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陌上桑(十九)
池江湖畔,无风无波心自乱。
那女子行走在白雾茫茫层林玉阶间,面无动容色,雪中梅,石中竹,草木无心,其心却露。
忽然有风来,和光寺命缘树上的一缕红带被吹落,恰好缠绕在薛观筃衣袂处,她取出展开,红底金字,上写——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
她抬眸,看着仍悬挂高处,摇曳着的数抹红。
父辈们的言传身教,没有养出传统的王侯公子,这一代的世家子弟,表下有逆骨,人人皆如此。甚至因少母爱与温情,多的是薄情寡义的狠心者。
如文曾桉,如李胜犴,一个表里不一,一个妄作胡为。稍显正直些许,重情义的,是李仪象与玉霄岫之流。
而真正高风亮节,超然于世外的,当属李夫如。只要他愿意,无论是攀高结贵,还是颠覆天下,都会有许多甘之若饴的追随者。
可他是最为特殊的,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廉洁奉公,贤德圣明,被捧上了另一个神坛。
李夫如于薛观筃,是良师益友,是温润兄长,是心之所向。
他是她拼命追逐想要靠近的信仰。
真实的薛观筃,心如古井,无情胜有情,曾经的一腔孤勇,在被压抑遗忘的岁月中,成了不甘、遗憾和自苦。
豆蔻初开被遏制在青灯古佛处,对那人说不清道不明,尚未抽丝见意的少女情动,经时光沉淀后,渐渐融入骨血,转化成了复杂的依恋。
她不懂情爱,亦不需情爱。
只是竭尽所能的偏私。
可以无悔无愧利用所有人的中宫皇后,有意避开了那虞部侍郎。
她的不臣之心,守着最后的真情。
爱屋及乌,对他的这份与众不同,也影响着她对奉越侯府李氏的倚重。
李家的双子星,从来都不是长幼两兄弟,而是李夫如与李胜犴,同气连枝又势不两立,要么成为至交,要么成为死敌。
薛观筃轻叹,将红带收入袖中,带着寺庙檀香,回那锦绣深宫。
“起风了。”
这风会化作熊熊火焰,烧到那注定手足相残的两人身上。
她盼李夫如胜,可心中终是惴惴不安。
李胜犴若真的狠心,当任由她宣了这旨意,让尚为世子的李仪象与大哥产生嫌隙,把李夫如置于高位,将来一昔间使他跌下神坛。
这本是故事应走的走向。
可他,提醒了她这事,也警醒了帝后岌岌可危的夫妻情。
这使她……怎么忍心看他落败。
“卿卿没发觉她最是心软。”
尤其是对李氏的人。
明政殿的天子听着暗卫汇报,背手站在已败的秋海棠处,论理,这落花象征衰败意,不应再存在于帝王眼前,当换上新艳。
可这是皇后闲暇时亲手所植,天子日日观赏,看其盛放出蕊,看其遇寒而落。
海棠苦恋愁断肠。
照应着相敬如宾的帝后。
他来的太晚太迟,错过她的锦瑟年华,不曾共饮青梅酒,只余今宵喉中苦涩。
有些自负的天子深信,再深的感情也经不住别离蹉跎,他的卿卿先前愿舍李夫如选玉霄岫,
后来愿凤冠霞帔迈进那流丹殿,正应了此理。
唯有利益的牵扯,才能致永恒。
所以他抛橄榄枝时,她才会欣然接上。
没有人会冒险用心去捂热一个冷情的人,可他濮阳离愿做那唯一例外。
他妒忌着那些参与进她过往的人,恨着她的万种风情不止对他一人,但朝来暮至,一夕又一夕,她已成为他的不可放弃。
正因为他知道薛观筃不会贪恋情爱,所以他小心翼翼,不敢让她多知道他的执着与占有欲,他一点一滴渗透进她的生活,不做她人生的陪伴者,而是终有一日成为那需要与必要。
势在必得的天子未曾想过,从一开始便参着朝政意味的爱情,又有几分真。
十一月初二,世子李仪象复原位,接掌奉越侯府。天子以重情美名,笼络人心,礼待世家,降低反逆,伺机而动。
十五日,施仁政,驱腐败,修订律法,改革官制,不问出身,启用寒门子。
十七日,骠骑将军宗源遇刺,查明幕后,废黜官员一十二名,自翰林补足官职,玉老夫人接任佐领。
时年除夕宫宴,安内方略,推杯换盏间收回世家权利,权衡豪贫。
翌日,大将军玉霄岫于朝上,交付兵符,散入云军,分两批镇守内外,互相制约,以免变乱。
又二月草长莺飞,农商共进,提升贾人地位,兴修水利,防洪涝,李夫如主道,事后加官,任工部尚书。
次月忽起天灾,水涨越线,冲堤坝。李夫如前往赈灾,风雨同舟,安民心,再修旱道,跪殿前陈功过。
刑工两部不合,李胜犴精于权变,加深抨击其过失,以至李夫如才任位不久又降职。
同月末,力戒骄奢淫逸,京中不兴脂粉香风。
四月初,修国史,以“良佐”称中宫,百臣之间,亦有其名。
五月祭祀,三宫六院摆桌案,点铺粒粒结缘豆,上供手持莲蓬的磨喝乐,乞讨恩宠,奢望母凭子贵。
未立后时的天子虽面上不虞,但偶尔也会象征意味地走到后宫品茶闲坐,及夜至便以政事为由离开。而娶妻后的天子,日常便是正徽殿上朝,明政殿批奏章,流丹殿留宿,与皇后游园戏蝶,不曾施舍眼光于旁人。
后宫如摆设,因旧年母妃不受宠导致的凄苦经历,天子即便不喜这些世家小姐,也不会去亏待一二,若人人如此,不得圣宠也罢,可现在有了个例外,同起同卧,谈古论今,朝夕与共,居于她们从来都求不得的人上人高位。
于是有些嫔妃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姚黄魏紫,花王花后,作为礼物送到流丹殿的多色牡丹,唯少魏紫。
是讨好,也是威胁。
魏紫位于中宫,正由天子薄涂着豆蔻花汁,看她粉白玉指染上艳色,濮阳离抿唇,眼神暗了些,瞥到抬进来的花卉,眉头一皱,出声带着哑意:“谁送的?”
薛观筃也看过去:“底下的妃子为讨我欢心,人人栽种一种,赶在今日送来了。”
皇帝不愿去她们那儿,她们便转向皇后,攀附向上,近日濮阳离来流丹殿,也见到不少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妃子。
为她涂抹指甲的手一顿,濮阳离瞬间想明白了原由,心情低落了下来,直起身正视她的眼睛。
“你盼着我去宠幸她们?”
“皇家开枝散叶,是为头等大事。陛下纳妾封妃,升降位分,为的也是她们母族的权势。”
“伦理纲常,向来如此。”
濮阳离见她一脸坦荡,眉眼皆如画,言语间算得上无趣且贤德的中宫主。
他哑然失笑,吻过那忠言逆耳的唇。
“伦理纲常,皇后何时在乎过?”
“而朕,又何时在乎过?”
他这帝王,不畏强权,不惧后世评判其对错,上不去愧天地,下不去愧苍生。
披金挂银,珍馐佳肴;金碧辉煌,香车宝马;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三宫六院,佳丽三千。这才是天子。
她和这江山,本应是他的掌中之物,顺他心而行。
他佳人在怀,却不愿止步于此,还盼她眼中有情心中有意。
只要回应他一点,他便会心满意足了。
但他的皇后,设了一道屏障,朝夕相对,唇齿相依间,也不曾爱他分毫。
心有疲惫的天子想,是他没有给她安全感吗?
“卿卿,再等等。”
等到麒麟子降,他才有再任性一回,遣散后宫,只此一人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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