚鸢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血流迫不及待跟着往下。
鞋尖很快变湿。
“以这样的血流速度说不定会死”“要不还是帮帮忙好了”,褚鸢盯着自己好端端穿着的鞋,骤然觉得晕开的深色十分扎眼。
她皱了皱眉,表情不好地看再次去拿剑的玉绛之。
他可能是难受至极,以冷静到异常的速度再次举剑,毫不犹豫往下——
预料之中的痛感没有来临,玉绛之幅度缓慢地抬头。
一滴汗砸在褚鸢握剑的右手,她黑白眼珠跟着转了转,歪了歪头:“师兄?”
空气粘稠,呼吸变得困难,玉绛之用力闭了闭眼。
他看起来有点陌生,褚鸢还没思考出哪里奇怪一只冰凉的手就狠狠掐住她下颔,虎口卡在下巴处迫使她仰头。
触感冷得像九幽青白死人骨,力道之大让褚鸢冷抽了口气。
肺腑旧伤被牵动,褚鸢一时挣脱不开,她自有记忆以来还没被人掐着下巴说过话,登时大怒。
磅礴魔息压云盖顶,褚鸢气极反笑,亡铃银丝勒住玉绛之手腕,顷刻压出血丝:“松开!”
千钧力道足以让人内脏出血,玉绛之稍显吃力地喘了口气,性命捏在别人手中依然纹丝不动,另一只带着血腥味的手在褚鸢眉头额心处游移。
苍白指尖从额间到眉、眼、滑过鼻,停在唇下。
剧烈波动的情绪使子蛊牵动母蛊,干冷积雪气息沉沉堆积,褚鸢气急败坏想挑断玉绛之手筋的动作顿停,眉心疼得一抽。
该死。
子蛊对母蛊影响微乎其微,除了这个时候,现在她能间接感受到玉绛之身上疼痛,即使不到十分之一。
褚鸢咬牙,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地面坚硬,本就跟上了针刑一样的骨骸剧痛难忍,褚鸢霎时冒出生理性眼泪。
“褚鸢。”
玉绛之收回手,很轻地念这个名字,表情不明。
魔物里有一种被称为花煞,长期寡居在冶艳桃林中,擅惑人挖心。以上等皮囊引诱,得手便现出原形,狼吞虎咽时鲜血从畸形指缝流下。
褚鸢突然打了个寒噤,亡铃银丝迟疑地翘起一端。
天上地下,已经很少有神魔会让魔主感到忌惮了。褚鸢当机立断此地不宜久留,银丝拉长缠住门外堂柱。
就在她要闪身往后时,玉绛之视线从手腕密密匝匝魔枷上收回。
深红得像一条外皮艳丽毒性剧烈的蛇。
“九幽很冷。”他没有看褚鸢,自顾自道。
褚鸢没听懂。
玉绛之乌发上有寒风萧寂而冷索的气息,将她严严实实圈在一隅之地。
檐外风吹铃动,青年一身服丧的缟素灰白,伸手对褚鸢道:“你要同我做朋友?”
褚鸢眼前袖口血迹猩红刺目,还没接话就见玉绛之仿佛真的对此产生疑惑,微微偏着头语调又轻又淡,听不出情绪:“是吗?”
他去了城主府,见到那只怨念——褚鸢确认以及肯定,她很快想到什么,轻轻松松回应:“是啊。”
玉绛之静静看她。
褚鸢想了想,安抚地拍拍他肩膀,大方道:“师兄难过吗,可以借你抱一抱。”
很快她得到一个充满浓烈血腥味的拥抱,足以让人头皮发麻的情绪铺天盖地:
“多年未见,有眼不识泰山。”
褚鸢被强硬压在怀中,耳畔声音如惊雷劈下:
“……魔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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