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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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二一年七月十三日，下午三点，唐晓艾从没想过会再回到北锦苑这带。这一处继父的房子。她曾住过的。

        她猜错了吗？不是见唐璋吗？他们在这里？再一开进来，她就有些明白了，或许是在这里。那次就是唐璋来这里带走了姐姐，她没有走。

        她稍稍又恢复了之前的坐姿。

        程乔毓注意到了。

        这一路上，两人没有说话，

        珩城不算大，也不算小，程乔毓也不是每一个地方都来过的。而且他也只是从爷爷奶奶家离开后来这里，在这里读了三年高中。

        这一片属于白桥街道。算是老城区，也是市中心了。

        他其实没想到，能让唐璋一家那么瞻前顾后束手束脚的社区原来是这样的。可以说是在珩城里氛围比较温馨的——远比秀苑那种有许多珩建院职员居住的社区要自然和集体感重很多。这里也是一处老国企的居民房的。他一开进来，右边那幢底楼就是居委会，左面是便利店的之类商铺。绿化很多，并不是那种常年修剪整齐的。不过再一会儿，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唐璋会那么束手束脚。这样的社区，邻里间相互比较热络，但也容易生出流言蜚语。

        “你带我来这，”唐晓艾忽然朝前方的椅背后的后脑勺一看，“到底是见谁？”

        程乔毓没有说话。

        唐晓艾道：“不知道你清楚多少，当年一工作，我的户口就转到珩建院单位里了。”又道，“其实我不必要回他们那里了。”

        程乔毓是笑了一下，不语。

        她感到他有些傲慢，“你和他们可真像，我没想到。”

        程乔毓往外看了看，“快到了。”

        她也不说话了。

        小区里的路有些绕，路人的观感，也的确有些七嘴八舌的嫌疑，但沿途的楼房的风景还有地上的风景是很宜人的——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有在阳台上拿泡沫盒种葱的人家。

        到了最北面的一撞，围墙对面是另一座高档社区。程乔毓下车后，四处环顾了一番，唐晓艾是非常不喜欢这里的，有些烦躁道：“你到底带我到这来干什么？”程乔毓回头一看，说，“你觉得呢？”唐晓艾道：“见他们？然后呢？”程乔毓摇了摇头，锁上车，“你忘了。”唐晓艾等着下文，程乔毓眼里一沉，“我不是说了，告诉你我这两个礼拜为什么过得不好？”唐晓艾眨了眨眼，一笑。

        程乔毓看着她，道：“因为是这里，让我过得不好。”

        唐晓艾闻言，也看着他，思索着，道：“我后爸这种应该你们家看不上眼吧？”顿了顿，道，“本来你的老师就是我姑母了。”

        程乔毓道：“你是这么想我的吗？”

        唐晓艾道：“你这两个月不都是替他们办事吗？”

        下午两点，风有些燥，这幢的楼下并没有什么人，程乔毓能感到自己的短头发在飘动。他其实可以想象现在的安静——当时唐璋来的时候——背地里是一种怎样的喧嚣——现在也不是安静——大部分人应该会是一种在各自的窗户和门后的静待。

        这种事有什么好静待的。程乔毓烦躁道：

        “没错，现在他们在楼上。”

        唐晓艾心里是触了一触，轻声道：“哦。”

        他盯着她。

        她也盯着他，“那现在你为什么这两个礼拜过得不好的理由我知道了，我就先，”

        程乔毓的心里也是痛的，打断道，“你很不喜欢这里，对吧？”

        唐晓艾停了一停，“对。”

        程乔毓道：“因为他们没带走你，你觉得没面子？”

        唐晓艾望着他，没有说话。

        程乔毓看得明白，轻声道，“如果十年前，你爷爷把你带走了——你还会是现在这样的吗？”又道，“原来你在工作上，做事上的毛病，你现在应该感觉到了吧？”

        唐晓艾默然，盯着他。

        程乔毓眼里很深沉：“没想过吗？”她眼里很静，他也是，“如果那样，我和你之间会是什么样的？”

        风吹了一吹，倏然间，唐晓艾笑了一下，“我和你之间能是什么样，”

        程乔毓的眼神不为所动：“我和你应该会结婚了吧？”

        唐晓艾心是一跳，笑道，“翠山的公子，当然只有唐家的孙女儿才能——”她没有说下去，他的眼神充满了一种甜蜜的嘲讽。

        “我见过你姐姐的。”

        唐晓艾心是又一跳，程乔毓忽然感到如果和她——只要是正式的开始恋爱——一定会很有意思。但是当然是不会有了。

        “她追过我——这可否能让你自信一点？为当年。”

        唐晓艾盯着他，道，“这和自卑有什么关系？”程乔毓一笑，往单元门的方向引了引，道：“走吧，上去看看，和他们见见，为什么——当时没接你回去。”又道，“还有我这两个礼拜为什么不开心。”

        唐晓艾不愿意上去。

        程乔毓猛地拽了她一下。

        她突然感到他有些凶，似乎，又有一种悲痛。

        “是因为我，你才要回翠山的吗？”她忽然幽幽地试探道。

        程乔毓的手又紧了紧，没有回答。

        唐晓艾心里一坠，想了想，一笑，有些苦涩的，“所以，是要让我上去看看我有多蠢，是吗？”

        程乔毓依然只是拉着。

        唐晓艾就是慢慢地跟着了。

        这楼梯有阳台，一段亮，一段阴，她不想和他离得太近。两人的手臂一直是伸直的拉着的样子。

        其实她最讨厌这个社区。

        也最讨厌在这里生活的日子。

        但是现在，他拉着她，她忽然感到还好了。

        到了那楼，那一户，门是关着的。他让她自己上去，留在一截楼梯下。门前，唐晓艾没有叩门，手抬着，忽然，一个扭身，疑惑道：“为什么他们还要和我后爸见面？”程乔毓朝上看着他，没有回答她。

        站在这里，他忽然很紧张。

        “是因为你的事情吗？”唐晓艾按着门，道，“他们才所以要和他谈谈，但他只是后爸，再也没有关系了？”

        他往上走了一步，不想留她一个人在那里。她穿着她那个年纪的简单的短袖衫和七分裤，还有单鞋，上班的朴素的装束。

        唐晓艾有些纳罕，转过身，就要抬手。忽然间，一刹那，那门动了。她像是被唤醒了什么久远的记忆，一退。

        程乔毓注意到了，眼里忽然有些刺痛，停在原地，只是看着她，那个瞬间，她撑着的防盗门朝内一开，她可能是太专注地在想了，丝毫没有防备，那只门里伸出来一只手，把她往里拽。唐葆倩或许没想到，程乔毓在外面看到这一幕，像是唐晓艾惊慌失措地被什么大口给吞进去地模样，有多么的如坠冰窟。

        那户外面空了，门开着，他慢慢地往上走。

        有这么的一段路，他感到自己是一个把她推进那个大口的一个刽子手，一个促使者——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程乔毓双目失神，他之前看过的，她现在马上就要再看一遍？

        里面很安静，这里很安静。

        尖叫吧。

        让我心里好受一点。

        这样我可以平复你受伤的心。

        没有，很久都没有。

        程乔毓慢慢地走了上去。站在那一户的门口，里面的沙发上，唐璋坐在那里，眼神似铁，边上立着程东，唐葆倩不在客厅里。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方才伸出来的那只手上挂着玉镯，是女人的手。刚才他忘记紧张了。

        嘭！

        程乔毓猛地抬起头。

        什么被砸碎的声音。那种声音，情绪里，像是什么与什么在争斗。

        起居室里的人不动。

        接着。

        噼里啪啦的，像是什么电视机很重地咂在了地板上。已经有一些争吵声传了出来，听不太清，是两个女人的声音。

        “我知道他不是好人。”

        是唐晓艾的声音。

        “这，这算什么啊？”

        并不意外了，唐璋是维持着平视前方的似铁的眼神。

        “你以为你们一个个的是什么好东西吗？啊！”

        她几乎已经在咆哮了：

        “难道不应该一开始就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吗？你们顾忌着顾忌那，说的是好像为了我？你们折腾了多久，搞到现在，再告诉我——你们想想你们自己那么做——那是因为你们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到底？你们有脸来见我吗！”

        程乔毓站在门边，听见里面的门开了。忽然，凄凄的一笑，这一家人，多少年没见，顷刻间就那么熟悉了？

        “你不能这样，你知道他，”是唐葆倩的声音。

        唐晓艾笑道：“他还是军人是吧？”又道，“我告诉你，当你一开始就被吴康拿住了的时候——你已经注定这辈子，”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指着唐璋，“还有你上面的祖宗的，都被你拿去送给什么姓吴的踩在脚底下了！”

        唐璋仍然是那样的眼神似铁的看着前方。

        唐葆倩站在边上。

        程乔毓只能看到那个背影。

        唐晓艾有些在嘶吼了，道：“你配姓唐吗？”啪的一声，程东已经拉过唐晓艾，冲她甩了一个耳光。满手都是她的眼泪。唐璋撇开脸喘气，程乔毓立刻冲了进去——但反应了一下——最终还是冲了过去，扶着她——这是她的台阶。程乔毓知道父亲那一个耳光是非打不可的。

        唐晓艾是在这时才有了心酸的心情，或者说是愤怒是个闸口——现在开始泄洪了。他身上是有一种香气的，这时才发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也，”程乔毓清正地看着她，是告诉过自己要陪着她的，在这时候，唐晓艾有些躲着，他是牢牢的拉住她，就像之前要让她上车一样，唐晓艾感受出来了，反应着说，“所以，这两个星期，你心情不好，”，蓦地，她看着他的眼睛，眼睛里非常的红：“你到底是为什么，”又道，“我蠢，”笑了一下，他很温柔地没有歉意的看着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起开！”唐晓艾不想看懂他的眼神。

        程乔毓不敢轻易靠近。

        唐晓艾看着这一圈人，在这样的屋子里，到底有多少人？大学校里，单位里，小区里，还有秀苑里的李院长。

        而现在呢？他们这副在默哀似的表情，难道是为了她吗？唐晓艾站直了，现在冷静了，悲伤感涌了上来，“受伤的，被害的，是我才对吧？”

        程乔毓是拦着程东。

        他想让她理性一点。

        唐晓艾是心里一痛的，望着唐璋，“怎么你们一副好像是受害者一样？”又看向程东，“反而要来批评我呢？”

        唐璋是垂下了脸。

        唐晓艾劈手一指道，“谁让你告诉那么多人的？监视我，监控我，你以为那是什么——”她看得出他的表情，是有些心疼，但还是心痛，愤怒，“你自责不代表你合理，你自责，你会知道不对——代表的就是你明知犯罪然后还在犯罪——并且因为是特权——又夹杂了什么理由——你以为那些人是帮你还是心里在看你唐家的热闹！”

        程东又气了，被儿子拦住。

        唐晓艾忽然走近，朝着唐璋一笑，甜甜的，“这位程董，是个好人——唐老爷子，您觉得您配吗？

        唐璋仍旧是那根姿势。

        唐葆倩在边上捂着嘴，撇开眼睛。

        程东有些默然，但还是急，“孩子，你应该要理解他，”

        “理解？”唐晓艾笑了，手往阳台外一指，“是我不理解他，还是他和我姑姑太理解外面的那些人了！”

        话音一落，程乔毓默然。他感到程东似乎有些平静了。

        唐葆倩一直是冷静，有些话，现在还不能告诉她。

        现在屋子里就那么安静的。

        这种安静在折磨她，程乔毓知道。

        唐晓艾后退，慢慢的，看着这一群人，是和程乔毓的双眼触了一触——最后只看着他了。他很急。她看明白了，他才是离她最近的人。但是，也或许是最远的人。这两个月，到底是真是假，还是翻来覆去的真和假和假和真，唐晓艾感到很累，空气都很沉重，空气是真还是假呢，慢慢地退到门口，“程所长。”他看向了她，那一刻，她的眼神无比澄澈，信赖，“谢谢你——成为我的朋友。”一个扭身转了出去。

        程乔毓眼里眨了一眨，也拔腿追了出去。

        她最后的那句话是很哽咽的。

        那一刻，他明白了他与楼上的屋里的人的不同。

        他的确是对的，只有他可以陪着她。在这种时候，所以，他们也改变了想法。而他，方才听明白了她最后的哽咽。

        楼上的屋子里还很静，几乎都看不到程乔毓了。在他们眼里，他的感情，她的感情，曾几何时，只不过是一个考量因素。但现在，只有程乔毓冲了出去。他们还在这里，静静地看着阳台外，像是被什么包围着。

        但或许真的如此吗？

        唐璋头一回，用似铁的眼神朝外面投去，撑着扶手起来，走向了那开放式的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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