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五章长椅上的怪物

闪烁不迭的警灯，急促的鸣笛压住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哗声，两辆警车在乾安百货商场大门口停下。从车上下来六位警察，他们向门口的工作人员确认情况后，蓄势待发准备冲进去。

        为首的警官瞥见俞佑泽，面露惊诧地喊：“佑泽？你怎么在这？”

        俞佑泽看着眼前留着髭须的警察，唤道：“杜警官？”

        杜警官是俞佑泽养父许云华的徒弟，是常宁公安分局巡逻中队队长。

        又一辆警车在商场门口停下，车上下来位步履匆忙的警察，他小跑至杜警官身旁，悄悄与杜警官说了几句话，杜警官听完皱起眉头。

        “不见了？赶紧调附近监控，继续追查！势必要抓住恐怖分子。”话毕，身侧的六名警官颔首离去了。

        杜警官离开时，又想起什么，对俞佑泽说：“俞子晴失踪的案子有下落了，有行车记录仪拍到了她失踪那日的行踪。”

        俞佑泽喜不自胜，语气前所未有的激动，“那记录仪现在在哪？”

        杜警官看了看表，道：“先上车吧。”

        常宁市市中心恩州街上开设有几家出名的酒吧，越是深夜，街上越人如潮涌，年轻人凑成一片，笑语连连。而今日却比以往更为嘈杂，全因这突如其来的杀人事件，男女老少皆紧簇在一起，警笛声和人群沸腾声覆盖整片区域。

        宁安浩跑出商场，越过三个红绿灯，一路司机的车鸣和咒骂被甩落在后，他转角奔进小巷，又径直跑上了人行天桥。

        他倚靠在天桥的栅栏上，浑身燥热不堪，急促的喘息声像汽车发动时的轰鸣，他捂着心脏，心跳异常，随着几次深呼吸，他渐渐冷静下来。

        他终于甩开那个怪物了。

        稳了稳情绪，他俯瞰着来往的车辆，夏日闷热的夜晚压的让人喘不过气。

        然而此时，天桥尽头——

        “宁安浩，不跑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宁安浩错愕转过头，满脸肉瘤的怪物赫然站在离他不过十米的位置。

        他一步步向他靠近。

        宁安浩咽了口唾沫，节节后退，耳边的喧嚣远去，他感到世界此时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周祝平嗤笑：“跑啊，接着跑啊。”

        宁安浩望了眼天桥底下凭空消失的车流，天色从墨黑转为犹如海底的暗蓝色，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周祝平的结界，逃不掉了。

        周祝平在他跟前站定不动，颇为好奇问道：“我就这么可怕吗？因为我这长脸？”

        宁安浩脊柱发凉，手指紧紧捏在栏杆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可是，我并没有做对不起人类的事，相反，是你们贼喊抓贼，要不是因为你们那什么狗屁的祭奠仪式，尹清也不会死！”周祝平张开獠牙，低吼道：

        “该死的是你们！”

        宁安浩感到喉咙干涩难耐，他一边估摸着天桥的高度，一边看向周祝平，迫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你丧心病狂，你杀了无辜的人！你难道不该死么？”

        周祝平不怒反笑，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沾了血的手指捂着肚子，弓下了腰，笑声像生锈齿轮转动的声音。

        宁安浩皱眉，“你笑什么？”

        片刻，周祝平笑声戛然而止，他直起身，小眼睛里闪着红光：“既如此，在你死之前，就让你看看他虚伪的真面目吧。”

        眨眼的功夫，宁安浩感到身旁窜起一缕风，周祝平整个身体紧紧贴着他，攥着他胸口的衣服向上托。他双脚脱离地面，奋力挣扎，却还是抵不过周祝平荡海拔山的力量，他被斜着一甩，翻过护栏，头朝下直直掉了下去。

        宁安浩失去重心，全身血液都冲入头顶，脑袋发胀得快要爆裂。

        难道，就要这么死了么？他紧闭双眼，心底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

        不，他还不能死，他不想死！

        他猛然睁开眼，意外的，剧烈疼痛并未席卷全身。但眼前的景象骤然改变了，连昼夜都发生交替，身下凹凸不平的柏油马路替换成了绿叶红花的植被。

        他打量着周围郁郁葱葱的一片，心道，自己不会已经摔死了，来到天堂了吧？

        这里似乎是一座公园，绿草如茵，各种树木虬枝盘旋着，鸟禽在树梢上安了家，它们飞向湛蓝的天，啁啾着春日的主旋律，微风打着节奏，配合默契，可谓是一片朝气蓬勃之景。

        不远处，传来泠泠悦耳的女声，但不是对宁安浩说的。

        “你还好吗？”

        他偏头，朝声音源头望了过去。

        在无人问津的一隅，破旧的木质长椅上，蜷缩着一个不堪入目的“人”，那“人”听见女人对他的呼唤，扭曲的香肠嘴抬了起来，豆豆眼里溢满了惊诧。

        他就是自称周祝平的怪物。

        站在他跟前的女人，有着落雁沉鱼的容貌，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两只麻花辫在娇小的背上轻轻荡漾，像樱花飞舞，她纯净如水的双眸注视着怪物。

        怪物手足无措，双眼来回转着，不知如何安放，就像惊惶振翅的鸟兽。

        “这个给你。”女人伸出玉莹细腻的手腕，递给他一盒像是药膏的东西，又给了他一袋面包。

        她冲他微笑，就像澄净的湖水里，绽放的一株白玉无瑕的水莲花。

        一旁的石子路上不断有途径此地的老人小孩，他们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欢愉中，与二人只有一步距离，却又感觉相隔一个世纪。

        远处的太阳落下，行人的交替的脚步加快，周遭时间加速，只有怪物依然静止在原地，与那张斑驳的长椅融为一体。

        第二天，女人偶然经过此处，见怪物还一动不动留在原地，十分诧异，将准备买回家当晚饭的快餐送给了他。怪物饥肠辘辘地打开，是一盒红烧鱼盖饭，他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随即将脸迈进饭盒里，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几天过去，这片人迹稀少的角落里，没有人会去留心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人们心中早已被枷锁缠绕的生活琐事给填满了，无暇再分心顾及他人。

        唯有一个带着淡淡笑容的女子，仿佛四月天里的红樱，驻足停下，将她的温柔化作花瓣，栖息在怪物骨瘦如柴的肩膀上。

        第六天，怪物保持原有的状态，苍蝇围绕在他身侧，身上已经发臭了。因遭到游客的投诉，工作人员拿着扫帚将他赶走，吐露些难听的话，怪物手足无措，仓皇离开，等那些人走了，又坐了回来。

        他除了此地，别无可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无依无靠，一无所有。

        临近黄昏，女人如约而至，她特地给怪物做了份盒饭，怪物愣愣地接过，盖子上贴着爱心标签，还有一只可爱的小鲤鱼。他抚摸着那只小鲤鱼，金灿灿的。

        不知为何，他被肉瘤挤得耷拉下来的眼角，滚落下一滴晶莹。

        第七天，玩耍嬉闹的男孩们无意经过石子路，他们看见了在长椅上的怪物，脏兮兮的怪物流露出的阵阵恶臭迫使他们捏着鼻子，发出嫌弃的感慨。但由于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他们一边排斥，一般凑近怪物想一探究竟。怪物对男孩们的靠近受宠若惊，缓缓挪着身子腾出空位，眯眯眼里透出一丝光亮。他以为男孩想同他坐在一起。

        谁知男孩靠近，只是狠狠地朝他扔了颗石子，旁边的同伴们捂着嘴咯咯笑，也一齐捡起石子扔向怪物。怪物因疼痛而颤抖起来，他用手挡着脸，接二连三的石子如同炮弹一般射向怪物。怪物也不躲，石子全都打在了他身上，他却一下也未吭声。

        男孩们玩累了，觉得无趣就离开了。夕阳西下，夜幕降临，这天，女人没有来。

        第八天，乌云密布，天空阴沉，倏而暴雨雷鸣，公园里阒无一人。怪物同石像般蜷缩在长椅上，周身的花卉唱着凄厉的伧歌，淅淅沥沥的雨珠滚落在他的身上，眼帘上，像沙粒般干涸的双眼早已失去了光亮。

        雨过天晴，眼前落下一片阴影，他忽地抬头，只见女人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粉嫩的生日蛋糕。她呢喃了一句“你果然还在这”，坦然坐在了怪物身边，将蛋糕递给怪物。

        她笑容苦涩，说今天是她的生日。

        怪物饿极了，细长可怖的指甲抓起奶油就往口中塞，塞得腮帮子鼓鼓的依旧不停歇。女孩看他吃的这么香，眉间笼罩的阴霾散开，眼底泛起涟漪。

        “要是喜欢吃，我家里还有呢，都给你。”

        怪物陡然停下来，不吃了，只是看着女人。女人不嫌弃周围嗡嗡直叫的苍蝇，凑近怪物问道：“你会说话吗？”

        白花花的奶油与怪物脸上的血渍粘在一起，看起来脏兮兮的。

        他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孩子，沉溺于女人如春风拂面的温柔之中。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女人伸出她白皙的手指。

        “我叫肖红兰。”

        怪物顿了顿，将黏着奶油的手朝身上猛蹭了几下，试探性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搭在了女人的手上。他窘迫低下头，嘴里吐出几个字，却转而被周围苍蝇的嗡嗡声给埋没。

        “什么？”肖红兰没听清，又凑近了一些。

        怪物嗅到了肖红兰发梢上好闻的玫瑰花的香气，耸了耸鼻翼，张开嘴嗫嚅道：

        “你你你好……”

        “我叫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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