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新妇
两人净脸洗漱后便歇下了,春枝在里侧,宋清檐在外侧。
桌上一双红烛在燃烧,哔啵作响,红色烛火晃动着,床幔内却是一片无声的昏暗。
两人之间还能搁得下一个人,春枝躺的笔直,不敢逾越半分,生怕惊扰身边的人,殊不知自己连呼吸都是乱的,那些不安在夜色中也难以遮掩。
“睡不着?”宋清檐问道,原本清冷的声音似乎被夜色浸润的温和许多。
“我……”春枝像被惊到了,下意识攥紧了被子,支吾道:“我、我……不困。”
“想家了?”
“不是,就是不困。”春枝简直想咬舌,这是什么拙劣的回答,叫人怎么接话。
果然,身边的人没有再出声。
春枝懊恼,难得他会主动和自己说话,她竟然没答好,他本就不怎么待见自己,这下更是不愿意和她说话了吧。
她胡思乱想了老半天,最后怯怯的开口,“二少爷,你睡了吗?”
“没有,怎么了?”
“你……也睡不着吗?”
“嗯,不困。”
春枝没敢追问原因,自打掀了盖头,她就没见宋清檐露出丁点笑意,显然对这桩婚事很不满意。
枕边人非心上人,换了谁也睡不着吧。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好像没能替这位二少爷冲喜,也没讨得他欢心,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他高兴些呢?
也不知他有什么喜好。
这样清贵俊雅的公子,喜欢的应该绝非俗物,字画墨宝?吹拉弹唱?
她认真琢磨着,没多久后困意袭来,呼吸声也变得平稳悠长,彻底睡熟了。
昏暗夜色中,另一人才是真正无眠。
宋清檐侧过身看她的睡颜,目光柔和专注,低声问道:“不问我原因么?”
“因为……很高兴。”
“很久没这样高兴了。”
天色渐亮时,春枝准点醒了,慢慢坐起来,照例往身边推了推,“秋月,该去浣衣了……今天没听到鸡叫呢。”
手被人轻轻捉住,不是秋月的声音,带着惺忪睡意,“以后不用浣衣,也不必管鸡叫。”
“啊!”春枝惊呼一声,后知后觉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人已经变成了宋清檐,一脸局促地道歉,“抱歉抱歉,二、二少爷,我记错了。”
“嗯……无妨。”这声音里似乎有笑意,春枝听的真切,惊讶的睁圆了眼睛,二少爷在取笑她?
好吧,这事被取笑也是正常,况且,取笑也是笑啊,总比冷冰冰的没有情绪要好。
她心神不宁地躺回去,发觉手腕还被宋清檐握着,再次瞪圆了眼睛,而他闭着眼睛毫无察觉,似乎又睡着了。
春枝小心翼翼地、屏着呼吸把手抽回来,然后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
心跳如鼓。
说不上来是因为紧张还是旁的什么。
宋清檐的手指虚虚握了下,唇角微微勾起。
两人在一个时辰后起身,此刻天色大亮,日光暖和。
新妇第二日要去向公婆敬茶,院里的丫鬟伺候春枝梳洗,她颇为不适应,可自己也只会挽最简单的发髻,似乎与现在的身份不大符合,失了体面可不好。
丫鬟心思灵巧,给春枝挽了个端庄大气的发髻,戴着支合欢步摇,玉珠轻垂,碰撞声细碎悦耳,青玉耳坠子打磨的光滑圆润,泛着水光一般,映着她眸中的盈盈清泉,相得益彰。
她生的实在好看,肤色又似雪白,丫鬟只淡淡上了层胭脂,便赞不绝口。
她抿唇轻笑,对服侍她的丫鬟温柔道谢。
那丫鬟受宠若惊,连忙行礼。
洗漱过后,两人往正厅去,穿过回廊小池,亭台楼阁,春枝目光不多看旁处,余光中却尽是宋清檐的身影。
他今日穿了身松雪纹云长袍,衬得整个人愈发挺拔高挑。
只是不时会咳嗽,咳的厉害时还要阿福搀扶一把,歇在原地缓一缓。
春枝也想扶他,可他从始至终没看自己一眼,她便不敢伸手了。
正厅中宋夫人已经在坐着,春枝行了礼,从丫鬟手中接过温热的茶,双手奉上。
宋夫人喝了茶,露出笑意,“老爷不在这,敬他的茶日后再补。”
她是个良善的好婆母,拉着春枝说了些许多体己话,送了她一些珠钗和耳环,都是上乘之物。
她觉得贵重,宋夫人却让安心她收下,大少夫人当初进门时也有赏赐,不过她对首饰素来不在意,更爱舞枪弄棒,所以送她的是两块羊脂玉,由她自己决定打磨成什么。
宋淮安坐在对面,剑眉星目,笑意随和,挨着她坐的是宋云嘉,一双月牙似的眼里尽是好奇,偷偷打量着春枝,对上她的目光,立即弯眉笑起来,乖巧地叫她二嫂。
每个人都很和善,都对她笑。
一家人在正厅用了早膳,春枝怕自己出糗,偷偷观察着几人,可她发觉饭桌上并没有什么严苛的规矩,他们也如寻常人家一般闲谈。
尤其是宋云嘉,一张小嘴说个没完,列了一大串问题问春枝,譬如她平日爱做什么,喜欢吃什么之类的。
被这么多人看着,她心里紧张,尤其身边的宋清檐也微微侧目看过来,她正犯难从哪个问题开始回答,宋清檐替她解了围,一个眼神就叫宋云嘉乖乖闭了嘴。
春枝暗暗松了口气,对着宋清檐笑了笑,心里感激,他好像只是性子冷清了些,似乎……也没有很讨厌她。
吃完饭后宋云嘉缠着着春枝要侃天侃地,被宋淮安抓去学功课,走的不情不愿,还朝春枝露出个哭唧唧的表情,春枝忍俊不禁,觉得这姑娘实在可爱。
回房间后,春枝发现桌上搁了许多匹料子,堆了小半张桌子,她一直靠刺绣攒钱,贴补家用,对这些料子都很熟悉,都是最最上品的。
宋清檐临窗坐下,扫了眼那些料子,“你挑喜欢的,让绣娘做成衣裳。”
春枝受宠若惊,连忙推拒说不用。
“你如今是宋府二夫人,今后别穿那些衣裳了。”
春枝怔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他这是嫌自己穿的不够好吗?
余光里是宋清檐的雪绸长袖,银丝绣成的流云纹滚边,袖口的玄云栩栩如生,好像自凌空而取,非是俗物。
藏在心底的自卑忽地涌出来,若是旁人嫌弃她的衣裳不够上乘,她不会如此在意,毕竟人生一世,不该活在旁人的评判里。
可这人是宋清檐,他如明月般遥不可及,却又叫她忍不住努力踮脚靠近。
她最怕的就是他对自己有不满。
该……怎么办呢。
宋清檐始终注意着她的神色,见她一脸苦闷,眉头皱着,便知她是会错了意,正想添一句解释,眼前人忽地抬头盈盈一笑,“我记住了。”
他微怔,不知她为何豁然开朗,还是补了一句,免得她心伤。
“家里的规矩是多了些,一贯如此。”
春枝一脸理解的点点头,“明白明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她方才很快就想通了,宋府是何等富贵人家,自有大户人家的体面,她如今顶着宋府二夫人的名号,自然不能失了宋府的脸面。
而且,她想看起来和二少爷更配一点,哪怕只是衣服也行。
选了两三匹颜色浅淡的,她发觉最下面还有匹月湖蓝色,很适合宋清檐的气质,她心里有了个念头,犹豫许久问道:“二少爷,我能给你缝件衣裳吗?我的绣工还、还不错的。”
宋清檐轻摆手,“不必,无需你做这些。”
春枝咬唇,低声道:“我从前的衣裳都是自己缝的,比花钱买或请人做划算很多,可弟弟妹妹们都不喜欢穿我缝的衣服,明明……”
明明,她做的绣品是卖的最好的。
宋清檐顿了顿,被她这轻声细语搅乱了思绪,“那……你缝吧。”
“好。”春枝很高兴,立即将那料子抽出来,但是还要量身围,她从自己带来的包袱里取出软尺,看着正襟危坐看书的宋清檐,不知该如何开口。
宋清檐察觉她的目光,放下书卷,抬头问她:“怎么了?”
“我……要量身围。”她低声道,立即把掌中的软尺给他看,见宋清檐点头,没有露出半分不耐,这才松了口气,又涌出几分不可言状的雀跃。
与宋清檐面对面站着时春枝才发觉他是真的高挑,自己不过到他肩上一点。
量完肩宽手长后她突然犯了难,这腰围……她偷偷看了眼神色冷清的宋清檐,犹豫道:“二少爷,我、我要量腰围了。”
她低着头看软尺,不敢看他的眼,然后发觉眼前人缓缓张开了手。
明知这不是为拥抱而张开的双手,可她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春枝伸手环到他腰后,靠近时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草药味,好像还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又好像不是自己的,有些快。
不轻不重抱了一下后,春枝努力忽略自己发红的耳尖,将尺码记下,第一次送他东西,她恨不得使尽浑身解数,于是又追问他喜欢的样式和图案,列举了好几种当下时兴的给他参考。
“你给很多人做过衣服?”宋清檐目光落在那匹湖蓝色料子上,神色淡的叫人看不清楚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提及刺绣,春枝就忍不住打开话匣子,“我从前在铺子里接绣活,什么都绣,不过衣服绣的最多。”
“有男有女?”宋清檐又问。
“嗯嗯,不过男子的没有女子的多,款式也都简单些……”
“个个都要量?”
“要量,不量身围如何知晓做多大的衣裳,若是不合身那就完了……有一回碰上个要提前做冬衣的,没成想养多了秋膘,到了冬日穿不下新衣裳,还到铺子里来闹,被掌柜的哄着又新做了两身冬衣,腰围还特意量大了些。”
她现在想起来都有些想笑,自顾说着,没注意到对面的宋清檐眼眸微沉,手指搭着那料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是打翻醋坛了。
“你给他量的?”
“自然不是,有专门给男子量身围的小厮,也有给女子量的小丫鬟,不然被人瞧见了是说不清的,不过我给你量,是没事的吧,因为我们……成婚了,是吧?”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更是含糊不清,声若蚊蝇。
轻叩着的手指猛然一顿,而后轻轻搭了回去,唇角微微勾起,是云开月明了。
春枝又不敢看宋清檐了,脸上烧的厉害,心知自己这话有些没分寸,但是架不住心里作祟,总是想对他说些亲昵的话。
左等右等,对面的人没应答,也没冷着脸说她没分寸,难道是她声音太小了没听见吗?还是,听见她这话生气了?
就在她心里惴惴不安时,对面的人突然给了回应,“量腰围而已,自然没事。”
她愣了愣,与他四目相对,被那双深邃的眼眸看着,春枝恍惚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了,慌乱的低下头,却暴露的更彻底。
也许她又想错了,他性子并非如眉目般冷清疏离,相反还很温和体贴,他看穿她小心翼翼想靠近的姿态,纵然不喜欢,也没有露出半点嘲讽或不屑。
这样就很好了,她所求的不多,他不讨厌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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