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中毒（三）

黑衣人站在一边看他俩谁先断气。

        这一趟出来是他自己申请的，原本父亲想亲自出马，毕竟对付的也算是个江湖人物，虽说是疯了，但万一遇上的时候没疯呢？

        于是把吴家游龙剑阵给了自己以防万一，还真带对了！

        这疯子不识抬举，千方百计纠缠夫人，让外人笑话，此前更是派了不少小子潜进庄中，可笑，那些要么是乞丐，要么是如同眼前之人一般的软弱书生，可堪何用，还能把人劫出去是怎的，现在看来，疯得还真是厉害。

        虽说构不成威胁，但时不时来勾一爪子着实惹人厌烦，恼人的苍蝇还是拍死了好！

        “断气没？”

        “禀少庄主，俩人都死了！”一弟子上前探了探鼻息回道。

        “那就扔下去吧！”说完轻蔑得横了一眼转身离开，这趟任务算是顺利完成，回去父亲必会夸赞两句，这少庄主之位，多少也能坐得再稳一些了。

        百里璟在陷入黑暗时身上疼痛如潮水般退去，只觉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不，比床还要软，像是棉絮，比棉絮更轻，云朵？

        死了吗？是死了吧！不然怎么感觉不到疼痛呢，没有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光亮，闻不到任何气味，飘飘荡荡的，肉体渡过黄泉水，魂魄饮了孟婆汤，来世投个好人家！

        南疆十万大山，天然的瘴气阻隔了外界的侵犯，却阻隔不了窥探。

        山风带着湿意吹进山谷，落叶打着卷飘落，高耸的古树参天，慢慢被弥漫的雨雾遮了顶，林子里“簌簌”声不断，想是蛇虫鼠蚁在腐叶下穿行游走。

        南坡谷中一个院子，几座木屋，几个少年急急忙忙将晒着的药材收进屋内，屋中，三四个人围在桌前说着话。

        “传闻山中有智者，会问卜，行蛊术，知星象，沟通天地，断过去未来，却隐世不出，饿食山菌野果，渴饮晨露雨雪，日行千里，撒豆成兵——”

        “越说越玄了，你们还真听他瞎说！”一妇人将收进来的药材置于架上，白嫩的双手在簸箕中不停拨弄着，“有这个闲工夫赶紧去帮我收东西，没看见外面下雨了嘛！”

        “哎呀，娘，我还没听完呢，你让老八再讲讲嘛！”其中一个小姑娘回头糯糯撒娇，扑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妇人，可惜那妇人只顾着那些药材，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就是，这次就老八出去了，我们就听听还不成！”其余几个少年人附和道。

        “大巫什么样你们还不知道，需要听外面的人说？”妇人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赶紧给我干活去，干不完今晚不准吃饭！”

        几人顿时装模作样哀叹连连，继而在妇人凶悍的目光中一哄而散，笑着闹着跳出了屋子，屋外药材早已收完，几人又闹哄哄得朝山谷外跑去，妇人朝外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嘴角却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帮野猴子成天在山里疯跑，书也不读，武也不练，该是要好好管管了。

        收拾完药材，妇人出了屋子，朝紧邻的另一间木屋走去。

        窗户敞着，一只肥松鼠正准备偷偷溜进去，此时见有人来，忙一甩尾巴跑远了。

        妇人将紧闭的门推开，屋中只一张圆桌并一张床榻，床榻上睡着一个男子，脸色苍白眉目安详动也不动，若不是能见着薄薄的被子在有规律的起伏，定是以为这人已是死了。

        这男子，赫然就是百里璟。

        这妇人从袖中抽出一个小包展开，一排金针现于眼前，只见她熟稔得抽针扎针，不多时，百里璟头上身上便扎成了一只刺猬，约莫过了一刻，妇人将针拔下收好，又仔细把了把脉便离开了屋子。

        这一番动作每日要行三次，如今算来已是半月有余。

        “阿素，那人如何了？”屋前廊下负手立着一个男子，见妇人出来柔声问道。

        “这几日便要醒了，也真是命大，中了毒又受了伤，还被强行灌气，那日若晚了一步，就救不回来喽！”妇人颇为自得。

        “夫人当世圣手，无人能敌！”男子将妇人搂了一搂，俩人相拥着迈步离去。

        “太肉麻了！”走廊拐角处冒出几个人来，正是刚那几个少年人，说话正是唤作老八的，腰间一木牌隐隐透出一个“捌”字。

        “就是，肉麻！”另一个少年人说道，他腰间同样挂着一木牌，牌上刻着一“陆”字，想必排行第六了。

        “闭嘴，”蹲在最前的那女孩子低喊了一句，见俩人走远，猫着腰朝屋门走去，“赶紧的。”

        三人溜进屋子直奔向床榻。

        “长得还挺俊，”女孩子仔细瞧了瞧，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又看了看身后俩人黑漆漆的脸蛋，“脸上啥也没抹就这么白，你看看你们，跟猴子似的。”

        “切，中原男人都是小白脸，好看有什么用，好看还不是被人打得半死！”老八不屑得哼了一声，老六在旁点头附和。

        “你说得没错，等他醒了，让爹爹教他武功，就不会被人打了。”女孩点点头说道。

        “阁主说习武都要从小打筋骨，他都这么大了，练不成！”老八摇了摇头反驳，老六在旁“嗯”了两声附和。

        女孩子猛得回头瞪了一眼，“那就让娘教他医术！”

        “南霜，他就一个外人，夫人说等他醒了还得再去让大巫看看，留不留下还不一定呢，你这么着急作甚么？”老八瞥了一眼床榻上的“睡美人”阴阳怪气得回了一句。

        老六习惯性得点头附和，可又觉得老八这话怎么这么酸呢！

        “我就觉得他好，我要他留在这里陪我，关你们什么事！”说完狠狠地跺了跺脚，衣袖中一条小青蛇本是缠在其手腕上，突然感觉到小主人生了气，探出头来瞧一瞧，两个黑脸，都是熟人，再看床榻上躺着个陌生的白脸，定是这人惹了小主人生气，张开嘴巴一口咬了下去。

        南霜回头的时候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啊！不行不行，”南霜大叫着把小青蛇捉回手上，忙俯身查看百里璟情况，身子刚探下去，便对上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而后眼睁睁看着这双眸中的光彩黯淡褪去，“别死别死，完了完了！”

        老六早已呆了，老八心中一个咯噔，心想一顿打是逃不过了，脚下却生风朝外跑去，没一会儿，带着妇人一阵风进了屋，扫开站在床边碍事的女儿，抽出银针朝呼吸渐弱的人扎了下去，“七毒散、回魂丹、续断汤，快！”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老八再度跑了出去，不过片刻，抱着两个瓶子又一纸包跑了进来，妇人取药喂下，与此同时，老六取水倒入房内浴桶至半满，拿过纸包打开，内里粉末悉数撒进桶中，妇人已将百里璟上衣去除，指挥着老八将人抱进浴桶，将人扶正，继而再度扎针，忙了有近一个时辰，几人俱已大汗淋漓，唯南霜战战兢兢立于一旁，抽泣不敢说话。

        待最后一根针从百里璟身上拔去，桶中本是澄净的水变成了黑色，散发出一股腥臭味，老六已是又提了水来，如此反复换了两三次，待水又澄净如初，老八才将人从桶里抱出放回床榻上。

        三人垂首耷耳站在门边，连南霜袖中小青蛇都自知闯了祸不敢冒头，妇人抽出腰间鞭子一甩，“啪”得一声，挡在南霜身前的老八脸上顿时多了一条血痕。

        “别急，一个个来，许久不打都皮痒了是吧！”

        “夫人，夫人，”老八老六拦在南霜身前，“是我们错，是我们撺掇南霜小姐的，要罚也是罚我们，南霜还小，又是女孩子，不能打！”

        “娘，娘，我错了，我也不知道小青会突然窜出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进这屋子了，我保证，你别打了，别打了！”南霜抽抽噎噎刚要跪下，一抬眼却愣了一愣。

        她娘身后，那床榻上，那小白脸，此时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得看着他们四人这一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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