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投石汴梁（二）

汴梁城分为内外二城，原宫城，行宫和大官宅邸都在内城，外城为平民居所以及在内城没有赐宅的小官，而如今为大兴陪都，虽说经历一番劫掠，如今十来年过去却也恢复了往日繁茂，只不过这繁茂底下总压着那么些丝丝缕缕的恐惧。

        往昔开门做生意，天子脚下，就是摆摊卖炊饼的胆子都大得很，日夜有禁卫巡逻，遇着生事的豪强或者纨绔，不管其身后是哪位大人，先去府衙走一圈再说。

        百姓不知，以为大人真是为民请命，难得的青天大老爷，殊不知却是府衙不敢得罪任何一方，只好都先带回来，好吃好喝伺候好，再安安稳稳放出去，至于放出去之后的事，则自有各世家家住做主了，或打或骂，只求别给政敌留任何把柄攻讦。

        于是乎，做生意的保了平安，府衙大人卖了好，世家承了人情，只有那闹事的受了罚。

        可是如今，堂上天子不在，各位大人也跟着去了南边，如今这城中满眼都是兴人，占了宫殿，住进了原来世家的豪宅，街上的军士眼神凶狠，一个不如意就砸了桌椅板凳，遇上稍有些姿色的小娘子直接当街掳人，若有人阻止，血溅当场。

        这繁华的汴梁如今人人自危，虽说街旁店铺依旧鳞次栉比，道上车马粼粼，可处处弥漫着一股忧惧。

        汴梁城东绸缎坊，各家商号在这里开店。

        老恒昌店铺中，小伙计数着柜上的布匹，在本子上一笔笔记下，心底想着这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听说海州的店铺已是关了，也不知汴梁这里能还能撑得几日，若是东家关店，自己再去哪里找活干，战乱时老爹死了，老娘如今卧病在床，自己干着这份工还要养活底下一个妹妹，昨日老娘说要不给妹妹找个人家嫁出去，可是，小伙计叹了一口气，自家妹子长得好看，就怕无法安安稳稳找个好人家。

        正愁眉苦脸着，眼角余光瞟到门口似有人，忙一脸笑转过头去，又见不是兴人微微松了一口气，放下本子赶忙迎了上去，“两位要些什么？”

        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穿着一身旧袍，已是洗得泛了白，女的一身粗布衣裳跟在身后，虽是面黄肌瘦，可身姿挺立，看着精气十足。

        男的咳了一声，女子立马弯腰驼背，整个人像泄了气一般，一手扶着店门挪了进来，小伙计见多识广也不在意，只觉得这是人家家事，弯腰笑了笑引着客人走到柜旁。

        “见笑了，贱内身体不好！”说完朝身后女子扶了一把，“有成衣吗？”

        “有，有！”小伙计看了看二人身量捧出几件布衣，“这几件二位看是如何？”

        “怎么都是布的，那些锦缎、轻纱的呢？”那女子突然说道。

        小伙计愣了一愣，看着这姑娘穿的不起眼，还知道有绸缎成衣，不过这城里也说不准，有些大户人家就喜欢乔装打扮，富人扮成穷人，女人扮成男人，想到这里，小伙计抬头瞄了一眼那男子，这人长的怪好看的，都比得上小倌馆的那些了，若是扮成女子定能顶替了落云姑娘当个花魁娘子。

        “姑娘好久没来了罢，自我来那日起，就是只有布衣的了，不说我，就是这街上其他商号，成衣就只有布做的，如果是绸缎，如今千金一匹，都存在库房，我们。。。不能用。”丝绸盛产于苏杭，以往南北不阻，丝绸自是可以源源不断运到汴梁，可如今宁兴划淮河而治，除了几个胆子大的商号偷偷渡河将丝绸运来，哪还有以前的繁荣景象，而这些丝绸锦缎，自是入了兴人的府邸。

        小伙计陪着笑，心里祈祷可别碰上难缠的非要绸缎，库房里那些早有了去处，掌柜的今日偷偷去了码头，听闻东家找了些手段运来十几匹绸缎，加在麻布料子里带回，周围商号都是如此行事，见面就问“有没有”，有什么，心照不宣。

        “如此就这几件吧！”男子却是果断付了银钱，带着女子转回街上，找了一家看着不起眼的客栈开了两间上房住了进去。

        上了楼二人在门口分开，男子推门而入，房中一床一榻，一圆桌上放着茶壶茶杯，一方桌上放着笔墨纸砚，一架屏风，屏风后一个浴桶，虽说不是上好的材质，可所用俱全，也算难得。

        半个时辰，男子打开屋门，门外已是换了一身新衣的女子，“苏姑娘，请进。”

        这二人赫然就是百里璟同那苏不知。

        俩人一路再未遇到麻烦，赶至汴梁城外，却见守卫森严，进城需要查验过所身份，二人又不是北地百姓，如何能有这东西，在城门口盘桓三日，摸清了守备情况，那俩大宁守备虽看似严明，实际对百姓颇照顾留情，便想了这么一个主意，索性顺利进入城中，这一身衣裳，也该换那一换。

        苏不知点头走进房中在桌旁坐下，面前百里璟也是换了青衣旧衫，虽身上衣裳不负之前那身华丽招人，可这普普通通一件布衣，却也足够耀眼，可是长得好看又如何，油嘴滑舌不是个好人。

        而百里璟也在偷偷打量露了真容的苏不知，洗去药水的女子此时浑身清丽却又带着冷素，仿若皑皑雪山上傲然挺立的雪松，浑身泛着冷冽之气，这股气质让人忽略了她的容颜，凡是见过便很难再忘。

        “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可是嘴巴真毒，百里璟移开视线，无视跳如擂鼓的心又看了回去，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回道：“苏姑娘清新脱俗，冷某情不自禁多看两眼，苏姑娘宽恕则个？”说着弯腰拱手，抬头看去却见苏不知眼中似要冒出火来，心知玩笑开过了，忙收敛样子坐下正经说道：“如今咱们已是进了汴梁，苏姑娘想做什么？可有周全计划？”

        谁跟你是咱们，苏不知心下腹诽，却也坐在一旁淡淡开口，“你这伤如何了？”

        “早已无碍！”百里璟回道。

        “也是，百药谷出来的，区区小伤，想来也是难不倒公子你的。”

        苏不知苦笑摇了摇头，“也不是故意瞒着，苏姑娘不也遮掩了容貌？在下不过是想便利些，实在不知我们百药谷在外面有多少仇家，冷某本事不济——”

        “好一个本事不济，”苏不知连连冷笑，“我看公子本事大得很，吴家游龙剑法说破就破了，石松年的千针居然也败在公子柔云掌下，若这也叫本事不济，那这江湖可不都是徒负虚名之辈。”

        “苏姑娘严重了，”一口一个公子喊得百里璟心虚莫名，“苏姑娘莫恼，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如实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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