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陌上桑(十八)
自那天起,她的念想变成了让二郎承袭,重拾往日别人羡慕的眼光,扬眉吐气,不拘于妾室之位。
她往后的全部仰仗,皆在那个软软地唤它母亲的孩子。
什么亲兄弟血浓于水,都争!争他个昏天黑地,闹得这奉越侯府终日不宁。
她姐姐夫妻间是不和美,那又如何?只要李夫如在那世子位一日,这百年家业,都会供给大纪氏余生富贵。
枕头风,温柔刀,暗地算计。
在老祖宗仙去,李夫如仕途不顺后,奉越侯顺其自然地想要顺位于下一人,嫡子还有两个,小六年岁太小成不了气候,能接任这位置的,不正是她一手养大,让他们亲生母子心有隔阂的二郎吗?
“我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侯爷他呀,竟会移情别恋,在姐姐离世后一年,方察觉到那别离苦。”
“他因着往日的愧疚,将我扶到了正妻位,盼我好心照料姐姐的孩子。”
“又因对亡妻的悔悟,把这世子位转留给了她宠溺的幼子。”
小纪氏面善,装得慈悲,为正妻后李仪象也愿唤她母亲,可在她心中,越发的不平,这怨恨一点点堆积,促成了她的疯。
薛观筃下了宝辇,与李二郎冷情冷意一双眼互望,侯府门外层层相围,她示意侍卫卸了他们的兵刃。
“李胜犴,你要跟着她胡闹不成!”
奉越侯府六个公子,除长子李夫如外,名皆从鸟兽。
犴,古时胡地野狗,与文曾桉的桉,音似,意大不相同,一个是常绿乔木,一个是庭前恶犬。
因着这名,幼年的李胜犴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揶揄,偏是这能食虎豹的野狗,咬的他兄弟几个遍体鳞伤。若非奉越侯临了变卦,这世子位,本会落到他头上。
今时里外夹击,在这下棺之日,小纪氏与之合谋夺权。可这是一场注定铩羽的斗竞,李夫如在朝堂上的份量越来越重,莫说天子,单论旁的世家,都不会任由此事成功。
李胜犴敏黠,并非难得糊涂,他要的,就是小纪氏闹,树大分枝,均家财。
男子顺从地交了长剑,挥手来回晃动衣袖,表示没有私藏。
一人逼近,一人后退。薛观筃警惕又小心地瞪着他,他嘴角抑制不住笑意,无视尊卑君臣,无视护在女子身侧的侍卫,步步向前。
从李胜犴的角度,可以看到薛观筃轻轻垂下的正微颤的眼睫,他倾身贴近她耳畔,伴着淡淡芙蓉香,恶声恶气地逗着她。
“小兔子,长本事了啊。”
温热的呼吸萦绕在她耳骨,她所有的端庄理智谋算,在他面前,荡然无存。
世家子弟们有各自的小圈子,童稚时的李胜犴,是遭排斥的那个。
他是正妻生的,却养在妾室那,名不正言不顺,常有人说奉越侯宠妾灭妻,偏那妾又是与他谈过婚论过嫁的纪氏嫡女,太过乱的关系,便有长辈教导,若无事少去亲近李家儿女。
李夫如受人推崇,是因他的君子气,可李胜犴他,是赤手空拳砸出来的敬畏。
小音娘喜欢粘在温柔的大哥哥身旁,他颂诗篇,她编草兽,而文曾桉那个顽皮鬼,自是不知跑到哪里野了,他回来时,面上还好,手臂腿肚间全是伤。
也是那一次,她头一回见到了那个狠戾的少年。
李胜犴的大名,早已从学堂传到了闺门小姐的闲话间,他不尊师长,不恭兄友,纵使学业上进,聪颖过人,也绝非是个好相处的人。
那少年居高临下,从她手上夺过新编好的草兽:“原来是只蚂蚱。”
他捏碎草兽,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手触碰那软糯的白皙脸颊,他直视她惊慌的目光,抿唇含笑,带着惊心动魄的风采,恍若洗涤万千尘埃。
“你会编……”
“小兔子吗?”
后来的薛观筃想,谁说李胜犴像恶犬,在她面前的他,明明是条隐去毒牙的寒蛇。
猫吃老鼠,蛇捕兔子,李胜犴最爱吓唬他看上的小猎物,那小姑娘藏在他大哥的羽翼庇护下,像躲避洪水猛兽般躲着他。
漂亮的泛着艳红的眼眶,会惹来垂涎和摧毁。
从那尚未长开的模样,他看到了她极大概率会有的将来。
容貌昳丽,本应是她之幸事,可过盛的华容,想看她泪盈,背后呈捕猎架势的,不知有多少人,那文世子亦是其中一个。
少女年岁渐长,争强好胜吓退了一些人,但不乏有伺机而动,窥伺其后,意图通过她掌握薛氏命脉的。乃至庙堂纷争,薛国公把她送走时,他竟不由地松了口气。
可没想到几年过去,她学会了以美貌为利器,勾着朝野上下无数少年人的心神。
但这巧笑嫣然,从她与他初见,就未曾朝向他。
她怕他,源自道听途说,源自亲眼所见。
文曾桉少年心性,与他口舌相争,被他三两下打倒,李夫如贤兄说教,传到奉越侯耳中,致使他遭板子,去敏顺侯府登门致歉。
他在那侯门深院,又见到了雪绒花般的女孩,娇小身影,玩乐般拄着文老夫人的拐杖,一蹦一跳,触及他目光时瞬间颤抖了一下身子,继而佯装镇定地唤他李二哥哥。
可惜这称谓,伴随着一年又一年的相见离散,终是消散在风中。
他的小兔子又往后退了一步。
唇齿间仿佛还留着那似有似无的香气,李胜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很快恢复了游戏人间的原状。
他半点不改语气中的恶劣,沉着声问道:“娘娘您随宣旨公公出宫门,可有上奏陛下通行?”
“还是说……”他越过尘世俗规,超过男女界限,上手抚过月牙暖玉:“见此玉佩如见天子?”
天地亲君师,他一个都不敬上。
他放肆,但帝王不会动他,而是要用这食人猛兽,搅乱一汪浊水池鱼。
李胜犴,是比文曾桉还无畏的人,上无在乎的亲眷,下无庇佑的儿女,你攀咬他一口,他便能断你手骨,挑脚筋,以小错的窟窿,撬动颓圮的高楼。
小纪氏二十多年教诲筹谋,暖不热寒蛇冷心,他是满天白雪下的孤形只影,从不以温霁和顺伪装为表面,而是步步紧逼,穷途末路,不让对手见到一线生机。
活即活而争,死即死而灭,这是他从小到大信奉的义理。
薛观筃嗤笑一声:“陛下自是知道,不劳烦您费心。”
听到肯定的回答,李胜犴眉头轻挑,也不理会小白兔话中带刺,侧身请她入府。
“听闻陛下近来的许多主意,都有皇后参谋一二。”
“薛观筃,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妒这一字,非是单对女子的。”
“李夫如已值而立,后宅始终无一人,虽无明证,但推测他心上有人的,十有八九。”
“往日也罢,只说醉心田野间,与民更事,今归京后,至再至三,拒了无数宴席帖子,对嫁娶一事避如蛇蝎。”
同样也从未娶妻纳妾,根本没有世家愿嫁女于他的李胜犴如是说道。
“你对李夫如的关心,意重而不自知。已有一玉霄岫的风流韵,难不成还要加上李夫如吗?”
“这圣旨上承袭爵位的人,是天子的选择,还是娘娘您的私定呢?”
步至高槛前,李胜犴停下脚步,满室喧闹静寂,众人拜过皇后。
而站在红门纸窗口的皇后冷着娇人面,手中握着一烫手山芋。
这绫锦织布金口玉言,到底是没宣下去。
天子设疑,而她关心则乱,竟险些,害了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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