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菩提
青黛的伤处好了一些。
心中的忧虑却增加了不少。
她自小佩戴的璆琳玉璧丢了。
那璆琳玉璧通身湛蓝甚是独特,思及此处不免又多几分担忧。
余茜月恰好将这一幕瞧在眼里,关切问道:“姑娘伤口可还疼?”
青黛抬眸,见一双十年华的女子携着两个侍女飘飘拽拽而来。一双眼眸澄澈如山溪,浸出柔和笑意。
她身着粉青色素衫和淡墨点缀的褶裙,裙裾绣着零星几片菩提叶,腰间缀着青玉装饰的雅致宫绦,指上轻挽着一串羊脂玉珠串,头饰不过几朵西府海棠绒花。
洁净素雅如出水芙蓉,与满身华服珠翠的雨姬迥然不同。
前世的余茜月,与青黛毫无交集,虽同住一府,却从未谋面。
这一世,倒像是格外有缘。
“这几日好些了,只是隐隐有些作痛。”青黛施了一礼。
小留跟着余茜月进来服侍,将余茜月身份说与青黛,示意门外候着的小丫头去斟茶,不忘叮嘱道:“要老君眉!”
青黛袅袅上前,恭敬敛衽向余茜月再次行礼:“青黛拜见侧王妃!劳侧王妃亲自驾临,青黛受宠若惊。”
余茜月并不拘礼,示意身边随侍的丫鬟将青黛扶起。随后看着五足花几上的绛桃花枝称赞。
青黛笑语答道:“这是雨姬姑娘送来的,当真开得极美,与这汝窑美人觚浓淡相宜、极为相称。”
“再好也不及青黛姑娘的美貌,现下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方才过来,雨姬本要同我一道来的,不想九公主非拉了她去玩闹,又嚷嚷着要练琴。”余茜月说着微微一笑,吩咐侍女将食盒放下。
余茜月得知青黛孤身无依,又是不愿蒙尘的气性,无论是宜芙馆还是裴吉安,于她都绝非好去处。
加之前几日到猎宫见了太后回来,被太后安排了好些‘照顾’青黛的差事,于是关切问道:“青黛姑娘伤好之后有何打算?”
青黛面有难色,斟酌片刻道嗫嚅道:“奴命薄,年幼之时双亲亡故,同哥哥流亡他乡,后来哥哥也不幸蒙难,独留奴苟活于世。不料又遇歹人,将奴卖到宜芙馆,这才沦落勾栏贱地…奴不敢奢望,只求一个安身之所,保得平安清白便好”
话未必,已扑簌簌掉下泪来。
余茜月出自长安望族,其父是官居一品太傅的余伯年。自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对青黛身世的凄苦难堪自是无法共情,却也心有戚戚。
“姑娘一无亲眷,二无夫君,又是神妃仙子般的容貌,怕是难在这世道独活。姑娘可愿先留在王府,容我同王爷说道,为姑娘略作筹谋?”
青黛微微点头,千恩万谢。
这时一穿着素简的侍女,迈着轻快的小碎步而来,见屋内人正说话,犹犹豫豫顿在门外。
余茜月见她模样匆忙,随口问道:“可是有事?”
侍女微微点头,瞧着余茜月并无回避青黛的意思,便道:“方才九公主又闹起脾气来,说新聘的琴师技艺不精…竟未经过王爷允准,直接将那琴师给撵了出去。王爷听闻此事,甚为恼怒,因赶着去同世子骑马,便吩咐奴婢前来传话,要…要侧王妃再张榜,重新择选个合心合意的琴师。”
余茜月听罢不仅不恼不惊,反倒浅浅一笑。“能让九公主合心合意,那可得慢慢寻来。罢了,我同你去飞菱馆瞧瞧。”
青黛将余茜月主仆一行人送至大门,又听得方才传话的侍女补道:“九公主已离了飞菱馆,现下去了凝露轩写字。听闻沈嬷嬷昨日夜里突然病了,服了药也不见好”
小留和小七扶着青黛往屋内走去。
齐云方给花草浇完水,掐着一束新摘的花枝跟了上来。
自打那日谢鲲发话,加之沈嬷嬷叮嘱,这几个丫头还算识趣,伺候青黛尽心尽力。
青黛不似王府的主子们那般架子,将方才余茜月送来的糕点同众人一道品尝。几个小丫头推拒,却架不住青黛盛情。
之后四人围坐一团其乐融融,不觉热络起来。
“九公主今日赶走的,是第八个琴师,不知要寻个什么样的琴师…”小留喝了一口老君眉,随口道。
“听闻王爷也会抚琴,且技艺超群。”齐云笑嘻嘻搭话,“只是咱们公主偏偏不喜,说王爷的琴音…”她略作思索,一双葡萄似的眼睛忽闪忽闪,“哦,铿锵如擂鼓…听得头疼…”
众人皆被她逗笑,故意揶揄她瞎编。
“这话倒像是九公主说的!”小留止住笑附和,“先皇皇子公主多,只九公主与咱们王爷最亲近,王爷也格外疼惜九公主,时时处处都顺着公主的心意。”
青黛嫣然一笑,用手捂着伤口眉头微微一皱,小七见状立即上前搀扶。
“我只是有些乏了,去榻上歇息一会儿便好。”青黛起身,“昨日的冬菇鹌鹑窝蛋汤羹做得极好,今日晚膳也再做些吧。”
齐云笑着点头,“奴婢这就去做!”
青黛又看着小留:“你做事心细,便将王爷的手帕熨熨,也好物归原主。”
小七将青黛扶至榻前,见齐云和小留已走远,便将外室的门掩上,意有所指道:“沈嬷嬷还病着,太医都没瞧出来到底是什么病症,姑娘可要去瞧瞧?”
“沈嬷嬷身强体健,必然能够吉人天相。过两日去才好。”
“两年不见,公主用毒越发高深莫测了。”
“他已经疑我,我决不能束手就擒。”
青黛说罢,心中还是生出隐隐的不安,“那玉璧,可有消息了?”
小七曾照顾青黛八年,自然知晓玉璧有多重要,可她终究是无能为力。
“王府寻常的下人都不得随意外出,且不说府中之人出去,就连从府外带些物件进来,都得里三层外三层巡查个遍。原本有个门童可帮着咱们,前些日子王府起了暗杀之事,原先的人都被换了个干净,近来管得更严了,但凡府中之人进出都要搜身。倒是听闻不日便会返回长安,路途上总能寻着空子,奴婢可寻个机会传信出去…”
青黛强忍不舍,明白现下处境:“便作罢了,你我本就行在刀刃上,若再冒险去寻,只怕会万劫不复。现下我能留在他身边,才是第一紧要事,你只为我找一把琴来便好。”
若要留下,只靠沈嬷嬷生病自然不够。
“公主放心,小七明白。”
“这两年委屈你…”
小七打断青黛:“小七的委屈,不及公主万一。只要能取那人性命,小七做什么都可以。”说话间想起苦涩往事,低头抹掉眼角泪痕,转头望了望外室,又回头掖掖青黛的被角,“公主好生歇着,小七若待得太久,怕是不好,先出去候着。”
青黛见小七的背影隐没在门缝之中,这才安静地睡下。
晚间用饭,青黛勉强比前些时日用得多些
饭后喝了汤药,只觉药气熏得头晕,于是吩咐小留将屋内门窗尽数打开纳新通风。
青黛缓缓挪步至满满一墙书架前,看着卷帙浩繁的书海,抿唇一笑。随手拣选了两本,坐在西窗的桌案前翻阅。
初春黄昏风暖如酥,美人低头览卷惬意浅笑。
园中人见此诗情画意,不免动容,驻足欣赏。
青黛恍见园中有人影闪过,抬眸细看,却只得一片花树蛰伏于昏黄青蓝的天色之中,花叶随风轻摆,和着几声虫鸣啁啾,什么也没有,大概是自己眼花。
片刻后屋外传来小留的行礼之声,青黛正要起身,恰见谢鲲从一架刺绣山水五屏风后跨步而来。
“坐着无妨。”他漫不经心说道,眼风扫过青黛掐在手中的书,“伤口可好些了?”
他撩袍坐在一旁花梨木透雕靠背圈椅上,整个身体靠伏椅背,手肘撑在扶手之上,曲着的手指撑着下颚,定定然凝视青黛略带娇羞的脸。
青黛温柔地看向谢鲲。
他极为俊朗,是男子中的佼佼者。
岩岩若孤松独立,皎皎似杳鹤高飞。
尤其那双丹凤眼,与轮廓分明的脸极为相称,乍见目光炯炯,细看秋水盈盈。
身着灰色暗云纹锦袍,头戴蟒纹玉冠,通身散发着王公贵胄摄人心魂的气魄。
如此相貌,却有一颗极嗜杀戮的心,狠辣、决绝、暴戾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便是谢鲲吧?
青黛暗自战栗,直面这个人,依旧胆颤心惊,唯恐行差踏错落得那两个被他烹掉的刺客一般下场。
青黛放下书回身坐下,柔声回道:“王爷的金疮药有奇效,不仅伤口愈合极快,也不怎么痛了。奴谢过王爷。”
“大可不必,若不是本王技拙,又怎会伤及青黛姑娘,惹得青黛姑娘遭此横祸。”
“是奴心急无状,误闯了猎场禁地。王爷箭术举世无双,都怪奴鲁莽,这才让王爷蒙尘,奴既愧疚,又自责。”
青黛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拦。
谢鲲微微一笑,神色中透出几分不明的意味。
“青黛姑娘不必自责。裴吉安为官不正,淫逸无度,姑娘逃跑之举恰好将他种种恶行曝露于青天白日之下,也算得上为民除害。”
“若如此,死于他手的冤魂也可安息了。”青黛说着从袖中取出那块如意纹灰色手帕,叠得方方正正。
一双纤细的手小心托着,缓缓递到谢鲲面前,“王爷的绣帕,奴已经清洗洁净,现物归原主。谢过王爷!”
接过绣帕,谢鲲指尖触得青黛手心的微汗,见她素手轻轻一抖,瑟缩收回,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
他抬眸看她神色,却是波澜不惊,巧笑倩兮。
谢鲲淡笑,眼底暗意汹涌。
那双慧黠的眼,像是落在青黛的脸上一般审视着她,“青黛姑娘现下已经摆脱贱籍,本王赠姑娘一座小院,还姑娘自由之身,安度余生可好?”
“奴孤苦无依,只想留在王爷身边伺候,奴愿洗衣洒扫以报王爷恩德。”她轻咬朱唇,美目盈光点点,神色愈加楚楚动人。
谢鲲不为所动,捋捋衣袖,语气四平八稳:“王府容不下风月场中之人。”
“奴是清白之身”她竭力辩白,却见谢鲲眼神无波无澜,“若王爷不肯收留,奴身似蒲柳,早晚为人践踏,不如早早一死,留个清白”
独活的美人,没有家族和丈夫的庇护,便是豺狼虎豹撕扯的祭品,顷刻陷入欲望深渊,须臾化为累累白骨。
暖风从窗外袭来,卷起青黛鬓边碎发,肆意撩拨凝固的绝色。
两人静默许久,谢鲲缓缓道:“这也不难,本王便为姑娘寻一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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