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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


四位皇子整齐地分列在皇帝左右,远远地做一个倒酒的姿势,王德小步弓着腰上前,递上一盏酒。

        舒宜和闻岱对视一眼,随着一起举杯。孩子们也把自己的杯子举得高高。

        饮过之后,正式开席。鼓乐之声愈响,还有不少新鲜节目和献上的贺礼穿插在宴饮之中,以供欣赏,也是彰显大桓□□之威仪。

        说起今年的新鲜东西,就离不开舒宜。皇帝也特意在烟花燃放前垂首和蔼笑道:“楚国夫人心思灵巧,又有好东西献上,众卿能看到这样好的新年景象,都要托赖国夫人妙手啊。”

        大臣们自然附和,纷纷高声道贺。舒宜不得不站起,谦虚地回应。

        她如今已习惯很多,在纷杂的贺喜声中依然保持着稳稳的笑意。满宫室的目光都投注在舒宜身上,她只淡淡一笑:“有不少新鲜花样,是圣人使人想出来的呢,我也没看过,今日少不得凑个热闹了。”

        先是炸蹦豆似的爆竹声,一响接着一响,噼里啪啦,像响在耳边的锣鼓,清晰又响亮。

        确实比往年响了不止一倍,不少人露出错愕的神情,喝酒吃菜的动作也停下了,只听得响亮的爆竹阵阵。

        王德不失时机地笑道:“年兽听着定然害怕,远远地就跑了,来年又是个吉祥年呢!”

        “你这巧嘴,”皇帝大笑,“赏!”

        大过年的,谁不喜欢听吉祥话呢,何况今年的鞭炮实在是好,不少人便随着大流纷纷夸赞。

        一轮爆竹放完,庞栋臣趁着醉意,腆着大肚子站起:“陛下,臣听着欢欣的爆竹声响,实在欢喜,请容臣赋诗一首,以献此景。”

        “庞卿稍待,”皇帝笑道,“还没放完呢,等放完,咱们君臣一道作诗。”

        “哦,还有什么新花样的爆竹?”庞栋臣新奇道。

        “刚刚这一样是最不稀奇的了,”皇帝得意地一拍案,“众卿都瞧好,稍后以烟花为题赋诗,作得好的我有赏!”

        爆竹大家都知道,可烟花是什么?

        不光是纳闷着坐下的庞栋臣,其余大臣也皆迷惑了一瞬。此时已是酒过三巡,众人纷纷偏转身子,斜靠着案几,看向空旷的庭院。

        大殿的正门被打开,一览无余。庭院内的宫人们加快了动作,很快便布置好一切,退到一旁。

        只有一个小黄门手持着火引子,迅速点着了什么,又飞快跑开。

        浓黑的夜幕仿佛吸满了墨汁的画布,突然爆出一点灼热的亮光。那道明亮的轨迹垂直向上一段,又猛然爆开,像是在半空中开了朵花。璀璨又绚烂的一道道光线朝四面八方散开,将庭院映照得如金碧辉煌的仙境一般。

        皇帝虽提前看过,此刻也顾不得故作神秘,看入了神。其余的官员更是惊掉了下巴,目不转睛盯着庭院内的火树银花,光影变动映在他们眸中,一下也不舍得转开。

        一朵朵烟花像霰弹般在半空爆开,杂糅出千万种神秘而难以形容的颜色,在坠落的过程中,颜色还会不断变幻。配着烟花的爆燃声,真是好一副富贵至极、美轮美奂的景象。

        庭院内的烟花放完了,良久,还是没有一个人回神。

        还是远处传来的爆燃声惊醒了大家。皇帝轻咳一声,道:“楚国夫人还另献上一种大的烟花,须是放得极高,从远处看那万丈高空的灿烂辉煌,方才好看。宫中没有那样大的地方,我派人到城门放了,满长安都能看到,也是取于民同乐之意。”

        这次没有一位大臣的期待神情是强作出来配合皇上的,个个都迫不及待,望着遥远的夜空。

        那是漫天星辰皆从空中撒下,降临人间的盛景,挂在高远天穹边的一弯明月也黯然失色。漫天的光芒闪烁,似霓虹,似流金,一方天幕,被挤得满满当当。颜色更是一时一变,斑斓而富有层次感,令观者目不暇接。

        舒宜和闻岱把身前的空间让给了孩子们。看到激动处,三个小孩挤在一起,异口同声地张大嘴,“哇”的一声。

        但在本因肃静的宴席上丝毫不显突兀,满朝日常严肃着脸的大臣们都顾不得形象,有无声泣下的,有感叹的,有连声叫人拿笔来要写诗的。大殿东南角还传来一阵骚动,是前排两个小官儿伸着头越看越激动,眼看着就站起来了,后排人不乐意,险些打起来。

        侍卫赶紧上前拉架,刚把两边强硬着分开,侍卫们的眼睛又回到了夜空中。两拨人也不挣扎,安静下来,就着别扭的姿势继续欣赏烟花。

        这滑稽的插曲让舒宜笑起来,摇了摇头,倒是驱散了心中不明的情绪。

        是啊,外间夜色辉煌,今日是除夕,万家团圆,皆要欢庆。就是对突厥有再多的顾虑,过完年再说吧。

        如今的长安城,必定是热闹无比了,如此难得盛景,就这样慷慨地铺在天幕上,贩夫走卒、老妪幼儿都可一观,并无老少贵贱之分。当真是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只需安心欣赏的美景,也算一年奔波到头来难得的欢欣了。

        烟花终于结束,其实以如今的技术,还比不上后世的烟花持久鲜亮,只是此前大桓从无烟花,只有爆竹,而舒宜首次将硫磺、土硝和自己折腾出来的火药配在一起,有了璀璨辉煌的效果。匠人们又在舒宜给出配方的基础上数次实验,又研究出了几个不同的颜色。

        这发明带来的震惊和震撼让大家都牢牢沉浸其中,再醒转来,仿佛过了一年还要多,真有恍若隔世之感。再看向舒宜的目光,简直是肃然起敬了。

        众人忙着落座举杯,皇上好笑地命那两个为争烟花位置打起来的小官彼此道歉:“真是不成体统!”

        舒宜也抬手去摸案上酒杯。如此良夜,该饮一杯。

        这会喧嚣声渐消,大殿的门重又关严,她才迟缓地感到门扉关闭时扫进来的寒气。

        酒杯刚拿到手,闻岱就拿走了酒壶。他拿手背贴了贴冰凉的壶身,道:“酒已凉了,换杯温酒,免得吃下去受了寒。”

        他口气温和,轻描淡写地冲边上一招手,早有知机的宫人上来换了一壶,还附带温酒用的小火炉。

        那红陶炉小而低矮,正适合放在案上,闻岱便自然地将炉子挪到他这一边,将酒壶安置在炉上,温酒的动作轻车熟路。

        舒宜一下被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弄得猝不及防,只能看着红陶小炉上的五瓣梅花纹,手里有一下没一下转着酒杯。

        大臣们收回惊讶,好生吹捧了一番陛下英明神武,大桓蒸蒸日上,而后写诗的写诗,喝酒的喝酒,还有不少人准备来敬舒宜一杯。一来,就看见闻将军在为楚国夫人斟酒。

        闻岱平稳地坐在位上,为舒宜递过酒杯,自己也捏着杯子,随着站起来,两人一同对着繁多的恭维声拱手、微笑、寒暄。

        “宣平国与楚国夫人真乃一对璧人。”庞栋臣圆乎乎的脸上笑呵呵的。

        一旁的大臣们呵呵笑起来,彼此对视一眼,皆是善意的调侃目光。

        闻岱方才还游刃有余,此刻静立在原地,挺拔如松的身形竟然有一丝僵直,耳后一抹晕红,面上倒还撑着八风不动的持重样子。舒宜原本要礼貌性地低头,配合作害羞状,此刻不得不挺身而出,与几位大人们说笑着解围,将话题引到别的方向。

        舒宜出场,调侃的自然偃旗息鼓,一是对着女郎说夫妇话题有失君子风仪,二是舒宜几次的发明均是神妙无比,又是凭自己本事拿到的国夫人诰命、女尚书官职,大臣们自然言谈间带了几分敬重。大桓风气开放,舒宜又实在有才,并无因她女子身份而轻视的大臣。

        热闹过后,大臣们终于各自散去,闻岱和舒宜坐回原位。刚刚的确应酬了很久,大小官员不论心里怎么想,都上前同他们喝了杯酒,重视之意溢于言表。而舒宜和闻岱当然不能怠慢,好不容易能坐下,舒宜觉得身上一松。

        闻曜双手捧着杯子,站直了望着他们:“阿耶阿娘近年辛苦了,破奴敬你们一杯。”裴时玄和裴静姝也站在他身后,各自拿着杯子。

        舒宜忙和闻岱一同举杯。饮尽了,舒宜摸摸闻曜的脸:“吃饱没有?你穿得暖和,围脖不要摘,玩去吧。”

        闻曜端端正正给舒宜和闻岱都拱拱手,闻岱一点头,他才转头和裴家兄妹玩去了。

        舒宜正要转头,观赏一番大臣们赋诗行令的盛景,却见闻岱握着杯子,在她酒杯沿轻轻一磕:“还未祝国夫人又得一新发明,我敬国夫人一杯。”

        他的声音轻而温和,目光清正。

        杯沿相触,剔透的酒液轻轻摇晃。舒宜手背擦到闻岱骨节分明的手指,握剑挽弓磨出的硬茧粗粝但温暖。闻岱指尖一蜷,两人目光交错,没有对视。

        舒宜将杯中剩下的酒液喝干了,呼了一口气。闻岱像能看到她心声一般,道:“今日欢宴,陛下兴致又高,国夫人所提既是好事,没有不应的道理,我这杯,就是预祝国夫人旗开得胜。”

        舒宜冲他一笑。

        闻岱又为她斟了一杯,舒宜手扶桌案,站了起来,要敬皇帝一杯。

        厅内乱哄哄的,皇帝点了舒游舞剑,越国公在一边捻须笑看。余者要么看舞剑,要么埋头写颂烟花诗,三省侍中聚在一起,评判已然交上来的诗,这个说“火树银花”更好,那个说“吹落星如雨”更妙,一时争执不下。

        但舒宜一站起,殿内骤然静下来,她成了目光的焦点。

        原因无他,众人都对舒宜心服口服了。她不仅能折腾,而且会折腾,弄出的都是实用新鲜的东西,几次下来,长安的小娃娃都知道楚国夫人妙手巧思。

        皇帝也放下酒杯,欣赏地望向下首舒宜。

        舒宜说了两句四平八稳的祝酒辞,而后缓缓道:“陛下的将作司真是神妙技巧繁多,我见今日烟花盛景,倒有个新想头,不知陛下准是不准?”

        “哦,你先说来听听。”皇帝一手撑着扶手,慵懒地靠在龙椅背上。

        “烟花炫目,夜色中如此显眼,可做信号弹。边关与长安远隔千里,要传递消息,良驹也得跑上三日三夜,但若在防线和沿线城镇皆设以烟花作信号弹,譬如红色为外敌急警,白色为地动……各地一旦有异,皆燃烟花,不过一夜便可传至长安。”

        舒宜话音一落,鸦雀无声。

        这真是个极精妙的好主意。如今又没有后世的光污染,烟花一燃,黑夜里看得清清楚楚,位置也明明白白。沿路用烟花作简单信号,至少能在紧急情况来临时缩短朝廷的反应时间。往大了说,还能提高皇帝对地方的掌控力。

        袁执绶率先下拜:“臣以为可,此事一旦功成,受益非止一地,而是整个大桓。”

        反应过来的大臣们也不少,有跟随下拜的,有继续议论的,都放下的手里的酒杯,静等皇上回应。

        “季将军,陈卿,”皇帝点了两位老将军的名,“你二位觉得可吗?”

        皇帝点的都是常经战阵的老将军,有丰富的经验。他语带斟酌,显是已然心动了,想有资深大臣把个关,确保万无一失而已。想也是,一场烟花给长安带来的震撼,足以极大提升皇帝的声誉。皇帝的心其实已经被这大场面捧得飘飘然,舒宜的建议又很是合理,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被点名的两位将军都是年逾五十的人了,鬓角花白,眼神里却还有当年鹰隼似的锐气。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对视一眼便道:“微臣看来,此事可行。只是其中细节还需商榷。譬如烟花信号规制和民间限制,都得有一成规定法,其中牵涉甚广。容陛下宽限几日,臣便具本细细奏来。”

        “好!”皇帝满意道,“朕便等你们好消息了。”

        他望了一眼下首,举杯道:“大家当共饮一杯,以贺今日。写了烟花诗词的卿家们都别忘了交由几位尚书评判,朕看今日值得纪念,可择其优者出本诗集。”

        皇帝一发话,众皆山呼:“陛下圣明烛照,乃臣等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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