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唯一疑问
“想问的…”女人垂眸，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又转。“倒是有一个。”
她故意拖慢语速，似是犹豫不定、似是仔细思索。
吕思涯的心里闪过无数可能。可能她会问自己为什么说走就走？可能她会问自己对她还有没有感情？可能她会问…
可她没有，她没有问。
直到他把可能性都想尽了，站在面前的江雨盈也没有开口。
女人站在他面前，背着光，眼里却光芒大盛。他刚想认真看看，被对方突然的举动打断了。
江雨盈把目光转到大落地窗前，像是被什么吸引，信步走去。浅绿色的裙摆摇曳，开了一地的花。
他追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的梧桐树。
一时无声。
江雨盈不愿回头。
其实她只是有些喘不过气。…在他面前。
毕竟这是她八年的心火。
真羡慕吕思涯啊…
这份羡慕不为他如今的名和利。只因他从来不知道，有个一人因为他有了多么狂放的感情，从十八岁那年拾灵魂做柴，只为有朝一日能在他面前点燃爆裂的火光！
能让别人为你燃烧，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对他…对自己，她都有怨。那份不满已经刻在骨子里，让原本乖顺的人生走上轻狂。
可是…他是吕思涯啊。
她不自觉地扬起唇角，下定决心一般回头望他，轻轻说了一句——
吕思涯也在走神，以至于感到耳边匆匆跑过她的声音，还未抓住，已被秋风吹散了。
“你说了什么？”他问。
却对上她的笑靥，天真烂漫，像被岁月轻易饶过的神女。
小助理王樨发现自己越来越琢磨不透老板了。他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工位上，把头埋进双臂，遮盖自己苦恼的神情。
今天下午——
王樨捧着财务部这个月的报表，敲了敲201的门。在得到里面男人的允许后，毕恭毕敬地走了进去。
视野里，西装笔挺的男人正坐在窗前，王樨看向他的脸，心中大骇。
这是老板第一次露出如此颓丧的表情！！
王樨来知合三月有余，和上一任总助交接时，略微了解过吕总的性格。那些形容词里，可万万没有能形容今天老板表情的词汇啊
上位者的事，不该问的别问。王樨放下财报，正准备默默退出去
“王樨。”
“在、您叫我？”
“怎么辞退一个很优秀、上进、性格好、”窗边的总裁抬头看他，一脸认真。“最重要的是，根本没犯错的员工？”
王樨心里咯噔一下，总裁这是在委婉的劝退自己吗？
难道他有别的小助理了？！qaq）
“老板这个，我也不清楚。我没开过别人”他颤颤巍巍地回应吕思涯。
窗边的男人重重叹了口气，又去看他的梧桐了。“没事了，你出去吧。”
“好”
室内又恢复了平静。
吕思涯看似在看树，实际上心思早已飞到十万里开外。没办法，一闭上眼就是江雨盈的笑，晃得他头晕。
一小时前——
“你说了什么？”
“没听见？”江雨盈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回答，轻哼一声。再开口时有她察觉不到的娇憨。
“我说、我确实有问题要问你，也只有一个问题。”
“嗯。”吕思涯已经做好万全心理准备，却看见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狡黠的笑。还有那两颗他很久不见小虎牙。
“吕思涯，我乖吗？”
夜里。
“主管，怎么样了？”江雨盈趴在床上，给翁佑发消息。她的双脚一翘一翘地轻拍在被单上，昭示着主人此刻的好心情。
太爽了太爽了！太久没见过吕思涯那么震撼的表情了！早知道打直球这么爽，她就应该早点开窍嘛！
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她仍觉不过瘾。掏出手机跟李君然打电话，向她宣告今天的胜利。
电话刚通，阵阵声浪就从听筒里迸了出来。江雨盈立刻熟练地小手轻点、免提一开，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迅速钻回被窝——
“你又在哪花天酒地呐？”
那头的李君然显然刚刚大声喊完，声音嘶哑。“别胡说！我在、咳…卡痰了…我在royo的巡回现场！”
“那等你回来再说！！”说着江雨盈手臂一伸，立刻按下挂断。
“太吵了…”她理解不了重金属，只觉得耳朵生疼。
她的两只圆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头顶的天花板。今天会不会做那样的梦？会是以前发生的哪件事情？慢慢开始眼皮打架，她却舍不得就这么睡着。
她打开手机，滑动起社交软件上联系人的名字。划到翁总管这个名字上时，顿了顿。点进去一看，自己的消息还是孤零零地躺在对话框里…
十点半，应该没睡吧？不知道医院那边怎么样了。他毕竟当着自己的面遭遇了那么大的事，没法不担心。
明天和意外，哪个都有可能先来…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
等那种熟悉的无力感笼罩四肢百骸，她知道这是又要在梦里上班了。
幸好做梦不累…
可是做梦会痛…！她想大声和一分钟之前的自己说！痛…太痛了！
“啪！！”
江雨盈刚入梦，就被两个大嘴巴子抽得花了眼。似乎还有什么人在说话，只是此刻被耳鸣声掩盖得听不清。
她下意识捂住脸，闻到空气里那股浓厚的消毒水气味，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个场景…
她在心中如同上次那般许愿，请让自己醒来。这个遭遇，此生她不愿意经历第二次。
下一刻她就在床上睁开了双眼，还好睡意还在。大不了再入眠一回。
五分钟后…
“啪！！”
她捂着脸，五官皱成一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出来一趟还是这个梦啊！！！！
算了。
她重新许愿，只想大脑取消她的上帝视角。片刻后她的知觉渐渐消失，意识也模糊起来。…这大概是成功了？
她用最后的力气攥紧双手。“一代目…你要加油啊。”
意识完全剥离身体，她和一代目的自己融在一起。
女孩猫腰忍着撕裂般的疼痛，像战场上最后坚守的士兵。
她抬头看她的外婆。
那人已经不是平常的外婆了，现在的刘春梅双目赤红，脸红筋暴。右手还扬在空中，维持着扇她巴掌的手势。
江雨盈想，这大概是另一个外婆。那个会把她往死里打的泼妇。
但偏偏这时候的她毫无办法。
“外婆…你今天就算打死我，也必须请护工。”
“败家玩意，我不要别人照顾！”
“我真的没时间了…今天请假出来，还被班主任提醒了成绩…我真的不想拉低班级平均分……求求你外婆、你明明不缺钱的。”
“大不了……大不了！这钱先算我欠你，以后我自己赚了钱再还给你！”女孩为了增加可信度继续道：“我可以打欠条！”
“这才第一天，你就待不下去了？！你不怕我被那护工毒死、害死？！！”
“她有护理员证的、而且还是隔壁杨姨认识的熟人！”雨盈寸步不让。
刘春梅从未见过外甥女像今天一样不乖，她不允许任何事情脱离掌控。
“不行，你要请…你要请护工你请…我要出去…我要出院！！！”
刘春梅说着就要用手撑着身体、要从床上下来！江雨盈冲到外婆身旁、一把按住对方的双手，吼道：“你疯了！你想以后都拄拐吗？！”
“我没疯。”刘春梅死死的盯着她，像盯着一个世仇。“是你疯了。”她咧嘴一笑，好像突然饶有兴味了起来。
“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你妈妈么？…我今天都告诉你？怎么样？”
江雨盈愣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刘春梅居然愿意告诉她关于妈妈的事…！
她恢复了些理智，点点头。
“你不是想要我出钱请护工？”刘春梅虽笑，却丝毫不掩盖眼里的恶意。
“…你妈妈要是你知道她女儿这么没用，还要用她的钱照顾外婆、啧啧。真不知道她会不会心痛呢？”
“什么…什么叫，钱是我妈妈的？”女孩此时还未觉得有何不对。
“是呀。”刘春梅的眼神眼里仿佛淬了毒，“那可是你妈妈用命换来的钱呢！”
“！”江雨盈睁大双眼。
刘春梅看见女孩眼里跃动的懵懂，只觉得反胃。她可不给江雨盈反应的机会，直直逼问————“你知道害死你妈妈的罪人是谁？”
她盯着外婆，此刻两人挨得极近，外婆说话时的气息连连扑在耳廓。她强压下心里的不安，顺着刘春梅的话应道：
“…谁？”
刘春梅的双手抚上女孩的脸颊，仿佛在轻拭那片被打后的红肿。语气极轻，温声道：
“是你啊。”
江雨盈一把推开刘春梅，跌坐在病房的地上。胸腔好像破了个大洞，任她如何呼吸也喘不过气来。心跳震耳欲聋，每响一下都如闻悍雷。
床上的刘春梅倒是很满意女孩的表现，但是不够。
这点皮毛哪够填补她心里的痛！
“是你…是你这个贱、种。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她为了生你，连自己的命都丢了了！”
“凭什么你命这么硬！凭什么我从小养到大的闺女说没就没了了！”
“她怀的时候我就反对…可她坚持要生…”
“你爹、你爹也是个活该断子绝孙的！他一见你是个没把的，留下你娘的买命钱就走了！他怎么不把你这个灾星带走？！”
“他以为我想管吗！！！”
刘春梅一通下来，已是涕泪横流。她伏在床上，用力竭后的声音，诉说出一个中年失独的母亲的脆弱。
“我只要我的乖宝…我的女儿！我的华秋…”
“她在产床上、那么疼…我从没打过她……凭什么她愿意为别的男人挨这疼…？”
床上的人突然抡起放在床头柜的牙杯、水果，一股脑往地上的女孩身上砸。每扔一样，就喊一声要女孩偿命。直到扔无可扔。
“你把她还给我！！”
江雨盈坐在地上，一声不吭全挨下来。她面色如常，仿佛砸在她身上的只是同学们恶作剧的纸团。
妈妈是个太遥远的词汇，从刘春梅口中听到自己的妈妈，她竟然毫无波澜。
刘春梅得不到她的情绪反馈，悲愤更盛：“你就知道摆着个死样子！都是你！我们家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你满意了！？”
病房外响起急迫的敲门声，打断了床上女人新一轮的疾风骤雨。
“你走！！！！你走！！不要让我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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