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三章

第二天，唐晓艾醒来后，眼里有些哀伤，但再也没联系过程乔毓了。甚至有种气恼，她居然到了他的黑名单里。都怪自己那么再发送了验证消息。

        她告诉自己他是个骗子，坏人。

        但是唐晓艾是个有些好胜的人，发现自己在他黑名单里的那一幕，令她心里老是插着一根鱼刺一样。

        明明是应该她把他加到自己的黑名单里去才对。

        在上班的公交车上，唐晓艾路过鸳湖，看到那些荷花的时候，眼前浮现出他的脸，那并不是骗子的。她立马把他挥去了。但是那一瞬间，她是觉得他是个好人——她又遏制着这种想法。

        唐晓艾当然想不明白，但她会去想，这样的瞬间经常出现，一出现，她就告诉自己，那是个坏人。

        在珩建院上班还是照常。

        她经常这样天人交战。

        部门里给她的工作变少了，现在方案所处境变好，也有同事愿意去对接他们所的工作。他们怎么看她呢？唐晓艾自然清楚，她也的确需要暂时轻松一些的工作内容。但——她不是习惯，是疲惫，无暇去在意他人的眼光。

        秀苑，珩建院，是她生活里的所有。

        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七月了，天气很热，每个人走在街上都像快融化的雪糕。唐晓艾还是继续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按部就班。

        偶尔还是有丝丝缕缕的关于程乔毓的影子，在她的生活里跳出来。

        渐渐的在变少，也在稀释。

        珩建院里似乎也是这样。

        走在秀苑，她也渐渐不再有那样的瞬间。其实之前，她是能在恍惚中，在一片空地上看见他，再发现那是一片空地。又或者，看见和他有些相似的人。这样的人不多，但也有一两回，回过神后，才发现那简直是云泥之别——他是云吗？那时，她很痛苦，没有恨。所以现在到了七月，她开始平静了。他的影子也少了。

        这天稍微阴凉一些，太阳光比较稀薄，珩建院里，吃过饭，和孙艳萍一起的，唐晓艾趴在桌子上午休。孙艳萍在旁躺在躺椅子里。半个月，因为程乔毓的事情，都把许多的出去跑腿的事情给她做。并不辛苦的。她知道他们为何，让她少待在单位里，大家都不尴尬一些。现在她的话又和以前一样的少。不过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马上她就又要忙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孙艳萍和她透过气。她很高兴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唐晓艾并没有。

        七月多了，空调打得很足，唐晓艾半梦半醒，快上班时，伸了个懒腰，孙艳萍突然过来问说：“你这个月的车费报销单写了吗？”唐晓艾一愣，伸着懒腰的，“没有。”也是突然想起来，程乔毓还有一张出租车□□在她那里，又啊的一声打了个哈欠，“越睡越困。”孙艳萍道：“那你去财务科领一下新的差旅费报销单吧，就你还没写了。”

        唐晓艾理着桌面上的东西，道：“我下午还要出去，去望山，那边的竣工材料要去拿一下。”

        孙艳萍看着电脑说，“报领了写了再去吧，我今天得报上去，最后一天。”

        唐晓艾是已经在桌上抓到那张程乔毓的□□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又去找。实际上在这每次吃饭，刷饭卡都会想起他。

        □□是那天在附近的超市边，夜里在车里给她。

        618日。

        车费五十七。

        他肯定是个有钱人了。她笑笑，所有人对她都不再提起过程乔毓。能那么迅速地找到比珩建院方案所所长还要有前途的工作——难怪这些女人当她被戏弄了。她把那张□□撕了，一丢，“不用了，这个月我不报了。”

        孙艳萍道：“这个月你反而是报了才好。”

        唐晓艾已经打开手机，在预约车辆去望山，“不报，我对这个单位的人——我不想报，没单子也不想去拿。”

        孙艳萍小声道：“不至于和钱过不去。”

        唐晓艾喝了口水，“我出去了。”

        经营部的办公室里，很多人都才刚醒，还很安静。不过有人看见她了，就问了一句：“又出去啊。”另一个嘘了一声。唐晓艾一气，往外面去得更快，到了门口的玄关处，脚步一转，和一个过来的男人差点撞了，是对方先站定，还扶了她一下，“谢谢。”唐晓艾道。说着，看见了那双腿，那双鞋，再抬起眼，她不会承认她有一种非常高兴的心情。程乔毓正认真地注视着她。含着一种很浓重的情绪。

        他在两个礼拜前就看过了那个优盘了。

        这几秒，并没有人从他们这边进进出出的。他还是穿着和之前类似的衣服，黑色的短袖衫，黑色的中裤，黑色的运动鞋。款式非常简单低调的一种。

        程乔毓微微一笑道，“最近还好吗？”

        其实后来她过了什么日子，他清楚，唐家当然也清楚。和以前一样。但是这一眼，他就知道她是心底里相信她的。他心里是非常高兴又充满了更深的程度的歉意。

        唐晓艾的眼睑红了一红。

        “我还好，”他的笑容敛尽，“你呢？”

        唐晓艾的眼里是闪烁了一下的，猛地把手一甩，认真道：“我很好。”

        “真的吗？”他问。

        唐晓艾没走。

        程乔毓道：“如果我说我不好呢？”

        唐晓艾撇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回眸，挑眉笑了一下，轻声道：“实事求是，我是过得还好啊。”

        他们两个人站在这里，其实是有些挡着道了，这时僵持了一会儿，一院的院长忽然到经营部来，在门口遇到他们俩，笑了一声道：“呦，这不是程所长吗？”扭着头说完，就朝里十楼的西办公区里面去了。也朝程乔毓看看，也再瞟了一眼唐晓艾。是那种眼神，唐晓艾其实有些习惯了，此刻他在，她烦躁的撇开脸。

        程乔毓笑道：“看来你过得也不是很好？”

        唐晓艾仍然撇着视线。

        程乔毓道：“这些人一看到我，就想到你。”

        唐晓艾猛地回头道：“你什么意思？”是突然想起来了那天从周山回来的情形，眼里的波澜是没收住的，但她什么都没说。

        程乔毓看得明白，一笑，“跟我走吧。”

        唐晓艾是心一触，但冷静了下来，甚至之前那种被戏弄的感觉又回来了，冷声道，“这里是我上班的地方，现在是上班时间”

        程乔毓看看边上，又有人过来了，他拉了拉她，她没好气的撇开，他收了手，其实有些莫名的受伤的心情，“好像我没在这里上过班一样，我会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两人还是到边上一些，她低着头，他也低着头，看着她说，“翠山集团，知道吗？”她笑了一下道：“你现在高就的地方？”程乔毓也笑了一下，有些苦涩的，也有些莫名的怨怪，轻声道，“我让你记住的，你忘了。”

        唐晓艾一愣，复又一笑。还是低着头，但是眼睛里有些光在闪烁。似乎就是之前天人交战时的感觉一样的。

        程乔毓道：“我说我喜欢建筑，喜欢艺术。”

        唐晓艾一动不动的。

        程乔毓道：“我爸是那里的董事长。”

        唐晓艾的眼光一震。

        程乔毓轻轻地笑道：“会有些虚荣心的感觉吗？”眼里有些幽幽的，“这段日子，你应该不怎么好受。”

        唐晓艾撇开眼，什么都没说。她是误会他了吗？

        程乔毓看着她此刻的表情，很累，没什么情绪的轻声说：“不好奇吗？”

        “什么？”她回过头。

        程乔毓往门边靠了一靠，“你又忘了。”唐晓艾有些懵然，程乔毓笑道：“你应该先感到奇怪。”唐晓艾注视着他，程乔毓笑道：“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来这个单位做了两个月，说走就走，”又道，“李院长和很多人一点也没留我和为难我。”

        唐晓艾张了张口。

        程乔毓偏头一笑，“是有些奇怪吧？”这时候他已经看过那个优盘了。但是神奇的是，的确他更是记得他真正接触过的她。尤其是现在再次看见了她。

        唐晓艾打量着他，“你是从上海，”

        程乔毓摇了一下头：“不是，北京。”

        晓艾突然感到她的脑子被什么给哐哐地砸了一下。

        程乔毓看着她的双眼，其实这时候有种感觉，或许在来之前他就该把那个优盘都看一遍，那样或许就是在一开始真正地认识过她。前阵子，不会再回忆起之前的日子，会有什么困惑和多重记忆的交叠。

        “唐晓艾。”

        她是有些六神无主了。

        但那样真的更好吗？他之前犹豫过，现在，他看着她整个的人，没有犹豫了，那样是更好。

        “我喜欢你。”

        唐晓艾能感到之前是会很高兴的，但是现在，站在这里，发现许多同事来来往往，都注意着他们。

        程乔毓道：“这两个礼拜，我过得不是很好。”

        唐晓艾静静地听着，眼里似乎是涌出了一些委屈。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看他。程乔毓有些哽咽，道：“跟我走吧，我想和你解释一些事，这两个礼拜，我为什么过得不好。”

        唐晓艾并没有应答。

        程乔毓颔首，往前走了一步，轻轻地说，“我还要去三楼看看陈总，还有其他人。”看了看表，抬眸道，“一点五十，楼下见。”

        唐晓艾停在那里。脑海里是混沌的，经过她身侧，程乔毓道：“我在那里等你。”他大步地从楼梯里走下去了。

        停在原地，她又立了一会儿，再回到办公室，她开始看不懂这些人安静的眼神，还有样子。他们知道程乔毓回来了，在找她。他们知道他应该是去翠山了，他们知道他刚才说的那一层吗？那些应该是真的吧？他不会再骗她了吧？之前是在骗吗？他是从北京来的。他们之前就都知道了吗？北京，他好像是特意那么说的，是为什么呢？北京很大的，不会是——为什么会那样想。唐晓艾忽然感到太阳穴跳疼，空调风吹得肩膀也疼。

        下午，的确也并没有多少事，在办公应用系统上提交了申请之后，和孙艳萍说了几句，就收拾了随身物品，往楼下走。这一路她能感觉到，如果不去，这一天的气氛就不会终结。那些疑惑一定解不开，她也有些怕解开的。唐晓艾出去时特意用余光留意了前台女生小宋的表情，出乎她的预料。那个女生和之前一样，表情非常严肃，装着没看到她的那一种。

        按说不应该是这样，在她们的眼里，程乔毓之前是什么角色呢？现在他算是个珩城里数一数二的富二代了，现在又突如其来的找她了，他们的反应实在是——不对，唐晓艾突然意识到什么。北京？他是从北京来的，那么之前告诉她是上海？为什么？是要瞒着？这珩建院里的人会不会早就知道她祖父是谁了吧？他也是她祖父让来的？

        他的确也提过他的爷爷的。

        唐晓艾背着包，急急地往外走，大门口停着一辆比之前有些不一样的汽车，程乔毓靠在上面，朝里望着，在等她。下午的阳光很好，唐晓艾走出去的时候，朝着他，离开着这栋大楼，开始隐约的明白了，这一切的态度的转变似乎和他的出现有关，离开有关。但并不会是完全的直接的关联。

        程乔毓不看她，替她拉开车门。

        唐晓艾扶着车门，并不进去：

        “这到底是什么事？”

        程乔毓眼里一柔，也一哀，偏头看了看她，站直了，笑道：“还没和你正式的自我介绍过。”唐晓艾眼里冷冰冰的。程乔毓朝她注视着，她果然退回去了，“我是清华大学毕业的，你应该知道。”唐晓艾幽幽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然后呢？”程乔毓扶着车门的手稍稍地捏了捏，“你家里人有在清华工作的吗？”唐晓艾眼睛眯了一眯。程乔毓道：“我的硕士生导师的名字是叫——唐葆倩。”唐晓艾一愣，下一瞬，直勾勾地看着他，程乔毓很深地看着她，道，“你还记得她吗？”唐晓艾看着他，已经有些恍悟了，程乔毓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收着心里的情绪道，”你应该还记得他们的吧？”

        唐晓艾看着他的脸，心里越来越沉，接着，略略一退，“果然如此。”再然后，她不愿意看他了，轻声道，“你还是个骗子。”

        程乔毓扶着车门，站在那不动。

        “你喜欢我？”唐晓艾呵呵的笑了一声。

        程乔毓静在一边，不出声。

        唐晓艾忽然朝他一盯，眼神里充满了戏谑般的伤害。程乔毓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看得明白，那里面的感情。这两个月不是假的，那种戏谑感越来越重，“是这种方式，有个门当户对的对象，他才肯把我带回去？”

        程乔毓一惊，忙道：“不是这样，”

        唐晓艾看着他的眼睛，这两个月，“还担心我骚扰你？”退了一步，背后是珩建院，高高地矗立在那里，“我说你怎么看起来总是那么怪怪的，原来是，我骚扰你吗？”

        程乔毓直直地看着她，有些插不上话。

        唐晓艾囫囵地回忆了一番，十七岁那年的记忆也回来了，“你们这种人就是这样，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没有人会骚扰你，没有人会贴上去。”

        程乔毓沉默着。

        唐晓艾笑道：“还什么让我记得你爱艺术，爱建筑什么的。”

        程乔毓盯着她，忽然一气，也能感到李村商务中心里的行人已经有些注意到了他们这里，他们不便再多停留。

        “你忘了。”

        唐晓艾烦躁道：“什么？”

        程乔毓道：“我说了你要记住，我的妈妈不是好人。”

        唐晓艾烦道，“你再说什么？”又道，“你家里那些事关我什么事情？”

        程乔毓顷刻间是很痛心，他没想到这样，居然还有比看到那个优盘更痛苦的时候，他拉了拉她，把她往车里塞，她是有些挣扎的，但此刻他能感觉到她有些脆弱。他突然制住了她，她不动了。

        “不关你的事吗？”

        唐晓艾是能感觉到这大楼里一定在看他们，还有这车，还有他，还有那一切，她也能感觉到这辆车绝对不是他个人能支付得起的。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说着她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道，“带我去见谁啊？”程乔毓不答。唐晓艾道：“还是就我们两个，说说话，你骗了我什么？”程乔毓还是不说话，唐晓艾道：“应该是前者了。”

        “你很聪明。”程乔毓道。

        唐晓艾是感觉到了，已经坐了进去，“带我去见谁啊？”

        程乔毓扶着车门，道：“没有带你去见谁，是要——让你知道，你很多时候，有多么的蠢。”

        唐晓艾猛地朝前一看，猜到了什么，端坐在车里，“那走啊。”

        他看了一眼她的坐姿，顷刻间，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了，“走。”他说着，给她关上车门，绕到前面去，坐进了驾驶座。两人像是比赛似的系着安全带，她在他开始系着的时候她才系。她更快。“幼稚。”他说。她没搭理，是端坐在这辆车里。他开动了汽车，渐渐的，没那么气了。他看过那个优盘，她还是太善良，他想。他甚至希望她能一直这样。这一路上，他喉咙发酸，什么都没说。她就是在那么的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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