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消失了
天泛起鱼肚白，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暖了阒然无声的街道。俞佑泽在树林里找寻了一晚线索，无果。
他蹑手蹑脚回到家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短袖，将脏得不成样子的衬衣西装整齐地打包好送去了干洗店。
估摸着副食店到了开门时间，他拨通了赵文宇的电话，告诉他自己需要去办些事，让他看着店子。
赵文宇小他两岁，普通二本文学专业毕业，一毕业就跟着他，一晃就是五年。赵文宇是个孜孜矻矻，恪守本分，脚踏实地的人。俞佑泽不喜欢赵文宇叫他老板，但赵文宇就是改不过口，说无论如何也不能忘了分寸。
俞佑泽打从心里把他当作平级的同事，这么多年来，他从赵文宇那也学到了很多人生哲理，虽然赵文宇有时会一根筋转不过来，但大多数时候脑袋还是灵光。
他并不明白赵文宇年纪轻轻的为何不出去闯荡闯荡，而是选择跟着他。赵文宇总笑吟吟地回答说自己是他的偶像，是他崇拜的人。
总之，赵文宇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把店子全盘交付给赵文宇他很放心。
电话里赵文宇告诉俞佑泽，蒋若萱刚刚来过副食店，她说电话联系不上俞佑泽，让赵文宇转告俞佑泽，她昨天搬到了金陵苑，希望俞佑泽有空能去坐坐。
金陵苑就是距离黑树林，也是距离建康副食店最近的小区，中间只相隔一条街道。
电话那头赵文宇带着八卦的语气问道：“诶，老……佑泽哥，你说若萱姐这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俞佑泽捏着电话若有所思，他想不通蒋若萱为何会搬到金陵苑。
蒋若萱的父亲蒋向东是“weekendholiday”——wh娱乐集团的老板，旗下签约了众多正当红的艺人，最近爆火的几款电视剧，像《他还爱你》、《浮华》等等，wh的艺人皆有参演。
wh在娱乐公司里算是拔群出萃，人尽皆知。很多演员挤破了脑袋，攀关系，就是为了进wh，但蒋向东明确表示过，wh不乏拿奖拿到手软的影后影帝，他对艺人最看重的是业务能力和人品。
那么，被蒋向东捧在手心里爱护有加的宝贝女儿蒋若萱，怎会放着独栋别墅不住，搬来常宁市房价最低且户型拥挤的金陵苑？
这太异乎寻常了。
电话那头又传来声音：“喂？佑泽哥，你还在听吗？”
街道上零零星星穿过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俞佑泽回过神，答道：“明白了，我还有事，先挂了。”
他垂眸捏着手机，站在街边翻弄了好一会，拨通了几个电话，询问了对方几个问题，挂断后，他眉头越皱越深，脸上毫无笑意。
亮起的屏幕弹出消息窗，他点开，老人说同意与他会面，并发给他一个定位，目的地不远，三千多米。
二十分钟后，俞佑泽将单车锁在街边的规定停放处，望见了和定位显示一样的店铺名字——周氏花圈寿衣店。
俞佑泽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转身进了旁边紧靠着的一家外观陈旧的理发店，在里面待了几分钟才踏进了周氏花圈寿衣店。
寿衣店门面不大，可以说有些褊狭拥挤，门口两边并排堆着些颜色迥异的花圈，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窄长且高度只到膝盖的檀木桌，上面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纸钱。两边墙壁高高下下挂着琳琅满目的寿衣。
即使是晨光熹微，红日东升的夏日早上，店里依旧是昏暗暗的，没有窗户，天花板上老式吊灯忽明忽暗闪着淡红色的光。
老人就坐在房间尽头的小方凳上。
俞佑泽从檀木桌旁只能容纳一人的通道小心跬步过去。老人身前的木桌上摆着黑色背包，和昨天看到的一样。
他将包推至俞佑泽身前，仰起头，笑意不达眼底。
“这里面是十万，你数数，应该是不差的。”
俞佑泽没有打开包，他只是注视着老人，问道：“请问您是叫周祝平吗？”
老人动作一顿，半晌，才开口答道：“没错。”
他松弛的眼皮与皱纹挤压着，快要遮住他的双眼，“你应该看到了红兰旁边的墓碑了吧？那是我为自己买的，我们俩没有儿女，死了没人葬，我先买着，等我死了就去那。”
俞佑泽微点头，他感知到了周祝平内心的悲恸，却话里有话道：
“您真的很爱她。”
“是啊……我们相守了这么多年，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呢？”周祝平苍老的双手交叠附在拐杖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摸着上面的老虎。
昏暗的房间里时间仿佛停滞了几秒。
“你这次去树林，有找到你想知道的东西吗？”周祝平低沉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俞佑泽简要复述了昨晚看到的城堡，以及住在城堡里的两个人，但省略了一切细节。
他看着老人对他的话毫不惊诧的样子，语气逐渐冷了下来，“您之前提起了《怪物们》这本童话，您是不是早知道他们的存在，引诱我去那里？”
周祝平点头，“不错。”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和我妹妹有什么关系？”
周祝平缓缓抚着浓密的胡须，泰然自若地答道：“只是偶然听到了有人说他们见过树林里有座城堡，还有人说在树林里见过你妹妹，我就出于好心告诉你了。”
“要是有人知道树林里有座城堡，媒体早就报道了。”俞佑泽盯着老人，质问道：
“您为什么会知道已经在这个世上消失了的童话？”
“什么意思？”
周祝平止住了手上的动作，两双深邃的眼瞳四目相对。
俞佑泽将手机屏幕转向周祝平，语气转而咄咄逼人起来，“《怪物们》现在在所有售书网站上全都下架了，我刚才打电话问了市里所有大型书店的店员，他们确信他们从来都没有上架过这本童话，而且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有这本童话。”
“但这就太奇怪了，我明明记得多年前给妹妹买过这本童话，当时这个作者很受欢迎，书店还为他设过专栏，他发表的其它童话我也买过，所以我记的很清楚。但是现在——所有关于这个作者以及他发表的童话，全都消失了，甚至在每个人的记忆里都不复存在。”
十年前，流行纸质阅读的年代，一到周末书店里就挤满了人，每人手里捧着本书，在书架旁一坐就是一整天，徜徉在他们内心盛开的烂漫仙境里。
俞佑泽记得，《怪物们》首先是作为成人童话书出版的，后来作者看反响不错才出的儿童版。因为绘本里插画精美，还送了各式各样惟妙惟肖的贴纸，深得小孩子喜爱。孩子们之间也在互相攀比，嚷嚷着让大人给他们买，看看谁能最先集齐一个系列。
如今，虽然人们对纸质书的热望逐渐消退，但是这样一本当年赫赫有名的童话书，怎么会在全网销声匿迹，就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老人抬头，淡笑道：“哦？是这样吗？或许总会有人知道它的。”
俞佑泽却捕捉到老人眼神里顷刻的躲闪，“我向旁边知晓您的人打听过您，您八十四岁，不爱社交，没有子女，从未看到您跟小孩子有什么接触。”
“那么您是在什么情况下看到了这本书，又是怎么知晓我会知道它的存在？”
周祝平不疾不徐站起来，半开玩笑道：“我想，如果我说是因为自己喜欢研究这些童话书，你肯定不信吧？”
他来回在俞佑泽跟前踱着步子，似乎在斟酌些什么，良久，才抬眸正视俞佑泽。
“既如此，我便告诉你吧。”他呷了口放在木桌上的茶。
“前不久，有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来找我，说只要我按他说的做，红兰就会回来。我当时肯定不信，红兰已经走了一年了，离去的人怎么可能会……我觉得太荒唐了。”
“但是，他说他让一个在黑树林里已经死亡的学生重回到了她家人身边，我一打听果真有此事，就动摇了……后来，他就让我找到你，要我跟你说那番话，还让我交给你那个塑料袋，目的就是让你再去一趟黑树林。至于那本童话，也是他让我说的，他说只要提及有关你妹妹的事，你就一定会去的。”
俞佑泽极力控制着面部表情，沙哑问道：“您知道那黑衣人是谁吗？”
周祝平摇头，“他的脸遮得很严实，根本看不清，身高倒是不矮，听声音——也说不清是男是女。”
“您能联系到他吗？他肯定知道一些关于我妹妹的事，我想见他。”
“他只和我见过一次，是他找的我。”
尽管内心已卷起惊涛骇浪，俞佑泽表面上还是露出一贯微笑，“要是有黑衣人的消息，请务必再联系我，还有，谢谢您如实告知我。”
周祝平礼貌回以一个苍老的笑，将背包递给俞佑泽，目送着俞佑泽离开了店铺。
血红色的房间又重归静谧。
只见，周祝平佝偻的身子伴着阵阵骨骼摩擦的声响徐徐直立起来，他爬满皱纹的脸开始变得暗沉，随后像腐烂的食物一般泛起霉点，散发着刺鼻的气味。皮肤流血化脓，露出惨白的头骨，但溃烂的皮肤又飞速生长出新的血肉，如拼图般粘成了另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那张脸上——
一双下垂眼、朝天鼻、香肠嘴、密密麻麻的肉瘤，五官全都杵在意想不到的位置，用丑陋一词来形容这张脸甚至是对他的褒奖。
他歪了歪似被蜜蜂蛰过的嘴唇，露出阴沉的笑容，光滑的手指搭在拐杖上，指缝间，那木制老虎的眼里闪着凛冽的戕伐之气。
他的食指有节奏地梆梆敲打着拐棍，嘴里哼着几句词，神情像舞台上的戏子唱戏那般投入。
“……情不知所起啊，一往而深。”
“生者可以死啊，死可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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