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奥列格从登记的塔楼里走出来后，一路急匆匆地往家里赶，还惊动了几只在小道上啄食的小鸟。
他看见鸟儿飞快地振翅，然后消失在前方，恨不得能插上翅膀像它们一样飞翔。
终于，他瞧见了自家的茅草尖顶。
奥列格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觉得城堡到家的路途是这么的遥远，他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很久很久。
他想起了儿时听过的一个故事，自己就像是故事的主人公，一个在沙漠里长途跋涉的迷途者。迷途者在沙漠里漫无目的地徘徊了几天几夜，忽然找到了前进的方向，到达了一个欢迎他安定下来的，繁荣的绿洲之城。
奥列格推开家门，妻儿早就在门边等了大半日，见他完好无损地回来，两个人一起激动地抱住了他。
奥列格伸出双手，将妻子和孩子紧紧搂住。他深吸了一大口气，激动地对他们说道：“是真的！是真的！真是不可思议，整整七年了，我真的难以想象，我们居然可以不用再提心吊胆，可以堂堂正正的在这片土地上活着了。”
他从怀里掏出身份铭牌，仔细地擦了擦。
自从七年前砸碎自己和爱人的铭牌，一同从马斯领逃出来之后，奥列格还以为他们以后永远只能当到处躲藏的逃犯，在阴暗的角落里苟且偷生。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碰上了一个好领主，他们变成了伊斯特领的自由民，有赚钱的途径和并不严苛的税收制度，甚至……领主真的要建学校了，说不定，他们的后代真的能够读书……
奥列格将铭牌递给了妻儿：“你们知道吗，帮我登记的那位先生，还给我安排了工作。等工地正式动工，我就有工钱发了。”
“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奥列格。”妻子用双手捂起脸，喜极而泣。
古雷夫抓着父亲的身份牌，高兴地说：“太好了，爸爸！”
奥列格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等我存够钱，就送你去上学。”
“嗯！”古雷夫兴奋地点了点头。
“上学啊……上学好。”奥列格自言自语起来，“如果我也能学一下认字就好了。”
之前登记的时候史密斯先生说了让他留意广场上宣布的消息，虽然有真人和投影的讲解，但终归没有那么方便，不能第一时间就听到自己想要关注的内容，只能等候轮播。
奥列格心想：“算啦，我们家有古雷夫能读书就已经很好了。”他很是知足。
现在领地里还有很多人仍在观望，招募的工人没有几个，其中跟随林安从村子里出来的村民占了大多数。学校暂时还没法开始动工，但是孩子们学习的事情不好耽误。
林安决定先在广场的东南角搭建一顶棚子，让孩子们暂且在这里上课，待学校建成之后，这边就改成面向成年人的扫盲夜校。
珍妮收到要求后，马上将任务安排了下去。
很快，她拿着一张手绘图纸敲响了林安的书房门。
“进来吧。”林安应道。
“这是大家选出来的一张广场顶棚的设计图，我们都觉得挺巧妙的。您首肯的话，我们就去开工了。”
林安接过了图纸，看清上面的样式之后，笑了起来：“出淤泥而不染——挺好的。”
因为时间紧，这一项任务便由魔法师们加班加点地完成。植物专家乔·佩特森还自告奋勇地设计了棚顶的造型——那是一朵巨大的倒扣莲花的形象，既可以伸展开花瓣，在天气不好的时候遮风挡雨、在炎热的夏日给人以阴凉；又可以闭合花瓣，在晴朗的夜晚给人留出观赏星空的空间。
他们用魔法把棚子搭建起来，五个人蹲在地上用右手扶地，泥柱拔地而起，再用火系魔法加固；运来的木材弯曲塑型，再通过漂浮阵在空中组装起来；最后将粉白的布匹固定在木料之间，用隐形墨水绘制上疏水的魔纹。
完成之后，威尔森直接趴在了地上，在他的带头下，在场的其他魔法师也纷纷放任自己，陆陆续续地摊在了地上。
一般魔法师的极限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大面积地连续使用不同类型的魔法，很快会令魔法师疲惫。
目前在领地里的魔法师才不到二十人，不可能将他们全都派去建房子，还有许多工作要用到魔法师，比如同样是十分重要的粮食种植问题，就需要魔法师去研究。让平民也参与领地的建设，不仅可以给他们赚取工钱的途径，也可以提高他们对伊斯特领的认同感。
第二天，本想前往广场听听宣讲的奥列格，立刻被东南角的棚子和底下上课的孩子们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那是一个开放的场地，四周没有围墙，只有几根柱子支撑着像花朵一般的顶部。
一群孩子在凳子上排排坐着，他们按照身高排好顺序，每个人都安静认真，听讲听得很仔细。
他们正对着一块大黑板，黑板面前讲课的，是林安。
她用怀特留下的资料教导孩子，这些资料的措辞原本就比较客观，当初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通过那些资料了解这里的。
林安在给孩子们介绍恩冬斯帝国的地理环境：“我们这里是位处恩冬斯帝国东南边境的伊斯特领，领地的范围囊括了密林。越过密林山脉，另一边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
“除了密林一带，伊斯特领的大部分地区是平原，可土地却并不肥沃，再加上历代领主不善经营，所以领地一直没有发展起来。
“从我们这里向北方走，就是相邻的奥伦兹领……”
有一些大人在棚子边缘围观，奥列格悄悄走了过去。
他在人群的间隙里看见了站在黑板前面的林安，惊讶道：“居然是领主大人亲自讲课吗……”
林安的声音继续透过人群传出来：“从奥伦兹领再北上，就是靠海的马斯领。马斯领的土地因为靠海，时有台风的侵袭，农作物多年歉收，虽然海产品丰富，但是……”
“但是，我们出海要交税。”奥列格在心里接上了林安的话，对于那里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了，“每撒一次网要交一次税；每打捞上来一条鱼，就要上交一个铜板的税；归航时如果碰上领主心情不好，就要因为‘把腥臭味带到领地里’这种原因而缴纳高额的罚款。
“可是在仅有的粮食收成全部上缴，才勉强付清种植税的情况下，不去捕鱼，我们还能吃什么呢？在马斯领，因为领主的大小姐珍惜花草树木，我们连挖树皮树根果腹都是犯罪。
“要么不去捕鱼然后饿死，要么出去捕鱼，回来因为交不起各项杂税，变成奴隶然后被鞭打至死。横竖都没有活路，我和艾莲娜无父无母，不管不顾地逃了出来。可是那些拖家带口，还留在故乡的其他人，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奥列格回忆起以前的种种，又牵挂起故乡的同胞，顿时忧心忡忡起来。
威尔森看见了奥列格在人群的后面踮起脚尖探头张望，然后见他的神情又变得低落，以为他是觉得自己没有机会读书而沮丧，便将他拉了过来。
威尔森找了一张凳子，放在了奥列格的跟前，一把把他按下：“不用偷偷摸摸的，想听可以好好听。”
奥列格僵直在板凳上：“我，我也可以吗？”
“不可以的话，就不会在这里公开讲课了。”威尔森说，“就算以后学校建好了，孩子们搬去一个更好的环境学习，这里的公开讲课也会保留，届时就是专门给你们这些同样想要学习的成年人设置的夜校了。
“多识几个字，多学一些知识，到时候总有用得到的地方。”
“……史密斯先生，为什么您、这里的魔法师大人们，还有领主大人，都和其他地方的贵族不一样？”奥列格很是不解，“我相信您一定看出我原本是从哪里来的了，我也曾在别的地方见过好几个贵族。
“他们有的残暴，喜爱鞭打我们；有的贪婪，想要将我们每一滴的血汗都压榨殆尽；有的富有同情心，会给我们一些施舍……他们从来都没有把我们当成人——和他们一样的，直立行走，懂得思考的人。
“只有你们，只有你们真正关注过我们内心的想法，理解我们在渴望什么。为什么，你们好像真的要和我们站在同一边？这样不会很累吗？
“你们完全可以拿我们取乐，享受我们创造的财富，通过偶尔的施舍满足自己的内心……而不是为了我们着想，为我们颁布身份证明、让我们赚钱、给我们获得知识的机会。”
面对奥列格的疑问，威尔森沉默了。
他很久以前也狠狠地埋怨过自己——为什么要费力地站在平民的角度看问题？为什么不能像其他贵族一样没心没肺地过日子？为什么仅仅是想要放弃思考前面的两个问题，内心就一阵抽痛？
威尔森自己也在找寻答案，于是在汉娜陛下征求他的意愿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登上了飞驰向伊斯特领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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