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谋变 （一）

临安，雨夜。

        滂沱大雨自西子湖上一路掠过北内重华宫，又一路呼啸着行到凤凰山脚，值守和宁门的将士抹了一把吹到脸上冰冷的雨水，皱着眉头看向远处。

        冬季这么大雨颇是罕见，也不知会不会哪里就又闹了灾。

        明日休沐，约了张家小娘子游湖，可如今看，西子湖的水又要漫上堤坝，湖是游不成了，若是雨停，倒是可以约着去北瓦子听戏。

        正想着，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将士皱眉仔细看去，雨幕中几十个人影匆忙朝和宁门走来。

        这几十人脚步杂乱，踩得积水咂咂作响，身着紫袍、红袍的文武百官们顾不上撑伞，沿着道路两侧低头疾行，雨丝落在他们官帽官袍上，吸饱了水或沿着领口，或沿着皂靴落下。

        为首的是枢密使于慕言和枢密副使韦文廉，后面跟着礼部尚书奚子澄、兵部尚书方雍和和小御史朱祎等几十位朝官。

        为首的二人把官袍提在手中，步子迈得极快，可是走近了会发现他们走得并不轻松。

        年过六旬的两位老大人手脚已是冻得冰冷僵硬，如今不过依着本能在朝前疾走，大口喘气，呼出的白雾很快便被雨滴打碎。

        眼看着于慕言和韦文廉带领这几十官员便要闯了和宁门，将士忙上前行礼，“各位大人，下官未曾听闻皇上传召，大人可否稍等片刻，待下官派人通传确认？”

        于慕言站定狠狠喘了口气，“好，好，你赶紧派人，通传，我们几个，就在，在这里等。快！”最后一个“快”已是叫破了音，于慕言瘦削的脸上急怒交加，守卫立即转身让人赶紧进去禀报。

        可是于慕言心里知道，皇上必定不会见他们，通传一声也算是告知皇上一声，“我们来了”。

        果然，通传的人回来，看着门外湿漉漉的几十位大人，面色难看，于慕言他们哪里还不知道皇上的意思，气呼呼得就要抬腿迈入。

        “大人，大人不可，”将士忙将人拦下，“皇上不见——”

        “滚开，我知道姓宋的在里面呢？今天就是我们跪死在御书房门口，也要见到皇上。”

        “不行大人——”于慕言胡子一吹，仗着自己年纪大把将士逼退了几步，后面韦文廉忙穿过和宁门继续朝前走去，身后一众人鱼贯而入。

        “你放心，这次事怪不到你头上。”于慕言落下一句话，越过众人走到前头，和韦文廉并驾再次朝御书房门口走去。

        将士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急出来的汗水，心中苦涩难言，这下好了，别说北瓦子，明日不被杖责都是老天开眼。

        御书房内，皇帝看着案上一份文书已是看了有小半个时辰，此间愁眉不展，下首宋相端坐，眼观鼻鼻观心也不说话，书房内落针可闻，只有门外传来的落雨声声。

        门口大监守着，刚已有宁和门的侍卫跑来通传，说是疏密院和兵部的大人们都来了，大监知道为着什么事，可是——

        大监看了一眼亮着火烛的书房，这事，皇上不同意，谁也没办法啊。

        于慕言素来强硬，不知守卫能不能将他劝回去，这么冷的天，又是下这么大雨，若是淋雨病了，这身子骨只怕落下病根。

        正想着，门外传来纷杂脚步声，大监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拦不住。

        于慕言、韦文廉、奚子澄和方雍和四人走到御书房门口，躬身垂首大声说道：

        “臣，于慕言（韦文廉、奚子澄、方雍和）叩见圣驾！”

        身后跟随一众小官同时呼喊。

        几十人的声音穿透雨幕乍然如一声惊雷落入御书房内，宋相抬了抬眉，仍旧未着一丝话语。

        皇帝却是狠狠一拍桌子，“都反了是吧，朕说不见，居然擅闯大内，不见，不见！”

        皇帝声音传出门外，大监弓身上前小声劝道：“几位大人，你看，皇上是真有事，眼下雨这么大，大人保重身体要紧，还是赶紧回府吧，若是真惹恼了皇上，怕是——”

        于慕言朝大监拱手，而后直起身来说道：“并非我等不识趣，实在事关大宁，如此要事，怎能皇上一人决定？”

        “正是，”韦文廉朝前一步，“我等淋些雨又能如何，前方将士还在为大宁冲锋陷阵，抛头颅，洒热血，樊将军、韩将军、张将军等诸位将军仍旧死守在前线，明明形势大好，为何要求和？”

        “下官求见皇上！”众人大呼，继而随着于慕言等四位大臣跪下，几十个臣子直直跪在雨中，脊背挺直，看着御书房温暖昏黄的烛火。

        大监“哎”了一声，退回到廊下，书房中仍旧没有任何声音。

        “哗哗”雨声响了一夜，直到天明时才渐渐止息，御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启，宋相从里面缓缓走出，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大人，一甩衣袖绕过而行。

        于慕言冷哼一声，“汝等贼子，千百年后必为万民所唾弃！”

        大监见宋相出来，看了一眼大人们转身便进了御书房，书房门开启，于慕言抬头看了一眼，皇帝起身，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便绕过屏风往后面去了。

        出御书房往后，自然便是后宫了。

        是啊，皇帝也是一夜未睡，怎么还有功夫再召见他们呢。

        一个小黄门走来，“各位大人，皇上走了，各位大人也回吧！”

        于慕言腿脚已是僵了，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幸亏小黄门扶得快，不然一把老骨头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回吧，皇上不见，我们晚点再来。”于慕言起身无耐说道。

        韦文廉常年习武，腿脚倒也还好，起身扶过于慕言，一行人默默朝着宁和门走去。

        守门的将士见此让开道路，他自是知道这帮老大人进去为何，他心里佩服，心中也对皇上的做法不认同。

        可是能怎么样呢？

        他不过一个小小守门将士。

        待会交了班，还得去长官那里领罚，将士想着，张家小娘子那里，也要先去知会一声，不能让人白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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