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妞妞蔫巴了好几天,大病初愈之后,陈循带她去山姆超市逛了逛,打算给丫头买些平时舍不得买的零食。
适逢周末,比平常时候人流量要大,几乎是人挤人的状态,收银台长队如龙。
“我要吃那个面包卷,里面有夹心的。”妞妞坐在购物车上,眼巴巴地瞧着路过的美食,“还要吃烤鸡。”
陈循推着购物车走走逛逛,“坐好了,别乱动。”
“我不乱动,爸爸,你给我买,我今天肚子是空的。”说着话,她还拍拍自己的肚皮,“要吃好多好多东西。”
陈循被孩子逗笑了:“好,都给你买。”
如果不是排队结账的时候,妞妞忽然想起来上次吃过的芝士蛋挞没有买,他们父女俩根本不会折返,也许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以前的故人,毕竟这个城市太大太满,擦肩而过也是寻常不过的事。
陆母还是老样子,面容清婉,举止优雅,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旁边跟着的张姨倒是老了许多,算算年纪,张姨现在也该奔六了。
三双眼睛彼此对上,只有孩子不明就里,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写满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
陈循没打算跟她们寒暄,抬脚就走。
“是陈循吧。”身后是陆母的声音。
隔着这么多年的光阴,当年那些撕心裂肺的绝望和浸入骨髓的恨意好像又把他包围住了,原以为一切都该过去,可当重新体会一遍,什么都还是原样,绝望依旧在,恨意也从未消。
陈循转过身,喊了声“太太”。
陆母目光柔和地看了看推车里的孩子,往前走几步,语气掺杂着几分唏嘘:“孩子叫什么名字?”
妞妞一直都很怕生,这会儿低着头不敢看人。
“陈溯洄。”陈循淡淡道。
“陈宿回……哪个‘宿’,哪个‘回’?”
陈循没说话,陆母也不勉强,弯身看着妞妞,“你叫宿回啊?”
妞妞被她盯得极不自在,忸怩地抬起头,眼神茫然到想四处躲避,“奶奶,我叫妞妞。”
大概是这一声“奶奶”勾起了女人的复杂情绪,她那“和善人”一样的目光变得分外慈爱,嘴角还挂着笑:“告诉奶奶,你今年多大了?”
妞妞看向陈循,陈循说:“四岁了。”
陆母稍稍直起身子,眼眶里隐约泛起泪花,“我……我给孩子买点东西吧。”
“不用,我们准备回去了。”陈循将购物车转了方向,往结账的地方走。
陈循很想问问那个女人,不过是几万块钱,当初为什么能这么狠心?他也想问问陆时骞,如果一开始就不喜欢的话,为什么非要接受自己的满腔爱意?如果一开始就没想带他走,为什么非要给他希望?
如果你知道我这样一个没见过世面、没有任何背景,甚至没有爸爸的穷人家孩子,在被你有意抛弃后,我是毫无退路可走的,你会不会有一点点后悔?
这些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陈循这些年总是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肉-体-凡-身,短短几十载,要学会放过自己。
“那个不是奶奶,以后要是再碰见了,要喊‘太太’。”陈循忽然产生了一种报复性的快-感。
“可是我以前碰见那些人,你都让我叫‘奶奶’的呀。”妞妞口齿不清地陈述一个事实。
“其他人是奶奶,她不是,得叫‘太太’,记住了没?”
妞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差不多装了半车东西,结账时共计983元,陈循拎着购物袋领着孩子去就餐区吃饭。
妞妞埋头啃着加热过的牛肉卷,陈循撕开了一盒牛奶摆在她旁边,并在一旁叮嘱:“瑞士卷吃两个,剩下的带回去给妈妈吃。”
“我知道。”妞妞很懂事地点了下脑袋,又猛地一抬头,“爸爸,你怎么不吃?”
“爸爸不爱吃这些。”
陈循看着孩子在吃,余光里隐约瞧见刚才的两个女人向他走来,张姨手里还拎着两兜东西。
陆母在他们对面坐下,把两兜东西推给陈循,“给孩子买的。”妞妞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吃她的东西。
陈循语气疏离:“您破费了,真不用,她要想吃什么,我会给她买。”
张姨在旁边打圆场说:“这也是太太的一片心意,收下吧,你妈妈这几年还在外面做事吗?”
陈循说:“她身体不好,早就不干了。”
“爸爸,我吃不完了。”妞妞把手里还剩一半的牛肉卷塞到陈循手上,眼珠子放光一般盯着芝士蛋挞,“我要吃这个甜的。”
陈循把剩下的牛肉卷用锡纸卷好,打算作为自己今天的晚饭,妞妞拆开蛋挞盒子,犹豫了几秒,看向陆母,人小鬼大地问道:“太太,你要吃这个吗?我可以分你一个。”
“太太”二字,被孩子说得有模有样,陆母一瞬间全明白了,跟张姨交换了眼神,“我们走吧。”
陈循坐着没动,口气说不上多礼貌:“把您的东西带走吧,我不差这点钱。”
张姨也是无可奈何,趁着太太转身的当儿,她又看了看妞妞,心里想着多漂亮的小姑娘啊,还好命大。
前几年,陆母把远郊的老宅空置了下来,搬进了市中心的一套大平层里,请了两个住家保姆,负责卫生和烧饭。陆父常年不着家,儿子又在国外上学,家里冷清得像个空巢,好在张姨始终鞍前马后地伺候着,陪她唠嗑解闷。
“小骞是不是一会儿回来,我先去弄饭。”张姨换了鞋放下东西,当即就拎着菜去厨房。
陆母仿佛丢了魂似的,神情恍惚地坐到沙发上,这几年她不是没想过那个孩子,午夜梦回也常常梦见陈循跪在她跟前,求她救救孩子。
没多久,门锁打开,陆时骞扯开领带径自走向客厅,想跟他妈说最近工作忙,没什么事就不要叫他绕道回来吃饭了。
陆母却率先开了口,魂儿还神游在外,眼神里泛着后悔:“我今天看见陈循和那个孩子了,都四岁了,长得像你小时候,鼻子嘴巴特别像。”
陆时骞解袖口的手突然顿了下,嗓音低沉:“在哪儿碰见的?”
陆母像突然找到了主心骨,也可能是多一个人,她的罪恶能减轻一点,“在超市,那孩子还问我要不要吃蛋挞。”
“找个时间,我们去看看那孩子。”陆母说。
陆时骞继续做着解袖口的动作,口气寻常:“还是我去吧。”
他是上个月刚回国,作为摩根大通的资深经理,被总部外派到北市,负责某家房地产公司的上市项目。
这几年,前前后后辗转伦敦和纽约,其中辛苦旁人未知,陆母多次催促他回国接受他父亲的安排,都被陆时骞给拒绝了。
这次回来,是他事业上的一个转折点,在投行,经理做到第三年是个关键,但在纽约那样的竞争环境下,能提副总裁的概率微乎其微,所以他选择了回国,一方面算是荣归故里,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的人生规划。
“他一个成年人受点苦倒没什么,就是可怜了孩子。”陆母陷入自责的情绪中,“看他现在那样子,就知道日子不好过,孩子跟着他,肯定是饥一顿饱一顿。你说陈循他造的什么孽啊,没钱,还非要生下那孩子,生下来又不好好养……”
张姨在一旁劝慰:“太太您就是心太善,这事儿跟咱们没关系,是他陈循自己想攀高枝,是他自己造的孽。您啊,也别老惦记着那小丫头了,小骞这马上就要结婚了,您有的是抱孙子的机会。”
“话是这么说,就是心里堵得慌。”
……
陆时骞没听下去,抬步走去卧室。这里跟老宅卧室的布置所差无几,几乎是原样的复刻版,摆钟还挂在它原先的地方,那幅油画上的松节油香闻着也丝毫不腻,一如从前。
骤雨初歇,从顶楼向下远眺,小区里的路灯泛着昏黄的模糊影子,空气清新,能闻见刚修剪过的青草香气。
陆时骞点燃一支烟,在窗台前站立许久,最后拨去一通电话。
对面声音有点吵,像是在酒吧或者ktv之类的场所,躁了一会儿,对方应该是寻了处较适合说话的地方,从手机里听,噪音比方才明显小了许多。
“什么事儿啊大忙人?”吊儿郎当的语气。
“你有个叔叔是不是在警-察局,帮我查查陈循的联系方式和住址。”
对方愣了下,有些意外:“怎么的,旧情难忘啊。”
陆时骞并不接茬,语气不急不缓:“帮个忙,回头请你吃饭。”
“行,明天给你答复。”
收了线,陆时骞看着手中明灭不定的烟光,抬手想叼进嘴边,却瞬间失去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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