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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第 166 章


康熙冷冷目注着老十三,  胤祥磕头道:“汗阿玛只管问萧永藻、阿灵阿和揆叙他们,到底是谁指使他们的一问便知!”说完,杀气腾腾的目光逼向老八。

        康熙看着萧永藻、鄂伦岱、阿灵阿和揆叙等人,  极其冰冷地说:“实情究竟如何?”阿灵阿牙齿咬着嘴唇出血,  脸色苍白好似随时会晕倒,脑海中又是那一幕他在太子的逼迫下,不得不在姐姐的灵堂上大闹的情景。阿灵阿狠心一口咬住舌尖,  身体一歪晕了过去。康熙冷冷地吩咐一声:“抬下去。”

        阿灵阿被抬下去了。

        揆叙一时举棋不定,  眼前是他大哥容若的断绝兄弟情意的冷漠眼神。却是胤祐、胤禟、胤俄等兄弟们齐齐站出来,  上前两步跪求康熙:“汗阿玛,此事还请细查,  一定不会是四哥所为。儿子拿人头担保!”

        紧跟着胤禵猛地站起,上前几步磕头道:“汗阿玛,儿子作为亲弟弟一直不敢说话。可是儿子也敢拿人头担保,  一定不是四哥所为!”

        一切都成了定局!这一次,  所有的儿子们,再次推出来胤祥认罪,包括自己这个老父亲。康熙轻轻地闭眼,  再次睁眼,  苍老的眼睛凝视了所有的儿子们一会,依旧盯向萧永藻和揆叙等人,居然是老王剡第一个磕头道:“臣罪该万死!确是十三爷示意!”

        紧跟着其他大臣们你一句,  我一句地将事情前后始末一一道出,和十三爷具体见面日期,  私下相谈内容,清楚分明。康熙听完搁于桌上的手紧紧握拳,目注着老四喝问:“是胤祥所为吗?”

        四爷心中一紧,  此问是个圈套!不管是与不是都不对!

        四爷抬头冷冷瞥了眼身边的胤祥,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暗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好接下来这个罪名儿的胤祥,极其郑重地磕了个头,额头紧贴着地面沉声道:“汗阿玛问儿子,儿子只有一句“君辱臣死,儿子认罪”。”

        “四哥!”

        所有的兄弟们一起看着四哥,不敢信四哥到这个时候,自身难保了,还要护着老十三。

        胤祥红着眼睛对康熙哭喊着:“四哥,和你无关。汗阿玛,都是儿子的错,汗阿玛,求您不要听四哥的。汗阿玛。儿子认罪,儿子全认了。汗阿玛,儿子全认了。”说完就是“砰砰”磕头,一声一声响在地砖上,响在四爷的心尖上。

        胤祚一转头,才发现自己泪流满脸,泪水要他看不清四哥的模样。他想说“四哥,汗阿玛只会小小地惩罚老十三,不会杀了他。我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他喉咙里堵着千斤棉花,他说不出来。

        胤祚哆嗦着嘴唇,哭诉道:“汗阿玛,您罚儿子吧。胤祥年轻,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儿子指使他的。汗阿玛。”胤祚从来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会为了最讨厌的胤祥说情。明明他最是想要胤祥离开四哥身边的。可他一句话出来,只能哭着,哭得他身体发软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四爷给康熙磕头:“汗阿玛,您要六弟和十一弟去暖阁休息吧。”

        “四哥!”胤禟实在忍不住了,四哥这个时候还顾着这个顾着那个的!胤俄眼泪哗哗地给康熙磕头:“汗阿玛,儿子也有罪。四哥说得对,皇太子是储君。君辱臣死,儿子认罪。汗阿玛您罚儿子吧。求汗阿玛。”

        康熙心中一松,吩咐一声:“扶着老六老十一去暖阁。”却是望着两个儿子悲痛欲绝晕倒在地的一瞬间,无限悲哀,感动、各种说不清思绪一起涌上心头,要他差点坐不稳这个龙椅!

        老六和老十一被抬着下去了。一切已成定局!可是老四不甘心。他不要胤祥这样认罪。可是他越是这样护着老十三,康熙越是容不下老十三。康熙的心狠了狠,再狠了狠!老四越是这样重情义,他越是要狠狠地教导他一次!

        四爷也做过皇帝,他知道一个冷酷无情又睿智英明的皇帝会做出什么决定。眼前又是上辈子胤祥替他认罪的画面,老八等人栽赃太子罪名,自己作为太子党必须站出来顶罪,然后胤祥站出来替他顶罪。

        四爷头贴在地上,眼泪汩汩而落。

        在老六老十三的威胁下,老八的人被迫做了退让,觉得虽然没有打垮他,可已经砍掉了他的左膀右臂,更重要的是让康熙对他起了疑心。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已经定下来了。

        他虽然损失了老十三,要老父亲对他起来疑心,可他躲过一劫,他该知足了。

        可他不知足。

        他听着胤祥哭着一边“砰砰”磕头说:“汗阿玛,都是儿子,都是儿子……”猛地一提气,磕头道:“汗阿玛,儿子有罪。汗阿玛,儿子自请流放南海。求汗阿玛。”

        康熙心头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老四。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他们的四哥/四弟。

        居然为了老十三,宁愿流放去南海。

        曾经说好的,一起去南海游玩,如今变成了流放南海。

        皇子阿哥们一时大放悲声。

        胤祥哭倒在地,泣血地喊着:“汗阿玛,您不要问了。都是儿子做的。儿子认罪,求您关押儿子,圈禁儿子。所有的事情都和四哥无关。求汗阿玛。”额头上的血迹落在乾清宫的地砖上,血淋淋的一片。

        胤禟胤俄哭道:“汗阿玛,儿子也去流放。皇家出来这样的事情,儿子们都有罪,儿子们愧对列祖列宗。都是儿子们没有护好皇家荣誉。汗阿玛您罚我们吧!”

        一直没有出声的胤禔此刻站出来,哭着磕头道:“汗阿玛,儿子四十岁的人了,奔波不动了要留在京城孝顺皇太后、汗阿玛和额涅。要弘昱跟着几个叔叔,代替儿子,一起去流放赎罪吧。”

        康熙静默了半晌,对着老三胤祉吩咐道:“带人把皇十三子胤祥关押于宗人府,此事查明之前,没有圣旨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访!王剡、萧永藻、鄂伦岱、阿灵阿和揆叙等人,交由刑部详查议罪!皇四子、皇九子、皇十子、弘昱,流放南海,择日出京。”胤祉忙磕头领命。

        胤祥深深地看一眼四哥,向康熙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长身立起,随侍卫而出,自始至终未再瞧过任何人一眼。缓步而出的胤祥,额头上磕出来的血迹是他的功勋章。他的神色超逸出尘,姿态翩然随意,不像受罚而去,更像是赴绝世美人之约而往,彷佛等着他的不是那个简陋不堪,冬天里有门没窗户,有床没有被子,冷得要死,专门关押有罪之人的宗人府,而是他四哥的一句诗词里的桃花源,“春深红紫映楼台,槛外风香花尽开。东海玉盘看乍涌,恰逢童子抱尊来。”

        康熙目注着胤祥渐远的背影,忽露疲惫之色,对众人淡淡道:“跪安吧!”说完起身,李德全忙服侍着出去。众人低头跪着直到康熙的脚步声听不见了,还是跪着。

        太监们陆续散了后,胤禩第一个起身,扫了眼仍然额头紧贴地面而跪的四哥,淡淡瞥了一眼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太子、大哥,诸位兄弟,转身慢步而出。胤禟笑看了一眼四哥,又朝胤俄笑点点头:“我一直想着,哪天去南海,原来应在这里,南海波涛勇,开心。”胤俄起身看着他八哥的背影,紧跑上前低低叫道:“八哥!”胤禩没有理会,他伸手拉住八哥的胳膊喝问:“为什么!”胤禩狠狠打开他的手冷冷道:“走开!”好似他才是那个被冤枉被关押的。

        “你说清楚!”胤俄暴怒地抓住他,“你是这样做兄弟的?!”

        胤禩一肚子的火气:“我要做什么样的兄弟?我做的再好也没有兄弟!”这辈子又没有成功打压混账四哥,又是胤祥站出来顶罪!此刻面对所有兄弟们的指责,他已经是崩溃的边缘,红着眼珠子问:“你放手不放手?”

        回答他的是胤俄的一拳头直奔面门。

        胤禵立于门前,静静瞅着十哥和八哥打架的凶狠,好似他们不是兄弟,而是几辈子的仇人。胤禵上前硬接住一人一拳头,其他兄弟趁机拉开他们,胤禵对着十哥淡淡说:“十哥,你要八哥走吧!八哥可能有八哥的原因。”

        老八走了。

        老大胤禔看着这一切,静默了会,转身随太子离去。

        剩下的弟弟们都跟四哥跪着,一动不动。

        胤裪静静跪了一会,起身走到四哥身旁,他仍然额头贴地而跪,纹丝不动。他低头凝视着四哥弯成弓状的背,他知道这个结果,甚至知道汗阿玛明明知道十三弟是冤枉的。汗阿玛只是需要一个认罪的人。太子也保证了,十三弟未来一定会被放出来,可他依然心痛难耐。他在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面对这一幕,已经被兄弟之间的争斗之凶残胆寒,更何况是四哥?四哥不知道这是汗阿玛和太子的计划,面对十三弟被关押,是何等伤痛?更何况是为他而牺牲?

        半晌后,胤裪强忍着悲痛,跪在他身旁轻声说:“四哥,你不要担心十三弟。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十三弟。我……”等了半晌后,他依旧身如泥塑,一动未动。胤裪深吸口气,愧疚地说:“四哥,十三弟住的地方急需要打点,兄弟们都跟着四哥跪着,四哥!”他背一紧,肩头抖了几抖,慢慢直起身子,看向胤裪,眼神死寂却隐隐烈焰燃烧,灼得人眼刺痛。胤裪看着他胸前的茶沫,抽出手帕轻轻把粘在袍子上的茶叶拭去。

        等他拭完后,四爷静静站起,转身,一个一个扶起来跟着他跪着的弟弟们,领着他们一步一步缓缓离去。胤裪没有动,他跪着目送四哥背影远去。身边少了惯常相陪的十三阿哥,他的背影丝丝凄凉。

        想着昨日夜里太子还与十三弟举杯对饮,今日就是要逼迫自己跟着陷害十三弟进宗人府!想着十三弟走出去的时候挑眉而笑的表情,想起兄弟们策马疾驰在大草原上,想起兄弟们一起躺在四哥府里的屋顶上畅谈阔论,想起他木兰打老虎的风姿,想起他长身玉立和十三福晋对视的英姿,再想着那个狭小阴暗的宗人府房间,再也忍不住,跌坐在地上,压着声音哭起来!空落落的阴沉大殿中,胤裪缩肩抱头哭泣,只有回荡在屋中的幽幽哭声相陪。

        四爷并没有离开,他去了宁寿宫跪求皇太后。

        弟弟们都默默地跟着他。

        “你们要做什么?”皇太后已经知道了前朝的动静,老人家唯有哭泣。此刻面对孙子们的请求,实在不忍心拒绝。

        四爷不能要皇太后为难,只哭着跪求说:“求皇祖母,给十三弟住的地方,送去褥子被子、火盆、火炉、手炉、脚炉等等保暖的物事。将屋子修缮修缮。皇祖母,胤祥不能受凉。”

        皇太后知道敏妃的腿不好,知道敏妃的腿是做宫女的时候受凉了,留下的毛病。含泪道:“好。皇祖母答应你。不要担心,也不要怨你们的汗阿玛。查清楚就好。皇祖母相信胤祥。”

        四爷重重点头,流泪道:“皇祖母也莫要伤心。”

        皇太后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苍老的目光颤颤巍巍地扫过一个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孙子们,一张张压抑沉默的面孔,无声地流泪。

        为什么会闹成这样?

        这都是为了什么?

        弘晖领着弟弟妹妹们急匆匆地出宫去了,要去照应老十三的府邸。宣妃和敏妃倒下了,良妃得知和老八有关也倒下了。皇贵妃和德妃、宜妃、惠妃得知流放的事情,也都倒下了。一个后宫,从上到下,几千口子,静悄悄的唇亡齿寒。

        皇太后吩咐自己的贴身嬷嬷喜塔腊嬷嬷:“领着人,去宗人府送东西。就说我送的,谁敢拦着你,我老太婆亲自送!”一句话出来,宫女嬷嬷们低头哭泣,喜塔腊嬷嬷哭着答应一声:“嗻!”行礼退下了。皇太后一转脸,流泪看着她的孙子们:“你们既然要去受罚,就好生地被罚。记得,出去了,也是爱新觉罗家的儿郎,是八旗子弟,是大清的皇子。不要到了南海丢人!”

        “孙儿们谨记。皇祖母,……”四爷最是挂心皇太后的身体情况,哭道:“皇祖母,您保重自己,您等着我们回来,给您过八十大寿。”

        一句话,要皇太后抱着他嚎啕大哭。

        “胤禛啊!皇祖母这个岁数了,这个岁数了啊。你们闹得什么啊?你们不能好生的吗?”皇太后哭得哀痛,老人家隐约知道这是康熙的意思,可她怎么能去数落康熙那?此时此刻,最伤心的人,是康熙。

        其他皇子们不知道皇太后为何而哭,可他们是真的伤心。都忍不住,在皇太后面前放声大哭:“皇祖母!皇祖母!孙儿们一定经常给您写信。皇祖母!”

        胤禟更是一边哭一边喊着:“皇祖母,南海贫瘠,我们被流放,您要多给我们寄送东西啊。皇祖母。”指望母妃们是指望不上来,康熙的一张黑脸,哪个母妃还敢给他们寄送东西?

        胤俄一想想流放会有的苦楚,抱着皇太后的大腿眼泪鼻涕一起流淌:“皇祖母,孙儿看不到妹妹出嫁了,皇祖母,您代替我多疼疼她。皇祖母,流放苦啊。皇祖母!”

        皇太后听着,哭得越发伤心。

        “十丫头出嫁的事情都放心,我一定给你们寄送东西。都乖啊,乖啊。”皇太后那一颗心疼的呀,孩子再大再闹腾,在她面前也还是牙牙学语的皮孩子,这一哭,哭得她心都碎了。

        距十三阿哥被关押已经一个时辰,四爷要胤俄陪着皇太后,忙着照看着病倒的皇贵妃和德妃,宣妃和敏妃,惊慌失措的妹妹们。八爷因为良妃病倒从府里回来宫里,依旧举止翩翩,笑如暖玉。同样因为母妃病倒忙碌请太医的胤禟胤禵等人,见到了他,漠然请安,他微笑客气地说:“兄弟之间无需多礼!”几个弟弟带着个恍惚的笑想,一切都变了,连以前看似平静祥和的日子都一去不返。

        轻扇着蒲扇,汤汁子已经滚了好一会,才猛然反应过来,忙扔了扇子,用两条厚毛巾包住砂锅小耳朵,倒汤汁进锅台上的青花小碗里,脑中浮现胤祥微眯双眼装睡躲避吃药的表情,不知道他若在宗人府被冻病了,谁还会哄着他吃药。

        “笃笃”几声敲门声,四爷静静看向小厨房的门,却没有任何心思理会。过了半晌,又是几声“笃笃”声后,门被推开,胤禵看着正找托盘放药碗的四哥,微蹙了下眉头说:“四哥,药汁好了吗?”

        四爷收回目光,在一边小太监端来的水盆里净了手,擦干,端着托盘走出来小厨房。他跟着在身边走着:“四哥你怨我,你怨我再不和我说话了?”四爷望着永和宫里头静悄悄的,好似花儿草儿都病了的无精打采,不禁苦笑起来:“四哥不想说话。”

        胤禵跟着四哥进来德妃的屋子,不错眼珠子地看着四哥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着德妃用了一碗药,看着面容憔悴的德妃拉着四哥的手要说什么,却是未语泪先流,凄苦的目光望着四哥,颤抖着嘴唇只是流泪不止,一直到药力上来,精神撑不住了睡了过去。

        四爷给德妃掖好被子,和胤禵一起出来屋子,胤禵轻声道:“四哥,我知道你和十三哥好,可我才是你亲弟弟!你岂能只顾着十三哥不顾我?你要去南海,有没有考虑过我?”四爷淡淡问:“你需要四哥考虑你什么?你六哥怎么样了?”

        胤禵轻叹口气:“六哥用了药,睡着了。只是太医说,这次精神耗费过大,受了大刺激,和十一哥一样,都暂时不能移动,只能静养着。”

        “你在这里守着额涅。我去看看皇额涅。再去看看宣母妃和敏母妃,你六哥和十一哥。”

        四爷快步离开。

        胤禵看着四哥匆匆的背影,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四哥和他到底是不一样的。四哥养在皇贵妃的跟前儿,有皇贵妃的保护,也永远背负对皇贵妃的孝道,两个母亲同时病倒了,他一个人分成两瓣儿地忙碌。

        还有宣母妃和敏母妃吗?胤禵狠狠地一闭眼,他突然发现,他大错特错。他和其他兄弟一样选择牺牲老十三,却是要四哥对老十三无比心疼和愧疚,要老十三在四哥的心里更重!

        四爷到了承乾宫,见十公主趴在床头睡着了。听飞花落叶两个宫女说皇贵妃一直没醒,点点头,坐到床边的小榻上,默默地守着。

        他刚刚喂着皇贵妃用了药,皇贵妃睡着了才离开去永和宫。此刻,两个母亲都睡着了,妹妹也睡着了,睡梦中都是一脸担忧和泪意。他心里愧疚不安,守着皇贵妃一会儿,太医刘声芳进来把脉,说不用太担心。十公主也迷糊醒了过来,见到四哥,一头扑到四哥的怀里。

        “别怕。别怕。”四爷哄着妹妹,叮嘱道:“你只管孝顺皇祖母、汗阿玛和皇额涅,其他的都不要管。记得吗?”

        “记得!”十公主哽咽地哭着,在四哥的怀里蹭蹭脑袋。问他:“四哥要去哪里?”

        “要去看看宣母妃和敏母妃。再去看看你六哥和十一哥。”

        十公主伸手,紧紧地抓住四哥的衣襟,哭泣道:“四哥,你照顾好自己。”

        四爷揉揉妹妹的脑袋,心疼道:“妹妹乖。四哥照顾好自己,莫要害怕。皇额涅醒过来后,派人去找四哥。”

        “好。”

        “四哥,十三哥……”十公主的眼泪又出来了。

        “放心。只是等着查清楚就好了。”

        “真的?”十公主又是惊喜又是感动,眼泪越来越多。

        “真的。”四爷接过来飞花手里的毛巾给她擦擦眼泪,“你是不是要去宗人府闹腾?还是要劫走你十三哥?”

        “四哥~~”十公主睁大了因为哭泣红了好似兔子的眼睛,虚弱地辩解。“我才不会这样鲁莽那。皇祖母已经派人送去很多东西了,十三哥在里头不受罪我就放心了。”

        “好~~四哥信你。在这里乖乖地守着皇额涅。”

        “嗯。四哥放心。”

        四爷爱怜地捏捏妹妹挺翘的小鼻子,再看一眼床上昏睡的皇贵妃,抬脚大步去了储秀宫。

        康熙对妃子们的封号一向吝啬,可这么多年下来,册封的妃子也是不少了,东西六宫的宫殿不够每个妃嫔单独住的,加上宣妃和敏妃感情好,所以还是住在一起。四爷到了储秀宫,宣妃刚醒过来,敏妃还在昏睡。四爷便先去看望宣妃。

        宣妃一直没有孩子,十三公主在守着宣妃。

        十三公主见到四哥,呜咽一声,一头扑到四哥的怀里,呜呜地哭着:“四哥!四哥!”

        四爷因为十三公主的哭声,心里头越发难受,只是抱紧了妹妹哄着:“莫哭莫哭,不要担心。四哥一定会想办法。”

        哪知道十三公主使劲地摇着头,哭得越发伤心:“四哥,额涅昏睡之前告诉我,你先要照顾好自己。四哥,十三哥已经被关押了,你一定不能出事。”

        一句话要四爷身形一晃,似乎承受不住这份理解的重量。抖着手拍拍妹妹的后背,朦胧的视线,和躺在床上的宣妃对上,面对宣妃伤痛中坚强支持鼓励的目光,四爷轻轻地闭上眼。

        他何德何能,要她们这样理解?

        四爷陪着宣妃说话,看了宣妃的脉案,询问了用药情况,略略放心的同时,心里也越发沉重。

        长辈们都年纪大了。

        受不住刺激,也熬不住药力了。

        宣妃说了几句话就没有了精神,人又昏睡过去。

        四爷去见敏妃,四爷实在无颜面对敏妃,好似是上辈子,胤祥被圈禁,他站在胤祥府邸门口,无颜面对十三弟妹。

        四爷给敏妃请安,敏妃看着精神头挺好,笑着道:“快起来。”十四公主含泪扶着四哥起来,给四哥搬来一个绣墩。

        敏妃性情温柔和善,最是有韧性的人。可这要四爷更是难过,他宁可敏妃恨他打他骂他一顿。

        四爷坐在敏妃的床前,望着敏妃憔悴伤痛的面容,一声“敏母妃……”呼唤出来,四爷双手捂着脸,语不成句,热泪滚滚。

        “四阿哥……别哭……”敏妃伸手,虚弱地握住他的手,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孔上露出来一抹坚强的笑,“四阿哥……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别哭。”

        “母妃……”四爷艰难地摇着头,他不能放弃。他已经要胤祥从定罪圈禁到暂时关押了,他不能放弃。

        “四阿哥……”敏妃压抑地咳嗽一声。四爷收敛情绪,自己擦擦眼泪。十四公主忙端来一杯水喂着母亲用一口,敏妃缓一缓情绪,面对回复平静的四阿哥,含笑道:“四阿哥……你将胤祥,养的太好了……人怎么能一直这样好啊?年轻,受点儿坎坷,这才是正理儿……咳咳……”

        “母妃……”四爷忙伸手按住她的手腕,用内力给她缓解身体上的伤痛。

        “四阿哥……你听我说……我不懂国家大事……我只是虚长几岁……胤祥……太年轻了……四阿哥……你是做大事的人……他的脾气呀,早晚要改一改……”

        敏妃的通情达理,要四爷肝肠寸断。他这辈子,到底还是不能护着他的十三弟吗?

        “母妃……胤禛知道……母妃……胤祥很好……胤祥已经变得越来越好……”四爷拒绝承认现实,他不甘心两辈子一样的无能为力。

        可是敏妃只摇头,眼睛里是经历岁月风霜后,才有的领悟和通达。

        “水满则溢。四阿哥……凡事,莫要求全。咳咳,我知道,皇太后去照顾胤祥了,四阿哥,你乖乖的,莫要着急。等着皇上的命令。”

        “母妃,”四爷轻轻地闭眼。再次睁开,带有泪意的眼睛里一片清明。“母妃,胤禛都知道。可是胤禛做不到。”

        四爷重生了,活了两辈子了,什么都知道。可他却还是做不到。

        “母妃……你莫要担心胤禛。母妃……水满则溢,胤禛知道,所以自请去流放南海。母妃……你保重身体。”

        敏妃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四阿哥。

        四阿哥呀,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他必须退让,他必须割舍一些东西去要康熙放心,对比胤祥被关押圈禁,他宁可自请去流放南海。

        带着胤祥远走南海。

        南海啊,什么样荒凉的地方?敏妃不敢去想。她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只说:“四阿哥……你放心。我一定保重身体。”

        作为长辈,保重身体,不要出远门的孩子担心,这是敏妃唯一能做的事情。

        四爷紧紧地握住敏妃的手,唯有感激。

        四爷守着敏妃再次用了药,昏睡过去,临出来储秀宫宫门的时候,回头望一眼泪眼相送的十三公主和十四公主,四爷好似看到当年得知敏妃有孕的自己,惊喜地跑来要看敏妃,被宣妃堵着,和他说话,领着他去看敏妃……他瞧着敏妃还没有显怀的肚子,幻想着十三弟的出生,期盼他们兄弟有一个更温暖更亮堂的未来。

        抱着刚出生的红皮小老鼠在怀里,领着他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看着他一天天长大,……那样明艳的时光,宛若阳春三月的诗行,兄弟两个行走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每时每刻,都在沐浴着芬芳。此刻四爷依旧在明艳的光线中看到了往日和未来的时光交织在了一起,在书写历史,也在书写命运。

        很多人苦笑一声“命运”妥协了。面对命运这个魔鬼,四爷从来不屈服。四爷从来都是主宰自己的命运。

        漫步来到乾清宫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的晚饭时分。

        乾清宫响着一阵阵“传膳”的声音,御前小太监向殿上太监说一声“传膳”!殿上太监传给鹄立在乾清门外的太监。他再传给候在西长街的御膳房太监……一直传进御膳房里。

        不等回声消失,一个犹如过嫁妆的行列已经出了御膳房。由几十名穿戴齐整的太监们组成的队伍,抬着大小三张膳桌,捧着几十个绘有金龙的朱漆盒,浩浩荡荡地直奔乾清宫偏殿而来。进到明殿里,由套上白袖的小太监接过,在东暖阁摆好。平日菜肴一桌,因为是冬天另一桌火锅,各种点心、米膳、粥品、咸菜摆放在一张小桌上。食具是绘着龙纹和写着“万寿无疆”字样的明黄色的瓷器,银器程亮,下托以盛有热水的瓷罐。四爷进来暖阁,托端罩摘冠帽的时候,听到一个小太监叫了一声“打碗盖”!

        每个菜上的银盖取下,放到一个大盒子里拿走。四爷便闻到从暖阁里飘出来的饭菜香。

        四爷搓搓脸,见到李德全轻手轻脚地从暖阁出来,偷偷地给他使眼色,轻轻颔首。先去西暖阁里看看六弟和十一弟,发现他们都在安睡,稍稍放了心。望着饭菜香气飘来的方向,深呼吸一口款步来到东暖阁,一眼看到康熙一身便服,端坐桌边,正要用晚食。正在看着一桌子美食。

        太子也在。

        四爷“啪啪”打着马蹄袖给康熙和太子行礼,朗声道:“胤禛给汗阿玛请安,给太子二哥请安。”

        康熙打量他一眼,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儿,冷哼一声:“一个后宫你转遍了?”

        四爷起身,微微鞠躬道:“还没。本打算去看看惠母妃、宜母妃和良母妃,腹中饥饿,先来用膳。”

        康熙一噎。

        太子咳嗽一声,生怕老父亲被四弟的怨气冲的晕过去,主动笑道:“快坐下来用膳。”

        “胤禛谢谢汗阿玛,谢谢太子二哥。”

        四爷再次行礼,端坐到老父亲的下首另一侧,一个小太监端着漱口杯和净水的毛巾上来,四爷简单洗漱了,今天伺候用膳的魏珠忙亲自送上来一副碗筷。

        康熙黑着脸,瞪他一眼:“惯的你。还去求皇太后。”

        四爷孝顺道:“儿子怕胤祥病了,汗阿玛心疼。”

        康熙:“!!!”

        太子忙起身给康熙顺顺气,哄着道:“汗阿玛您别气别气,四弟故意来气您的那。”

        康熙僵硬着老龙脸,在太子的安慰下缓过来一口气,却对太子怒声道:“朕气什么?朕才不生气。”转脸对混账老四道:“朕心疼什么?无君无父的东西,眼里只有一个四哥,朕心疼猫儿狗儿也不心疼他!”

        太子:“……”得嘞,刚是谁坐在膳桌前吃不下东西,担心胤祥在宗人府吃不好的?

        四爷却是点点头,一点也不惯着他汗阿玛的臭脾气:“是是是。儿子说错了。明儿就给你找来猫儿狗儿心疼着。”

        康熙:“!!”混账老四果然是专门来气他的!

        四爷起身,给康熙盛汤夹菜,嘴里还有话:“待会儿用过饭,儿子就吩咐人将家里的猫儿都抱来给您养着。大白猫这一窝生了五只,兄弟们都犹豫着不敢要了,说实在养不了这些小祖宗。儿子正发愁那。”

        康熙气得呼呼直喘气,使劲地告诉自己不气不气,千万不能和混账儿子生气。气病了受罪的是自己!

        “吃饭!”康熙低喝一声,端起来碗拿起来筷子开始喝汤用菜。气哼哼的,好似要将怒气发泄在食欲上。

        太子看着傻了眼,自己劝说了半天不动筷子,混账老四来气两句,就吃饭了?

        好吧,太子面对混账四弟眼巴巴等着他动筷子的催促眼神,气得端起来呼噜喝汤,也将怒气发泄在食欲上。

        四爷等老父亲和太子都开始了,自己端碗盛汤开始用饭。

        安静中,只有轻轻的碗筷碰撞声偶尔响起。伴随着丝竹声悠扬,膳房太监给康熙夹菜的动作越来越轻快,阿弥陀佛,皇上您用饭了就好。

        其中有一道菜肴,四爷吃着挺好,示意给夹菜的魏珠给他再夹菜。魏珠为难,一般一碟子菜只夹三次,可他又知道四爷随性的脾气,吃饭的时候从来不讲究“三口”的规矩。便拿眼瞅着皇上。

        康熙正在用鱼汤,瞅一眼那道菜肴,老四眼巴巴的样子,冷笑一声:“给他夹菜。可别说朕亏待了他的嘴巴。”

        “嗻!”

        魏珠赶紧地给四爷夹菜。

        四爷笑道:“儿子谢谢汗阿玛体贴。这道菜做得好,保定家养的雏鸡,加上白洋淀的新鲜虾仁,用保定特产槐茂面酱作为调料,精心烹制。既有鸡肉的鲜香,又有虾仁的脆嫩,而且还有面酱的香味,几种口味融合在一起,真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太子没忍住,再次咳嗽出声。

        这道菜是新菜。康熙今年路过保定吃过一次以后,对这道菜赞不绝口。称赞此菜既有鸡肉的鲜香,又有虾仁的脆嫩,而且还有……混账老四一字不落地背诵出来,故意的!

        四爷示意魏珠再给他盛一碗萝卜汤,用一口虾仁,满足地赞叹道:“这次木兰回来,弘晖也和儿子显摆这道菜,还亲自下厨房。儿子吃的挺好,问这道菜的名字叫什么。弘晖说,他给汗阿玛也做过一次,当时汗阿玛也问他名字,他只顾着研究做法了,压根没有想过名字的问题,一下子慌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做菜的时候,活的鲜虾跳跃那。就叫鸡里蹦。’显摆地说,汗阿玛听后,龙颜大悦,夸奖道:‘好一个鸡里蹦,真是栩栩如生,妙哉,妙哉!’”

        康熙黑沉沉着一张脸,嫌弃地瞅一眼混账老四:“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巴?”

        四爷:“汗阿玛此言差矣。老百姓一辈子为了吃饱穿暖有房住,只管好脑袋上的一张嘴巴。儿子有幸做了汗阿玛的儿子,大大小小算一个官儿,天生有两张嘴巴。一个吃饭,一个说话。”

        康熙猛地咳嗽起来,他实在不明白老四的厚脸皮哪里来的。

        太子给混账四弟一个大白眼:“知道你有两张嘴巴了。吃吧。”

        四爷还给太子一个大白眼:你是嫉妒我,你马上一张嘴巴也没有了。

        太子气得脸色铁青,他为什么要和混账老四说话?!他这是自己找没趣儿!

        太子气哼哼地不说话了,低头猛吃。

        马上一张嘴巴也没有了,吃一顿少一顿,还不使劲地吃?

        四爷满意了,专心地品着他喜欢的萝卜汤。

        康熙看在眼里暗自摇头,太子打小儿就没在老四身上讨到巧儿,还偏偏喜欢去招惹老四!

        三个人“开心”用饭,餐前饭用完,魏珠给摆上来锅子,烫好的白菜萝卜粉条蘑菇牛羊肉鹿肉等等,在奶白的汤里翻滚冒着香气,父子三人互看一眼,立马动筷子开始抢。

        可能真的抢着吃的最香?反正这一次太子吃的打饱嗝儿,康熙也比平时多吃半碗饭,四爷更是放开了胃口,吃嘛嘛香。

        饭后父子三个散步,不知不觉走到御花园。康熙今日心情好似不错,走了一圈,坐于长凳上休息。神色祥和地目注着前方。恰是夕阳落日时分,满天空橙黄的阳光给整个紫禁城染上一层金光,菊花梅花雪花……在阳光下彷似透明,片片都透着妩媚。

        康熙侧头对太子笑说:“朕记得,苏茉儿嬷嬷最是爱秋天,太皇太后最爱冬天,但是她们的理由是一样的,都说是‘比春天都好看’!”太子躬身笑回:“正是,儿臣还记得姑姑站在盛开的梅花树下笑着唱歌呢!”康熙眼光投注在前方的梅花树上,嘴角带着丝笑说:“是啊!她会唱的歌可多呢!朕小的时候,她天天给朕唱歌!”说着,定定出起神来。

        此时的康熙心应该是柔软的,他回忆起了年幼时的烂漫时光和记忆中的温柔长辈、慈爱歌声。四爷定了定心神,刚要抓住机会请求一番,李德全进来行礼:“皇上,四爷家的人来找四爷。”

        “哦~~”康熙知道老四今天都安排好了,要四福晋照顾十三福晋和孩子们,要弘晖去照顾十三的府上照看着,此刻还来找老四,是出事了?

        康熙一眯眼。

        四爷也着急起来,行礼道:“汗阿玛,儿子去看看。”

        “嗯,去吧。”

        四爷大步流星地出来御花园,看见御花园门口焦急转圈圈的苏培盛,立即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爷!”苏培盛给四爷行礼,一起身要哭不敢哭的模样。“爷,十三福晋听到消息,晕了过去。福晋急忙去请太医,太医说,十三福晋急火攻心。十三福晋醒来只是哭,说要将孩子给福晋养着,自己去陪着十三爷。福晋不敢答应,她就一直跪着。这都跪了半天,饭也没吃,跪的又晕了过去。福晋没有办法,要奴才来问问爷。”

        四爷一眨眼,眼睛沉沉地望着天边的落日。紫禁城的落日,真漂亮。冬天,也好看。太皇太后说得对,冬天比春天好看。

        “……十三福晋什么理由?”

        苏培盛一愣,爷真要答应不成?随即答道:“福晋告诉她,不用担心十三爷的衣食,皇太后打点着那。可是十三福晋说,不能老是要皇太后操心。她必须陪着。皇上仁慈,有她在,皇上总会顾念一二。更担心十三爷受不住打击,有饭也不吃闹情绪。”

        四爷点点头。

        沉吟片刻,吩咐道:“留几个孩子们都住在府上,弘晖和大格格领着一起学习读书。晚上如果睡不着,一起睡陪着。告诉十三福晋,好生吃饭休息,等爷的消息,爷一定尽力。……告诉福晋,爷今晚上不回去了,她看顾好家里,明天进宫来照看母妃们,孩子们也都进宫陪着。”

        “嗻。”苏培盛大约一声,却没有离开,含泪道:“爷,福晋说家里都好,十三爷府上也好着。您照顾好自己。”

        四爷心里一酸,答应道:“回去告诉他们,都放心。爷一定照顾好自己。”目光一凛,暗示道:“都什么也不要做。”

        苏培盛微微惊讶,转瞬明白过来,这是嘱咐邬思道高斌等人,重重点头:“他们确实是稳不住了,都担心爷和十三爷。奴才一定带好话儿。爷一切放心。”

        苏培盛行礼离开了,四爷再回来御花园,听到太子给康熙将笑话的声音,默默地站在一边听着:

        老师:“徒弟呀,我这套太极剑法,你记住多了?”  “一大半。”  “不错!    现在还记得多少?”  “已经忘掉一大半了!”  “难为你了。”  ……“还记得多少。”“已经全忘掉了!”“很好!很好!刚刚教错了,现在我再重新教你一遍。”

        太子说的绘声绘色,康熙也很给面子地笑了一声,一抬头,看见老四在走神,皱眉道:“家里出来什么事情了?”

        四爷麻利地一撩袍子,跪下了。

        “回汗阿玛,是十三弟妹。哭闹着要去陪着十三弟,福晋不答应,她就一直哭。还说汗阿玛仁慈,她跟着去了宗人府,汗阿玛一定会顾念着,衣食方面好一些。也能看着老十三监督他读书学习改正。半天了饭也不吃,福晋担心她,又没有办法,就派人来找儿子。”

        康熙:“……好一个刚烈的十三福晋呀。”

        康熙叹息一声。

        眼睛望着落日下的紫禁城的巍峨殿宇和黄瓦飞檐,连绵成片,康熙好似又回到儿时,他的汗阿玛驾崩,几家欢喜几家愁。可是他的皇额涅本该是高兴的,不受宠的妃子,儿子登基了,她做皇太后了,她在人前再伤心地哭泣,在人后她不该高兴吗?她一点也不高兴。她伤心绝望,不到两年,便是追随汗阿玛走了。

        太皇太后说,女人的心,就是这样脆弱又刚硬,宛若那独守一份美丽,只想开放在春天的花儿一般,不知道秋天和冬天的美,也不想去知道。太皇太后说,玄烨呀,你长大了,莫要学你汗阿玛。你要知道怎么做好一个春天疼爱着花儿,照顾好你的家人。

        太子凝眉望着康熙的表情变化。

        四爷深呼吸,言道:“汗阿玛,十三弟和十三弟妹是打小的情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比一般的夫妻更深重。儿子知道,十三弟妹的要求很不合理。可是儿子担心,十三弟妹担心十三弟,先自己倒下了。”

        康熙脸色澹然,难辨喜怒。四爷磕头求道:“十三弟妹胆大包天,算计汗阿玛仁慈,儿子替她赔罪。求汗阿玛成全!”

        康熙静静盯了老四半晌,冷声道:“朕看不是十三福晋胆大包天,是你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情都敢做!”

        四爷心中悲伤,并非为自己,他今天进宫时已经做好受罚的准备,只是心痛胤祥和十三弟妹还有孩子们。四爷“砰砰”地不停磕着头,求道:“汗阿玛仁义!求汗阿玛成全十三弟妹的心意!儿子甘愿受任何责罚!”康熙起身怒道:“她的心意该是照顾好府里和孩子们!责罚?朕看就是朕往日太惯着你了!”

        说完也不让混账儿子起身,转身提步而去,太子赶忙跟上,李德全担忧地看了四爷一眼,匆匆也随了上去。四爷静静跪在地上。胤祥此刻在宗人府做什么那?颓废丧气?还是读书练武?十三弟妹这么坚持,不顾孩子也要去宗人府,在汗阿玛看来,这就是不识大体不够理智了。自己一心要保住胤祥的行为,在汗阿玛看来,也是不够理智不够狠心了。

        从斜斜夕阳跪到沉沉黑夜。从暖意融融跪到夜凉风起,先时还能感觉到膝盖酸麻疼痛,却比不上心中悲痛,后来渐渐麻木,更是觉得一切都无所谓!老父亲要罚,那就罚吧。

        李德全匆匆跑来,环抱一个皮褥子看着四爷叹道:“四爷,皇上哪里能真的罚你跪着这么久,您快起来……?”

        四爷木然跪着,听着这话身体一歪,坐到草地上。听李德全一边给他铺开皮褥子,套上貂皮披风,一边叹道:“四爷,皇上回去乾清宫后一直沉着脸那。看天气变化更是烦躁。四爷,皇上疼您那。太子殿下一直给求情,可皇上气着。您给皇上一个台阶儿。”说完,长叹口气,匆匆跑走。

        黑漆漆的御花园内,宁静得只闻风轻抚过树叶的声音。丝丝寒意从草地上传来,他搓了搓手,试着站起来移动了一下,一阵疼痛,酸麻难动,头上也是眩晕,索性作罢。坐在李德全送来的皮褥子上,半仰头看向天空,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黑蓝丝绒上颗颗水钻,闪灭间如人的泪眼,母妃们和福晋、十三弟妹,孩子们怕都是正在暗自垂泪。孤寂一人的胤祥此时是否也在抬头,试图在夜空找到一颗星星?

        冬日夜晚的寒意渐渐遍布全身,偏偏这样的时候最是消耗身体热量,腹中开始饥饿,冷风一吹越发寒意侵骨,四爷裹紧了披风,盘膝坐着打坐运功,盼望着时间快点走,快点午夜打更声起来,快点天亮。

        黎明前最是寒冷,份外难熬。可也是最有希望的时候,如同人人都不喜欢的秋天和冬天。

        一更天的打更声响起来了,夜风也大了,四爷听着人间最天然的动静,发现夜空中乌云渐大,头开始昏沉沉,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冻的。紧闭双眼,脑中一片虚空,再无余力胡思乱想。

        “四哥!究竟怎么了?”四爷无力地睁眼,胤礼正蹲在他对面。四爷摇摇头,示意他离去。他带着哭音道:“四哥你要在这里跪着一夜吗?四哥,十三哥只是被暂时关押,查明白了就好了。我们一起想办法。”

        四爷道:“你快回去!汗阿玛如今正在气头上。”他蹲着不动,四爷训斥道:“还不走?四哥的话你也不听了?你看四哥是被罚跪吗?四哥这是在欣赏御花园的夜景。快点回去。”他咬唇站起,默立了一会,转身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四爷闭着双眼打坐,周围一切似乎都远去,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人。

        一直柔和的风忽然转大,树枝被风吹得喀嚓喀嚓作响。大风刮落梅花树上的花瓣儿,搅起地上的残雪,在漫天舞动着的枯枝中,轰轰雷声由远及近,漫天乌云黑沉沉压下来,天色迅速转阴。四爷连苦叹的力气也无,只是木然僵坐着。

        几道闪电如金蛇,狂舞着撕裂黑云密布的天空,阵阵雷声中,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打落下来。不大会,又是一个霹雳,震耳欲聋。一霎间雨点连成线,哗的一声,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倾斜而下。刹那间全身湿透,狂风吹过身子,激起一阵阵寒意。阴暗的天地间,似乎除了风雨就只剩下他,只有他一人面对着天地的狂暴肆虐,承受着它的雷霆之怒。紧闭双眼,坐直身子,任由万千雨点砸落,四爷所能凭借的不过是自己的背脊。

        无边无际的雨,阴沉的天色难辨时辰,时间彷佛静止,似乎这雨就这样要下到地老天荒。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天公作美,奈何四爷真不是能使用苦肉计的人。手捧着头,只觉得自己身子开始变得热乎乎的,连寒冷都不会感知了,大约明白是受凉发烧了。待要起身去找老父亲讨饶,忽然感觉有视线盯着自己,迷糊晕沉中咬了咬牙,缓缓抬头看去,不远处,老八手打白缎地人物彩绣人物象牙大伞,直直立于雨中。

        隔着漫天风雨,彼此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四爷却能感觉到他伤痛惊怒的视线,两人默默凝视着对方。

        白缎伞下,老八一身月白长袍,袍摆随风而舞,面色温润如暖玉,身姿淡雅若新月。人人都在这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中带着几丝狼狈,可他却如暗夜中的一株白莲,遗世独立,纤尘不染。一道闪电劈下来,映照了他伞上的珠宝,也映照了他嘴角似乎凝聚了天地所有的寂寞,人间所有的寒冷的一抹浅笑。

        四爷微微一笑:“广东十三行新出的宝石伞?”

        “是的。”胤禩慢慢走近,“这种伞,大多出口到欧洲。以五色网格流苏为边饰,伞顶象牙人物圆雕,象牙伞柄镂刻树叶花卉纹。伞面为缎地刺绣,以伞骨分割成八个块面,分别刺绣庭院教子、忽得任命、升官发财、灵猴献瑞、猎虎有功、仕途升迁、官至一品、荫护三代等历史故事和戏曲场景,极具东方情趣。西方有句话,没有一把大清十三行的象牙扇在手,谁都不敢说自己是欧洲贵族。”

        “是呀。”四爷想要站起来,感觉身上的衣服吸饱了雨水,沉的好似一座山压在身上,便是又坐了回去。感叹道:“这是好事。不知道我要年希尧在广州多开一些作坊,做一些不那么名贵的中等伞,打出来品牌出口给欧洲的新贵阶层和中产,效果怎么样了?”这段时间,四爷无暇顾及这些琐碎小事。

        胤禩知道他最近在忙着什么,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听他问了出来,忙道:“效果很好。不需要很优秀的匠人,不需要很特别的原材料,利用大清十三行象牙伞的名声,买的好,利润很好。……我会要刑部认真查明,尽快放出来十三弟。”

        胤禩紧张地看着混账四哥,他只是想打压混账雍正,他并不想打压老十三。不说他和老十三无冤无仇,就单说目的,打压老十三不光不能伤到混账雍正一根汗毛,反而要混账雍正恨死了他。

        胤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混账雍正的眼睛,仙人之姿不再。一道闪电劈下来,他看到了混账雍正笑出来的一口大白牙,好似要张口吃了他解恨!瞬间吓得翩然风度和出尘之姿都不在。好似此刻狼狈地淋着大雨的人是他,不是混账四哥。

        四爷心里一乐,第一次发现老八重生的好处了。这小子有了被圈禁被自己报复的经历,这辈子不敢要胤祥被圈禁了。

        咧咧嘴,想再笑一个,没有笑出来,还喝了一嘴巴雨水。四爷仰头望着天降的无根之水,任凭这天地间最干净的雨水冲刷自己的灵魂。

        ——老八的这份“识时务”有什么用那?真正要罚胤祥的是汗阿玛。老八自以为聪明的算计,只是给汗阿玛一个机会罢了。

        胤禩发现他的动作,眉心紧皱,打伞走到四哥身边,伞遮住四哥,挨着四哥蹲下,淡淡目视着四哥。

        四爷盘膝端坐,那模样在胤禩的眼里,好似他混账四哥坐的不是草地皮褥子,而是帝皇龙椅。好似此刻不是风雨交加的冬天夜里的御花园,而是金碧辉煌香气缭绕的太和大殿。而他站着,却好似那个跪在龙椅下的臣弟。

        雨点打在伞面的声音错错杂杂,一如两人前世今生两辈子的纠葛。

        过了很久,胤禩叹口气,在怀里摸索了下,掏出一个小银壶给四哥,四爷接过来打开,居然是萝卜汤,不禁大喜,仰脖子一气喝完,对他道:“小八乖,四哥总算没白疼你。”胤禩嘴角抽抽,接过来空了的银壶,又在怀里掏掏,掏出来小包递到四哥眼前,示意打开。四爷掀开小包,几块枣泥山药糕。闻着香气是膳房的陈师傅做的。不禁大喜,立即抓起一块,塞进嘴里慢慢用着,胤禩急道:“吃慢点!”

        四爷吃的已经很慢了,只是实在饿得狠了,咀嚼的动作大一点儿。吃完后才忽地惊觉道:“汗阿玛没准我吃东西。”

        胤禩气笑道:“四哥你有本事吃之前就说这句话。”四爷一笑,不一会功夫,几块糕点全都下肚,本来已经饿过头,只觉得胃不舒服,但已无饿的感觉,这会子一吃,越发觉得饿起来,只得忍住。更有吃了东西,肠胃不再叫唤吸引心神了,身体其他地方的难受都格外明显起来,尤其脑袋上越发昏沉沉的。

        胤禩发现四哥脸上泛起来红潮,知道他是受凉了,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在怀里又掏掏,掏出来一个皮囊,递给他。

        “……你就是要使用苦肉计,也好歹顾念一下胤祥。他要是知道你这样,估计会从宗人府冲杀出来。”四爷心中一痛,看向他,他道:“我已经吩咐了苏努等在宗人府办差的宗室,尽可能地照顾胤祥。你放心,我宁可自己被汗阿玛圈禁,也真不敢要他被圈禁。”四爷打开小皮囊的端口,喝酒不语。

        胤禩蹲在他的身边,蹲的脚麻腿麻,雨伞朝混账四哥身上倾斜,他蹲的半边身子都湿透了,到底是不甘心地问:“为什么,我没有兄弟?今天如果是我进了宗人府,所有兄弟都会避之不及吧。就连九弟,曾经愿意拿命替我担保的,如今都变了。”

        四爷用着桂花酒,感受酒进入五脏六腑的热度和烈性子,恍惚间又看到胤祥抱着酒坛子在桂花树下喝酒的豪情。

        听见胤禩的话,一抬头,讶然地看向他,他面色焦躁压抑中夹杂着怒气痛苦,却又极力克制着,心中一软,“你怎么会没有兄弟?……如果是你,兄弟们也会去找皇太后,求皇太后照顾你。小八呀,九弟没变。是九弟成长了,而你,还纠结在陈年烂谷子里发霉。”

        他深吸口气问:“真的吗?若是我被关押在宗人府,四哥也会去求皇太后?这样求着汗阿玛”四爷看着他,没有回答。他叹道:“我知道,四哥肯定在想,换成胤祥,肯定不会这样问。他懂你!他是你养大的!他可以为了你包容老十四的坏脾气,因为那是你的同母弟弟,他可以为了你将你的孩子当成亲儿子疼着。”

        四爷难得的温柔道:“小八,你还是这么笨。你放心,陈年烂谷子也能开花发芽,兄弟们不会放弃你的。”

        “哈!哈……哈哈哈哈……四哥,你在说笑话吗!”胤禩唇边绽开一个淡淡的笑,笑着笑着,越笑笑容越大声音越大,越笑越是肆意放纵,身形在风雨中摇晃宛若御花园的一株迎着风雨的洁白梅花树,充斥着寂寞入骨深入灵魂的凄凉绝望。

        笑声蔓延在风雨中,癫狂迷乱。宛若深山老林里的鬼哭。孤魂野鬼的哭嚎。

        四爷不搭理他发疯,只尽情享受美酒。这样的天气里,如此喝酒,也是难得的经历了,应该好生体会。

        耳边响起胤禟和胤俄、胤禵呼唤的声音,一回头,看见他们三个猛一扬手扔掉伞,快步跑过来。四爷凝注着被风卷动着身不由己打着圈的黑色大伞,在地上摇摆不定。雨势越来越大,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抽打着天地万物。身子虽已冷透,心里却渐渐泛起暖意。汗阿玛你看,这漫天风雨,还是有兄弟们情意温暖人心。

        “四哥!”三个弟弟跑到四哥面前,顾不上八哥发疯,一眼看到四哥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胤禟单膝跪着一伸手摸着四哥的额头,着急地问:“四哥,能走了吗?你需要去看太医。”

        四爷用他仅有的神志点点头:“快扶着我去乾清宫。对了,还有你们八哥,大雨天穿的一朵蓝莲花似的。”

        胤禟赶紧架着四哥坐起来,胤俄用力给四哥挤着披风上的雨水,看着八哥月白的丝质袍摆拖在泥水里,还发疯大笑也不知道帮助一把,气恼道:“八哥,你说你臭美什么?你快过来给四哥打伞!”胤禵伸手摸到四哥的手,被烫的一缩,急得眼泪都出来,低吼道:“九哥和八哥打伞。我和十哥扶着四哥。快!四哥发烧了!”

        哥四个两个打伞,两个扶着四哥,一起朝乾清宫而来。路过的小太监看见了,吓得赶紧拿着雨天大伞来给遮着。

        雨没完没了地下着,天地间唯二的声响就是哗啦啦的雨声、人类的奔跑声。四爷身形随着两个弟弟的搀扶晃动,身子忽冷忽热,到了汗阿玛的面前,强撑着跪着,意识逐渐恍惚,心里只是惦记着,这辈子胤祥要被关多久那?皇家的争斗何时是个头那?将来他自己的孩子们又能避免这一切吗?最后只有耳边越去越远的雨声,老父亲的呼唤声,四爷用他最后的意识,安慰康熙:“汗阿玛别担心,儿子使用苦肉计那。老天爷帮忙,儿子又受不住了讨饶……”然后身体一软,一切陷入黑暗沉寂中。

        身子彷佛被火烧,又彷佛置身于冰窟中,唇干舌燥,正在挣扎,弘晖小心地说:“阿玛,您醒了吗?要喝水吗?儿子喂你水喝。”原来无意识中,已经喃喃要了水。弘晖扶阿玛半坐起来,用一个大枕头垫在腰上,慢慢的喂着喝了几口。

        四爷迷糊的视线看着满脸喜色的弘晖木了一会,忽地清醒过来,看了看屋子,疑问地看向弘晖。弘晖紧紧地抱着阿玛又哭又笑说:“这是乾清宫。太医说不好移动,只能在这里住着。”四爷心下一松,想到胤祥,却立即又悲伤起来。

        弘晖吸吸鼻子,端了清粥过来,四爷闻到饭香,才觉得极饿。待吃了小半碗后,弘晖一面喂着,一面道:“阿玛昏迷了三天三夜,身子烫得火炭似的,真是吓坏了我们。”四爷惊道:“三天三夜?”话一出口,才发觉声音暗哑,咳嗽好几声后才停。

        弘晖赶紧给阿玛顺着背,点头道:“六叔和十一叔好多了,能下床走动了。大伯父、太子伯父、三伯父、七叔、八叔……一直到十七叔,都被罚跪了。听当时殿外值勤的太监们讲,只听到伯伯叔叔们和玛法争执的声音,不停地提到十三叔。伯伯叔叔们在乾清宫外从下午一直跪到第二日散朝,都给十三叔求了情。玛法最后发了话,让伯伯叔叔们起来,也赦免了阿玛。阿玛,儿子一来看见你烧的谁也不认识,真的吓到了,……”

        四爷难以置信地截道:“你的伯伯叔叔们都跪了一天一夜?”弘晖大力点点头。四爷忙问:“身体都可好?”弘晖说:“伯伯叔叔们都是习武之人,身板本就比常人好,十五叔和十七叔,听闻只是稍微有些不适,估摸着休息一天,也好得差不多了。”

        四爷默默出了会子神,弘晖放下碗筷,道:“阿玛,现在是早朝时间,玛法和伯伯叔叔们都在乾清门。老祖宗身体好着,就是担心阿玛。皇祖母和祖母,祖母们都好多了,也是担心阿玛。弟弟妹妹们这几天守着阿玛,昨天晚上额涅担心他们熬不住,带着都回去家里,估计待会儿就来了。阿玛这三天一直只用了一点汤水,肠胃一时不适应,这几天饮食要节制。”四爷轻轻地点点头。

        弘晖帮阿玛擦洗手和脸,梳好头。四爷一动,感觉腿上不得劲,问弘晖:“腿上怎么回事?”弘晖正在准备热水毛巾,一面道:“阿玛的腿和膝盖受了凉,太医说要上药逼出来寒气,上了药膏后要包裹起来,不方便动弹。”四爷惊道:“受了凉?”

        弘晖吸吸鼻子,一面拧着毛巾,一面哭诉说:“阿玛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大臣们日常都戴着护膝,阿玛没戴护膝,还跪了那么久,太医说,幸亏是御花园的泥土地面,还下了雨,寒气入体发烧,这才能借机用药将寒气都逼出来。”四爷听闻却无半丝担忧,上辈子活到五十八岁,这辈子一直用心保养,只求不短于五十八岁,可凡事也不能强求。

        弘晖给阿玛正在擦身体,听闻敲门声,吩咐自己的小太监张居翰去开门。胤礽、胤禔,胤祉等兄弟们和叶桂太医前后进来,弘晖忙扶着阿玛起身给伯父们行礼,太子上前一步按住胳膊道:“这个时候不讲究礼节了。”说完兄弟们侧身让太医上前把脉。

        叶桂把了好一会子的脉,把完右手的脉,把脉左手,闭着眼睛把了好半晌,示意四爷再伸右手,几个兄弟彼此惊诧地对视一眼,弘晖更是惊惧不已,都前行了几步,站在太医身侧问:“怎么了?”叶桂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静声。过了半晌,才半睁眼道:“四爷应该是胎里带出来的血气不足,极其容易头晕目眩。这些年精心保养一直没有发作,然这一次淋雨受寒爆发出来。所幸四爷年轻,这一次若能用心治疗,或许能将胎里的病气去掉。腿上膝盖上无碍,贴上膏药,缓几日,辅以针灸,和常人一样。但是四爷切记从今开始注意保养身体,不然年纪大时,会颇为麻烦。回头下官需要和太医们集体给四爷诊治一番,详细列一张平日如何调理和应注意的事项。”

        在场的兄弟们齐齐震惊,都知道四弟/四哥的身体娇气得很,原来是胎里带出来的病气。四爷倒是镇定得很,一抬头看见弘晖浑身打颤,两眼定定地看着他,好似他转眼就会不见了,忙抱紧了哄着:“阿玛没事。太医说了,这次是因祸得福那。”

        弘晖只用力地摇头,胳膊紧紧地抱着阿玛,紧紧的,大力的,压得四爷肋骨硬生生地疼,可疼痛处却泛着暖意,但又是丝丝凄凉绝望。四爷手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感受弘晖那热泪从脸庞滑落,涔入脖颈。

        “乖。阿玛没事。莫要担心。”四爷看着胖儿子的后脑勺,手上慈爱地帮弘晖把掉在身前的发辫拨好理顺到脑后,不防弘晖猛地一抬头,凝视自己,阴沉晦暗的眼睛,冰冷一如那天晚上的风雨交加,手势却极其温柔,慢慢地给阿玛理一理乱掉的衣服,斩钉截铁地说:“阿玛一定会好起来。”

        “嗯。阿玛会好起来。莫要害怕。”四爷一转脸,看向兄弟们。

        胤俄道:“汗阿玛还是不答应十三弟妹去照顾十三弟,说十三弟妹是福晋,应该孝顺长辈、照顾家里和孩子们。”

        四爷点点头,他知道汗阿玛不会答应,就好像他越是护着胤祥,汗阿玛越是要处罚胤祥。

        “汗阿玛英明。是我一时冲动,去求汗阿玛,惹得汗阿玛心烦劳神。刚弘晖说,哥哥弟弟们都给我求情,兄弟谢了。”说着便要起身行礼。

        太子再次给按住了,弘晖给阿玛摆好垫子,靠着床半坐好。

        四爷望着满眼关心他身体的兄弟们,心里时悲时喜,几次要开口,唯有低头拭泪。几个年幼的弟弟都转开了目光,屋内寂静无声。只有胤禵双手攥紧骨骼噼里啪啦地响。

        过了半晌,心绪才慢慢平复。胤禟道:“原来不知道十三弟妹这样刚烈,如果是我先知道了,也一定要和四哥一起,和汗阿玛求一求。”胤祉哀叹:“明知道十三弟妹不应该,汗阿玛一定不会答应,可该去求,就要去求。这是我们的心意。”

        四爷发现胤禵表情不对,瞅着他问:“怎么求汗阿玛饶恕我的?”胤禵勉强扯嘴角,露出来一个笑说:“……没敢提四哥。只给十三哥求情。说不管十三哥做了什么,总是对汗阿玛孝顺体贴的。说皇家兄弟,有事情一起承担,以前是大哥,现在是十三哥,不管是哪一个兄弟,都一样。”

        四爷心叹道,兄弟之间说不清的恩怨纠缠,这辈子是不能和平了。可总算是之前的努力有了效果,大哥被放出来,胤祥也应该不是十年圈禁了。所有人都静默着,张居翰端药进来,向他们请安,太子领着兄弟出门欲走,四爷道:“太子二哥稍等。十三弟府上怎么样了?”

        四爷示意张居翰将药先搁到一旁,转脸看向弘晖:“弘晖出宫照看,可毕竟是孩子,我还是担心十三弟府上。”

        胤禔道:“你放心,我要弘昱去看了,说弘晖办的很好。不光府里安稳,银子也给足了。”四爷道:“老十三手头本就不宽裕,偏他花银子大方,如今他被关押,更是断了入项,偏偏如今很多事情更是要银子才能办,才能少受点气。”转头看着弘晖笑,伸手拍拍弘晖的手,欣慰道:“这一点也能想到,可见是用了心了。”

        胤祐静默了会道:“四哥,你安心休养。我们都会照应着十三弟府上。”四爷道:“如此我先替十三弟感谢兄弟们。”胤禵好似憋不住地不耐烦道:“四哥你赶紧喝药,你再这样,我们什么也不管了  。”

        胤禵嚷嚷:“就是。四哥,你可别操心了。”四爷无奈地说:“好好好~~你们自己也多注意着。”胤俄粗声道:“反正都这样了。汗阿玛有疑心也早就有了,以后我们都会尽量替十三弟妹打点好一切,不让一个府邸的人受那些势利之人的气。”胤禟也道:“我也不怕。我们还能怕什么?反正我们粗人一个,只会干活的。”

        四爷心下百般滋味翻腾,默了一瞬,似有很多话要说,堵在胸口,到嘴边却只有两个字:“多谢。”

        太子领着兄弟们都离开了,胤祉感叹道:“四弟就是疼老十三。弘晖当即就出宫去了十三弟府上,四弟还安排十弟陪着皇太后。”四爷忙道:“谁说我就疼老十三?”胤禵侧头一笑未语,胤祉笑说:“你一点不疼老十三,我胡说的。”说着,兄弟们一前一后出门而去。

        弘晖照顾阿玛用药,待他阿玛吃完药,漱完口,去更衣回来,他在一边小柜子上拿过来一罐蜜饯给阿玛,扶着他阿玛躺好,盖好被子,自己坐在床边,拿了叶桂太医列的单子,细细看了一遍,日常衣食方面注意的事项倒没什么难办的,可这宽心,却不容易。这个时候,他阿玛哪里能宽心休养?可不能也要能啊。他苦着脸把单子叠好,塞于袖筒里。

        一抬头,发现他阿玛根本没有睡觉,眼睛半合着,忙问:“阿玛,要用什么吗?”

        四爷摇摇头,太阳好像出来了,太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脸上甚至微微眯着的眼皮上都能感受到太阳融融的温度,嘶哑嗓子问道:“你的伯伯叔叔们,怎么知道,我是因为给你十三婶婶求情,被罚?”

        “是李德全说的。玛法因此还打了李德全十板子。”弘晖话音一落,发现阿玛陷入沉思,自己琢磨一会儿,也意识到奇怪。“阿玛,李德全不是嘴巴不严实的人。他……”

        四爷鼓励道:“你想一想。”

        弘晖微微出神,还真的发现了自己疏漏的地方。

        李德全是嘴巴严实的,虽然和阿玛走得近,但不该说的话他绝对不说,因为这是他跟着玛法的立身之本。那他这次为什么要说那?在阿玛因为给十三婶婶求情被罚跪,玛法震怒的情况下?

        那就是他玛法准了的!可玛法为何如此?为何要让各位伯伯叔叔知道阿玛被罚的原因?伯伯叔叔们因为阿玛被罚发烧,还是因为知道了这个原因,一起去给十三叔求情?……还未想出眉目,闻得暖阁的门“吱呀”一声,原来是六叔和十一叔来了。

        弘晖忙起身行礼:“侄儿给六叔和十一叔请安。”

        胤祚和胤禌扶起来弘晖,一起给四哥行礼。四爷胳膊撑着床半坐起来,发现他们脸色还是不大好,在一身藏青色袍服的映衬下白生生的没有一点血色,心里叹口气,不忍心道:“怎么不在屋里养着?”

        胤祚道:“听说四哥醒来了,来看看四哥。”

        胤禌打小儿因为体弱被宜妃宠着的很是倨傲,说话也直白:“四哥,我怎么听说你胎里带出来什么病症?”眉眼间全是着急。

        四爷无奈:“只是一天气血不足,容易头疼。这次爆发出来,趁着年轻好生养着,以后就全好了。”

        “真的?”胤祚不信,转头看向弘晖。弘晖抿紧了唇,低头道:“叶桂太医这样说的。还要和其他所有太医们会诊,再确定用药。”

        胤祚猛地咳嗽起来,弘晖赶紧上前给六叔顺着背。胤祚却只是咳嗽,眼泪都咳嗽出来。

        他自己的体弱乃是当年德妃怀孕的时候,被赫舍里平妃的一只猫儿害的。他四哥……很显然,是当年德妃怀着四哥的时候,身为宫女又深陷争斗旋涡中,没有养好身体导致的四哥气血不足。

        胤禌也想到了。那个时候身为宫女的德妃,能安全生下来四哥,已经是钮祜禄皇后留下的人和皇贵妃一起努力的最好结果了。

        四爷安慰道:“都别担心。这次是真的因祸得福了。养好了就好了。”

        可是两个弟弟只是沉默地坐在床边,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作为皇家里头体弱的两个皇子,还都是胎里带出来的体弱,最是知道这样出生就有的病症最是难以治疗。

        四爷无奈了,示意弘晖给他拿过来一个大靠枕,再拿来一本书,慢慢地翻看着。

        弘晖坐到一边的小桌上,练习大字看课本。安静中,四福晋领着孩子们都来了,孩子们见到阿玛醒来了,一起欢呼着“阿玛!阿玛!”迈开腿扑向阿玛,争着和阿玛亲近。暖阁里的气氛顿时欢乐起来。

        四爷抱着孩子们,眉眼带笑儿,因为是发烧,生怕传染,也不敢亲亲,只说:“阿玛好着那,乖,等阿玛几天,再和你们亲亲抱抱。”

        哪知道他这句话一出来,孩子们“哇”的一声张大了嘴巴嚎哭起来,那嘴巴大的,牙花子都露出来,长大一点的因为换牙的小豁牙都露出来。

        四爷赶紧挨个哄着:“不哭不哭,阿玛没事。阿玛保证,阿玛很好,乖乖。”可他越是哄着,孩子们越是能哭。四爷一时手忙脚乱的,哄着这个那个哭,抱着这个那个哭,看向四福晋求救。

        四福晋正在一边衣柜上收拾四爷换下来的衣服,下意识地一抬头,看着四爷和孩子们玩耍说话的模样,又哭又笑的,手捂着嘴,也是只知道哭了。

        那担忧受怕的模样,要四爷看着也是心酸。

        四爷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所以他一直不敢掉以轻心。上辈子因为没注意,身体一直不是很好,经常头晕目眩,太医们均束手无策。登基后长年勤政改革,严重超支,再加上各种争斗劳心费神,因为改革带来的流言蜚语,弘时、福惠、皇后相继去世,身体越发不好。到雍正七年,患了一场重病,病痛折磨得他死去活来,严重到了准备后事的程度。幸亏一个神医救治。可是救人不救命。老十三的去世,再次严重地戕害了他的身心,能撑到雍正十三年,已经是老天爷赏赐了。

        胤祚和胤禌到底是惊了神,坐了一会儿没有精神,不得不回去休息。四福晋也担心四爷要休息,领着孩子们都去看望皇太后、皇贵妃、德妃等长辈。四爷一个人躺在床上,药力上来迷糊一会儿,始终睡的不踏实,模糊醒来,发现康熙坐在床边,正翻看他刚看的那本方苞的《狱中杂记》。

        四爷发现,老父亲发鬓上的白发,又多了几根了。

        康熙翻书的时候偶尔一抬头,看见他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便问道:“喜欢这本书?”

        四爷半坐起来,将枕头竖着靠在背上,好似背诵一般地回答:“人物众多,事件繁复,方苞却写得有条不紊。人物对话,虽只三言两语,却使读来如见其人,如闻其声。”

        康熙表情不明:“方苞确实有文采。一批文人学他的文章路子号称桐城派,主张写文章应讲究“义法”,“义”指文章的内容,要符合纲常伦理;“法”指文章的形式技巧,要结构条理,语言雅洁。“言之有物”,“言之有序”。提倡义理、考据、词章三者并重。你怎么看?”

        “儿子认为,文章就是文章。文章也只是文章。天下文章形式多得很。皇额涅等人看的话本子,也是一类。工部做的说明也是一类。文章没有那么大的功能,去承载道义礼法。律法有大清律。礼法有三纲五常。”

        康熙淡淡的“嗯”一声:“作为文人,总想着以文做刀,文以载道。所以古人就说,侠以武乱禁,儒以文乱法。……狱中,你怎么看?”

        “儿子认为,方苞先生在狱中,并没有受到亏待。还有笔墨可用,有足够思想的空间,这就很好。至于狱中所谓的人间百态,大堂大街之中类似的多得很。只是汇集在狱中方寸之地,一些事情被无限放大,显得触目惊心。”

        “你能想通这一点,倒是难得了。”康熙放下书本,问他:“为什么要一定要保住胤祥?”说着话,康熙摘下来头上的黑色冠帽,目光慈爱地看着自己的老四。

        四爷的一颗心突突跳。帝王之心,最是难测,恩宠不见得是欢心,责罚也未见得是厌恶。此刻一副单纯父亲的谈心姿态,代表的也不一定是心软。四爷按按头,似乎是颇为苦恼道:“儿子知道,胤祥年轻,应该多受一些磨炼。儿子也不是狠不下心。只是希望,不要圈禁他。他是伏虎少年,把他憋屈在方寸之间,他的心志被消磨,身体上即使被照顾的好,也是受不住的。汗阿玛,您给他派多多的差事,使劲使唤他也成,把他放出来将功赎罪好吗?”

        “哦~~”康熙眼波一闪,故意生气地问:“你就不怕,朕也圈禁了你?”

        “不怕。”

        “哦~~”康熙审视着他。

        “海底虽比海面平静百倍,但海底永远没有风和浪的壮观。礁石被海浪惴去了软弱的部分,就会变得更加坚硬。儿子支持磨炼胤祥。可是于胤祥而言,笼中的鸟儿得到了吃喝的保证,却失去了翱翔天宇的自由;瓶中的鲜花不再有风吹雨淋之苦,却因离开大地而很快枯萎。而与儿子来说,蚕儿因一味保存自己,而作茧自缚。儿子不是蚕儿。”四爷扑棱扑棱新长出来头发的脑门,仿佛这样诉说衷肠不好意思一般。

        康熙乐了。

        却是脸一板。

        “可是于做父母的来说,孩子健康平安,他们就心满意足了。即使是将他禁锢在方寸之地。”

        “儿子大约明白。儿子也喜欢弘晖一群孩子健康平安的。可是汗阿玛,我们是您的儿子,他们是您的孙子。作为您的儿孙们宁可奋斗在风雨海浪中,也不想躺在金屋锦绣堆中。”

        康熙心里一动。望着儿子似乎说着“今天天气真好”的平常模样,俊秀的眉眼间洋溢的一丝丝孩子气般的倔强和不甘不服,心尖尖上轻轻地颤动。康熙冷笑一声:“所以你要去南海?”

        “去南海。”

        “弘晖说,为了巩固海防,防备西洋?”

        “是,不光是。”四爷不奇怪康熙去问弘晖,很诚实地回答:“儿子想着,带九弟、十弟、十三弟去南海,儿子女儿们侄子侄女们想去的都去,去做一点儿事情。”

        这倒是老四一贯的做派了。康熙在心里赞赏地点点头,却是脸色更黑了,沉声问道:“还有其他原因吗?”

        “有。……”四爷小犹豫,瞄着康熙,张口语言,却不敢说的样子:“……”

        康熙抬手给他脑门一巴掌:“快说。”

        四爷:“……儿子说了,您别生气?”

        “你不说,朕现在就生气。”

        “说说。”四爷讨饶地笑,“是儿子的一点小想头。本来儿子只是担心,孩子们在目前的环境下长大,会有心理阴影,觉得作为皇家子弟就是争斗不休,儿子才想要带他们出去做点儿事情。可前些天,十妹妹和儿子说,是不是老牌家族都要没落了,皇额涅不想着要佟佳家的儿郎们建功立业,却想着要迎娶公主延续荣耀,很是大问题。十妹妹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她学兵法好,连大哥都自愧不如。她说傅尔丹也没有祖上能耐,儿子信。儿子便是又想着,目前大清陆地上的战事基本完成,即使还有准格尔和青海不平,打起来有困难,但以大清目前的国力,不是大困难。反而是海洋,这是我们最生疏的一块。南海岛屿和大陆隔着海洋,本来就不好收复,却对未来至关重要,更要下功夫。而八旗子弟本来是渔猎之人,渐渐的变成游牧之人,害怕海洋江河,这很不应该。”

        顿了顿,四爷直视康熙的目光,平静道:“八旗子弟,要继承先祖开拓基业的勇敢。勇敢,是人类最珍贵的品质。对比善良、正直,勤劳简朴等等,更珍贵。”

        康熙心头一震。

        瞧着儿子清亮的眼眸里似乎是痛惜、不忍、很铁不成钢等等情绪,嘴唇动动,慢慢的,溢出来一抹笑儿,越来越大。

        太子当年为什么拒绝老四的提议,拒绝割舍索额图?因为他人在锦绣堆里,他面对离开索额图之后会有的形势,他懦弱了,他胆怯了。

        为人君着,必须要勇敢,勇敢地做决定,勇敢地执行决定。不管是锦绣堆里,还是烂泥地里,都要有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必须这样,心志薄弱的普通人们、想要有所成就的人杰们,才会追随着赴汤蹈火。

        “朕答应你重新考虑胤祥的事情。但他不能跟着你去南海。”

        “!!!”

        四爷震惊地瞪圆了眼睛:“汗阿玛!”

        “这是朕最底的底线。你要不答应,朕立即收回来。”康熙一副后悔的架势。

        “别别别。”四爷赶紧抱住老父亲的胳膊摇着,热情表白:“汗阿玛,儿子是惊喜过度,儿子怎么可能不答应?汗阿玛还要为了教导胤祥操心劳神,儿子对汗阿玛既是愧疚,也是感激不尽。”

        “亏得你小子心里还有点理智。”康熙很是嫌弃的模样,眼里却又一抹哀伤。“你身体的情况,叶桂都和朕说了。”

        “汗阿玛别担心。儿子这次因祸得福那。”四爷很是乐观。

        康熙很不放心,合上手里的书本,仔细地看着老四的面堂,伸手试试他的额头,还有一点点烧,更是心疼得慌。再思及儿子要去南海,一颗心越发揪着不安。

        “……这段时间,好生休养身体。等你好了,再出发去南海。”康熙克制自己的情绪,戴上了帽子,一副皇帝的模样不怒之威。“新编写的《明史》看了吗?”

        四爷忙拿出来正经模样回话:“回汗阿玛,儿子看了。”

        “说说,嘉靖皇帝,为什么宛若困兽一般,明明有能力做明朝的中兴之主,却变成明朝灭亡,加剧党争的罪人之一?”康熙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儿子,默默的,深黑眼瞳中一丝情绪也无。

        四爷端身正坐,认真回答:“汗阿玛,儿子愚见,嘉靖皇帝有能力,但他心性不足。从他进京,和文臣们的大礼议争斗可以看出,他成功了,也失败了。被他打杀的大臣们,有忠心为国为民的。而他启用的改革派,也因为害怕他打杀人的狠厉,不敢大刀阔斧地办事。”

        康熙满意了,面色却是越发严厉。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帝王威严勃发,试图逼问出来儿子的真心话。

        四爷抬头揉揉眼睛,似乎是为难地说道:“至于党争,儿子有点想法,说的不好,汗阿玛指正。嘉靖手底下最出名的两派,老百姓俗称的奸臣和清流,严嵩和徐阶。清流说是为国为民,可是清流之首的徐阶,其家产是严嵩的十五倍之多。张居正作为徐阶的学生要改革,因为身在其中,不得不和文臣们同流合污。”

        康熙越发满意了,但脸上完全不见父子温情,乌沉沉的目光幽深莫测,冷冰冰的看不出来一点情绪。

        康熙盯着儿子的眼睛,父子两个四目相对,康熙一字一顿地说:“因为他进京后,他就是皇帝。他虽然斗赢了,可他忘记了自己的立场。他是皇帝,本不应该下场和文臣争斗。当然,朕也知道前朝的大环境,人人都困在一个‘文’字里,当皇帝的,也不能免俗。但是!”

        “要做出一番别人做不了的功业,必须跳出来人群的圈子!做一个孤家寡人!真正的孤家寡人!”

        老迈的声音慷锵有力地说着为帝五十年的最大经验,一声声砸在四爷的心口上,要他耳膜都震动,灵魂也震动。四爷抿唇看着老父亲。恍惚间是太和大殿的龙椅,很是宽大,坐三个人也轻松的宽大,坐了他一个,他伸手想摸摸椅子扶手,都摸不到。孤家寡人啊!

        老父亲逼着胤祥离开他的身边,要锻炼的不光是胤祥,更是他。

        四爷鼻子酸酸的,想哭,却没有眼泪,一低头,抱住了老父亲的胳膊,脑袋窝在他的怀里,好似小时候一样地蹭蹭,好似一个即将离家长大的小动物幼崽,万分不舍离开父母的怀抱。

        康熙因为儿子依赖的小模样,面上动容,胳膊轻轻地搂着伤心的孩子,借着儿子看不见的时候,使劲地眨眨眼,眨去眼里的泪意。

        良久,良久,康熙长叹一声,宛若冬天里雪花融化的无声无息:“胤禛啊,……面对内忧外患,嘉靖需要的是海瑞那样的耿直之臣,戚继光那样能打的将士。可是,他本身心性不足,他无法接受这样心性刚硬的臣工在身边日夜监督,管控他的私心。而他玩弄权术,加剧党争的做派,也要这样的大臣无法发自内心地认可他,不断远离他。”

        “最终,留在他身边的,只有严嵩和徐阶这样有能力没有良心跟着玩弄权术的人。因为天下万物,阴阳相生,一环扣着一环。有能力的大臣都对人间有足够的认知,耿直的大臣都有高尚的良知。而忠心的大臣是认同帝王的处世观点,崇拜帝王的为人。一个人有能力,有良心有忠心,能管得住自己不贪污,就想要跟着同样能管得住自己私心的帝王。而嘉靖做不到。嘉靖做不到,嘉靖的身边围绕的越来越多是油猾听话,一心为了私欲的人,这样的人形成一派又一派不断膨胀,打压耿直大臣,进而影响嘉靖不断下滑,不得不和他们同流合污。……”

        康熙慈爱地摸着儿子的后背,给他理一理因为睡觉乱掉的发辫,一颗心沉甸甸的,沉的他感觉,自己老去的身躯要承受不住这般重量。他的小么儿,他最疼的儿子,他本来以为,将来可以要这个儿子做一个富家翁、清闲王爷,一生富贵无忧,却是要最对不起这个儿子。

        四爷感受到老父亲的情绪变化,微微抬头,呼唤一声:“汗阿玛……”

        康熙却是一个深呼吸,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只叮嘱道:“你以前懵懵懂懂,因为自身性情原因,身边聚集了一群忠心耿耿且清廉自省的人,这很好。以后啊,不能这样全凭一腔热血做人做事了,要明白一些道理。你要先管得住自己,再去管得住别人。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的身边就聚集什么样的人多。但这不是说,都是你喜欢的人。人呀,什么样的都有,什么用处的都有,要包容接纳,会用,会管制。”

        “党争不好,可人怎么可能不争?不要害怕争斗。他们越争,你的地位越稳当。你要做的是,管住这争斗的底线。阿玛知道你喜欢做事,想做事就去做,阿玛将南海交给你,你将南海变成我们大清陆地一般亲近的领土。阿玛等着你回来,给你庆功。”

        “阿玛……阿玛……”四爷不停地唤着,胸腔里激荡着无法言说的情绪,却只是呼唤着。可能人有时候,真的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呼唤一个人,而那个人答应一声,便是满足和幸福了。四爷听着康熙严肃地应着“阿玛在那……阿玛在那……”越发开心的好似一个小孩子。有时候胤祥也这样没有理由地喊着“四哥……四哥……”你问他什么事情,他也不说,就只是唤着。四爷此刻就是这样,只想不停地喊着“阿玛……”

        这一天夜里,四爷又烧了起来,守着一边榻上的弘暻流着口水睡得小猪崽一般,弘晖睡梦中耳朵一动,听到小太监走路的动静翻身一骨碌爬起来,忙慌披上衣服起身,小跑过来照顾阿玛用药喝水:“阿玛,好受一点了吗?”

        “咳咳,阿玛好多了。你回去睡觉。”四爷有点神志不清,脑袋混混沌沌的,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好似有千斤重担压着。

        弘晖怯生生地叫:“阿玛!阿玛!”四爷听出来他的惊恐,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他的手,挤出来一句话:“莫怕。背书给阿玛听。”弘晖忙抹了眼泪抬头,想挤出一丝笑,可笑容未成,眼泪又滚了下来。

        抹去又落,抹去又落,索性作罢,抱着阿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紧紧地搂着阿玛不松手:“阿玛,儿子在床边陪着阿玛,儿子给阿玛背书听。‘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弘晖声音里都是哭泣。换声期的公鸭嗓子响在耳边,又因为困意透着一抹嘶哑。四爷迷糊昏迷中听着,侧坐于一旁静静听着安抚着孩子的脊背。等弘晖哭了好半晌,眼泪才渐渐止住。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他背诵着千古传诵的古老诗歌,他尚且不明白这份人类最纯真最天真烂漫的情感,不知道以浪漫的心情去体察一位苦苦思念和等待的情人的苦衷。但他永远记得,自己领着弟弟妹妹们守着阿玛,幻想期待阿玛醒过来,几次分不清幻想和现实。真正见到阿玛醒过来的那一刻的激动和感恩。

        “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黑色官服真合适,破了我再来缝制。你到馆舍去办事,回来我送你新衣。四爷恍惚记起来今天福晋给他送来新衣服,带走了换下来的脏衣服——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和福晋说,也没有和弘晖说。

        四爷一面咳嗽着,一面模糊道:“弘晖,阿玛要给你额涅肚子里的孩子取名‘福’字头,是因为大致测算出来,这个孩子不好养活,取名‘福’字头带点儿福气,要祖先们保佑。”

        弘晖蓦然顿住背诵的诗词,静默了半晌后,幽幽道:“我从小跟着阿玛,阿玛,我知道你一定有原因。我都知道。”

        四爷震惊地看着阿玛平静如水的脸,弘晖微微一笑道:“阿玛,额涅也知道阿玛一定有原因,只是小孩子一般赌气,想要和阿玛闹着,要阿玛哄着。阿玛和皇祖母说,是因为想不到食物的小名儿了,皇祖母也告诉儿子了。儿子一听就是假的。但是儿子也哄着皇祖母。”

        四爷因为发烧,面孔在烛火下有一抹橙黄色的潮红,伸手握住弘晖的手,弘晖道:“阿玛宠着额涅、年额涅、姨姨们,儿子和弟弟妹妹们都知道。伯伯叔叔们也说那,都是阿玛给宠着的,一个府都是小女孩。当然,阿玛更疼着妹妹们。额涅、年额涅、姨姨们都吃妹妹们的醋,说阿玛只疼女儿侄女儿。阿玛,弘晖以后有了福晋和侍妾格格们,也这样宠着。等弘晖有了闺女,也这个疼着。弘晖也管着弟弟妹妹们,阿玛都放心。”

        完全还没开窍没有羞涩的小少年弘晖,严肃庄重地说着小大人的话,四爷紧闭双眼,捂着胸口,无力地咳嗽几声,这次病重,就猜到弘晖也许会如此说,可真听到时,还是万箭钻心的疼痛,他道:“阿玛,儿子长大了。阿玛,儿子刚听说的时候吃醋,但是现在也明白了,以后一定多疼着年额涅生的小娃娃。家里头一切都好,额涅和姨姨们收到消息后都不闹了,只哭。只盼着阿玛好起来,埋怨说‘说好的当天晚上可能不回去,却是一连三天不能回去,’说‘阿玛答应了好好照顾自己,却是病倒了’……”

        小弘晖长大了,孩子的成长,总是伴随着痛苦。四爷可以想象,自己病倒的三天三夜,弘晖承受了什么样的煎熬。既要照顾自己,又要照顾胤祥府上,更要照顾好一大家人。因为阿玛倒下了,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男子汉了。

        有那么一瞬间,四爷好似看到上辈子年轻的弘历。弘历照顾自己用药后,转身走到桌旁推开窗户,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缓缓地压抑地说道:“我知道,阿玛最疼福惠。”当时的他,无力地躺在病床上,也是这样万箭钻心的疼痛,弘历道:“额涅说,其实阿玛最疼弘晖大哥——阿玛你恨也罢,怨也罢,都是儿子对不起你。儿子想,弘晖大哥和福惠有阿玛的疼爱,短短八年时光,也是值得了。”

        他那个时候才知道,弘历是恨他的。弘历承担了所有为人子的责任,无怨无悔。如同此刻的他,面对汗阿玛的嘱托,无怨无悔。四爷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做父母的一时疏忽,被牺牲被委屈的总是孩子?最奇怪的是当孩子还半丝怨怪也无。究竟值得不值得?

        虽然明知道弘晖如今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四爷依旧手紧了紧:“然后那?”弘晖低头静默了会,向阿玛粲然一笑道:“后来年额涅闹着要来宫里照顾阿玛,额涅不答应,十三婶婶也闹着要去宗人府照顾十三叔,额涅想要来宫里也不能,年额涅哭得喊肚子疼,瓜尔佳姨姨和董鄂姨姨晕了过去,太医来诊脉,说是年额涅动了胎气,需要静养,瓜尔佳姨姨和董鄂姨姨肚子里有娃娃了。额涅照顾好她们,生了大气,很是骂了一顿年额涅和几个哭得凶的姨姨,年额涅和姨姨们便都不哭了,好生照顾自己身体……”说到这里,他猛然想起来阿玛刚说“年额涅的这个孩子不好养……”一脸担忧又安慰道:“阿玛别担心。太医说了,年额涅好生养着,对小娃娃没有影响。今天阿玛醒过来了,消息传回去府里,都高兴地念佛那。又都哭了,还说是高兴的哭了,儿子也不懂。”

        看到弘晖那个真正带着开心温暖的笑,四爷知道他肯定也是稍稍放心家里了,可心里还是紧着问:“然后那?你那?你的弟弟妹妹们那?”弘晖笑看着阿玛道:“……儿子很好。阿玛不要担心。弟弟妹妹们一开始都吓哭了。来到宫里后,又收住了眼泪。很是坚强。照顾阿玛,给长辈们请安,都好得很,在乾清宫里头三天,也没有打扰玛法和大臣们做事。”弘晖说完,低头而笑。

        四爷固执地摇了摇他的手问:“你好吗?弟弟妹妹们都好吗?”弘晖道:“都好着。读书学习也没丢下。就是几个小点的弟弟妹妹要亲近阿玛,奶娘嬷嬷们随时看着拦着,他们就会哭,八弟生气地打了拦着他的丫鬟,儿子训斥了他一顿。他乖乖地和丫鬟道歉了。”

        弘晖定定出神,似乎人依旧是收到阿玛病倒时候的惊恐中,打马飞奔在那个冰天雪地中,连夜进宫的痛苦无依。四爷轻推了儿子一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再后来那?”弘晖愣了一下道:“没有了,阿玛。弟弟妹妹们都乖得很。额涅要顾着家里不能呆在宫里,妹妹们不好住在乾清宫,第一天晚上三个大妹妹领着小妹妹们住在宁寿宫和西三所。后来皇祖母和祖母病情好了,放心不下她们,就留着她们住在承乾宫和永和宫。”

        四爷遗憾地说:“阿玛还想着,和你额涅好生解释‘福字头’名字的事情,带着你额涅和其他姨姨们,看星星看月亮。”弘晖幽幽道:“阿玛,儿子不明白。为什么阿玛只是陪着年额涅看星星看月亮,额涅和姨姨们这么生气?”

        弘晖紧紧握着阿玛的手道:“阿玛,等您好了,再带着额涅和姨姨们看星星看月亮。玛法说,对待女子们,凡事要做到一视同仁,立身正,要想春天宠着百花一般宠着,却也不能放纵她们。犯错了要罚,但要记得都要当家人一样有情有义。”

        四爷颇为认同道:“你玛法说得对。夫妻是家人,只是因为是没有血缘的陌生家人,所以相处的时候更要注意。”话刚说完,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弘晖开心一笑道:“阿玛,儿子都记住了。儿子将来一定和阿玛一样,做一个好夫婿。阿玛一定有很多很多孝顺的儿媳妇。”四爷苦笑起来,胖儿子光知道媳妇儿多的好,不知道媳妇儿的烦恼那。四爷最后的一丝力气都已用完,不想再费尽心机去对抗困意和发烧了,他太累了!

        病势本已好转,夜里猛然又烧起来,弘晖急得握着阿玛的手,只是哭,四爷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样好,烧糊涂了,可能就能忘记上辈子的记忆了,就不需要心痛烦恼已知的未来了。

        似梦似醒间,彷佛总有一双深黑冰冷的眼睛定定看着自己,好似是弘晖,好似是弘历,盯的他心中,脑中全是刺痛。四爷用力想抱住他们身体被困在一团烈火里,疼痛难忍,却只能咬牙忍着跑到一处冰冷的湖水里。恍惚中觉得永远睡过去吧,睡着了就没有痛了,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一个完全黑暗寂静的地方可以让他彻底休息。

        弘晖好似不停地在他耳边背诵《诗经》,一遍遍,永不停歇,拖着四爷不许他完全睡去。一声声的“阿玛”牵着他的意识不堕入那个完全黑暗的地方。

        四爷睁眼时,一群孩子围着他喜极而泣,颗颗眼泪打在他的脸上。四爷高烧退下,弘晖却整个人瘦了一圈,嗓子完全哑了,和他说话只能连比带画。想着儿子竟然在床旁整宿整宿的背诵《诗经》,不停地叫“阿玛”,四爷忽然很是清醒了,病在宫中,皇太后和汗阿玛皇额涅额涅等人只怕绝不会比自己好过。他还有一家女子孩子幕僚下人们要照顾,还有宗人府的胤祥要看好了,他怎么能放弃?

        病渐渐好转,四爷从宫里回来雍亲王府,人还是懒得动,每天只陪着家人,经常进宫请安。正好挨着腊月节、春节、新一年的正月节,大清人都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中假日的放松中,也没有差事找他。他被身边人严格管着,一天中,小半天都是躺在床上、躺椅上。手内数着太皇太后给的菩提佛珠,摩挲着皇额涅给的翡翠扳指,嘴角似笑非笑,悠闲出神。

        弘晖推门而进,侧坐于躺椅边,给阿玛盖好掉下来的毯子,轻声道:“阿玛,玛法又废太子伯父了。”四爷“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弘晖接着道:“玛法颁布圣旨,张廷玉念的,所有的伯伯叔叔们、六部九卿大臣,一律在乾清门外听着。旨意很长。圣旨的最后还加了一句:今后,谁要再说替太子伯父申请复位,以国法严处。再不准任何人为太子伯父讲情——除了阿玛,十三叔也从宗人府来听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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