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百药谷（一）

“你，你醒了？”南霜陡然间望见一双黑黢黢的眸子，忘了要跪下认错的事，忙上前拉住妇人的袖子，“娘，娘，你看，他醒了！”

        “出去，账先给你们记着！”妇人回头看了一眼，顺手把鞭子扔在桌上，将三人赶出屋子，关了门，木着脸踱到床前开口问道：“醒了？可觉得哪里不适？”

        百里璟看着出去的三人转头出现在了开启的窗户边，三双眼睛好奇得打量着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被围观的大熊猫。妇人回头瞪了一眼，那三人一惊，才飞也似的跑了出去，只余模糊的笑骂声随风吹入。

        百里璟情不自禁笑了笑，能教养出这么天真的少年郎，想来这里的主人不会是大奸大恶之人，心中警惕略微松了松，可到底记着“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老话，看上那妇人的眼神多少带了点戒备。

        况且，虽说此时是醒了，可躺久了的身子难免僵硬，刚想开口却觉得嗓子嘶哑无比，妇人转身倒了一杯水来，“是我忘了，你睡了太久，先喝点水，待会让人给你煮点粥喝，你如今身体情况比较复杂，不急这一时半会。”

        百里璟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张了张口道了声谢。

        醒来时感觉身边乱糟糟的，有人在吵，有人在哭，鼻尖能隐约闻见药香，待睁开眼，见自己衣衫整齐，手臂上隐约看见针扎过的痕迹，再听门口传来的训斥声，也明白自己是被救了，虽不知身在何处，但总算性命得保，只是不知那个疯子他—

        “我只救了你一人，”妇人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这里是南疆百药谷，我是谷主，你安心养伤，之后你该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天色不早了，你刚醒，还需好好休息！”妇人见这才一会儿功夫，百里璟已露出疲态，想来身子还承受不住，便嘱咐好好休息，离开了屋子。

        该知道的？百里璟昏昏沉沉闭上眼睛，难道还有什么不该知道的？

        百药谷在江湖上也算是个奇葩，听名字当是个治病救人的地方，再者每一代谷主都能得一声“圣手”尊称，想来是颇有地位的存在。

        可或许是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古怪了点，譬如离经叛道的黄老邪，不知从第几代谷主开始，这百药谷救人就完全凭了心情和喜好，我看你顺眼，我就救你一救，我看你面目可憎，不要说救了，说不准一把毒药直接送你进了轮回。

        可这“圣手”称号却是一代代保留了下来，也不知这些个谷主听了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心虚。

        医毒本是不分家，这些个谷主，有的甚至对毒比对医更着迷，一不小心把自己毒死的也不是没有过，好在出过事后，接任的谷主研制出了百毒丸，这百毒丸不是毒药，而是解毒药，如今百里璟日日服的就是这个药。

        如今的谷主，名苗千素，也是她亲自出山在百里璟千钧一发时救了回来。

        说来也巧，百里璟身中无名剧毒，本是命不久矣，那西山老怪误打误撞给他服下了“归元丹”，其中那味“南星草”好巧不巧得克制了原先的毒，这才能拖到苗千素把人带回百药谷来医治。

        这些信息，都是在百里璟醒来后，躺在床上强制养伤听来的，日日来此给他解闷的三人眼下围着圆桌坐着，想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浑然已经忘了“再也不进这屋的承诺”。

        “我娘说了，你的毒还没解呢，太复杂，有些成分验不出来。”冷南霜十三四岁模样，穿着具有少数民族风格的短衣长裙，一头乌发编成两根长辫垂在胸前，发梢绑了银铃，随着摆动发出轻微声响，圆脸上两个甜甜酒窝，笑起来的模样挺招人疼，手掌撑着下巴，扑闪着大眼睛瞧着百里璟说话。

        “是么。”百里璟看了看胳膊上扎得密密麻麻的小孔，想着可别还没等研究出来，自己就先失血过多死了。

        “你也不用紧张，我们谷主是什么人，圣手，”老八在旁边竖着大拇指，眼睛都快飞到天上去了，“就你这区区一点点毒，不够看！”

        “嗯嗯！”老六摸了桌上一个果子，一边点头一边在嘴里咬了一口。他盯着这果子好久了，说是给躺着的小兄弟吃的，可他居然看也不看一眼，多浪费，还是自己替他吃了吧。

        “吃吃吃，就知道吃！”老八“啪”一下打在老六头上，恨铁不成钢得瞪了他两眼，心里想着人家中原来的定见多识广，听说还要去京城考试做官的，老六在人面前一副贪嘴模样，让人笑话我们没有礼数，看南霜都被迷成什么样了，得了空就往这里跑，得亏我俩能跟着，不然孤男寡女的——老八没敢再往下想，再想怕是晚上更睡不着。

        “你别老打他，本来脑子就不好使，更笨了！”南霜嗔怪得瞪了老八一眼，又回头笑着对百里璟说道：“我们一起长大的，打打闹闹惯了，你别笑话我们！”

        “怎么会，我看两位小兄弟身上木牌刻着数字，可还有一到五？”百里璟趁机问道。

        “有啊，不过他们不在这里，都住崖上，我爹那里，”南霜朝上指了指，“而且一帮老头子，没什么好看的！”

        老头子？这年龄跨度够大的呀，眼前这三个也就十五六的模样吧，员工断层？

        “我爹呀——”南霜刚开口准备好好介绍一下，苗千素揣着手就从屋外迈了进来，南霜赶紧起身，“我就是来说说话，我连小青都没带来！”

        苗千素眼不见为净得朝外挥了挥手，三个人立即像猴子一样窜出门去。

        这么可怕么？百里璟腹诽道，好歹自己娘亲，怎么跟见了母夜叉一样。

        刚醒来那日百里璟心中存着事，身体也还没恢复完全，如今再仔细一看眼前妇人，保养得如同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和冷南霜站在一块，说是姐妹也有人信。

        乌发盘成高髻，扎了一个彩色发巾，穿着素褐，浑身没金玉装饰，倒是应和了“天然去雕饰”，美得别具一格。

        百里璟不敢多看，待人走近便移开了视线，正想着不知南疆这里如何行礼打招呼，苗千素已是在床边坐下开了口，“手伸出来！”诊了一诊说道：“差不多了，明日便同我出去见个人罢！”

        “可否告知小生，去见何人，也好让小生沐浴更衣，以全礼数？”百里璟试探问着，在他眼里，谷主应该是最大的，难道是他相公？对，自家夫人从外带了一个陌生男子回来，还如此俊朗，这男的该有多心塞。这地方该不会是母系社会吧，瞧南霜地位也挺高，啧啧，难不成看上自己了，带去问候一下大房，娶作男妾？

        百里璟神思已是一路飙到了十万八千里，细细琢磨又觉得不可能，心思飘荡，忽上忽下。

        “让你见就见，哪这么多废话！”苗千素不耐，站起身来，“你放心，暂时还没有害你的打算，你若是要走呢，也尽管走，不过出了这谷，外面布了十里迷魂阵，出了阵，满林子的毒瘴毒虫毒蛇，不一定死，但肯定不好受！”说完拍拍手离开了屋子。

        欲擒故纵？

        百里璟看着苗千素纤细的背影摸了摸下巴，既然走不了，就留着看看呗，自己实际上也三十好几的人了，这谷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若当真没退路，唉，出卖色相就出卖色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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