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门外响起敲门声时,陈循正在厨房做饭,今天就他和孩子两个人在家,油烟机轰隆隆运作,加之炒菜动静太大,他错过了刚才的敲门声。
妞妞跑过去,稚声稚气地问“谁啊”。
门外的男人明显怔愣了一下,特地放慢语速:“我是你爸爸的朋友。”
妞妞踮着脚把门拧开,圆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男人:“我爸爸在做饭,你找他有事吗?”
“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妞妞往后退几步,好奇地瞅了男人几眼,然后飞一般地跑去厨房,“爸爸,家里来了个人。”
陈循放下锅铲,关了天然气灶,在围裙上擦擦手就往外面走,自他结婚后搬进来,这个家还是头一回来客人,心里正纳闷是谁,见到来人后,所有的表情都失去了彩排的意义。
客厅里虽然开了空调,但他为了节省那一点制冷空间,平时烧菜做饭时,厨房的门总是关着的,这会儿他满头大汗,脖颈也被沁湿了,跟对方斯文干净的模样判若云泥。
陈循稍显局促,倒不是因为那点可笑的“旧情”,而是作为一个曾经被无视被抛弃的人,再次与对方会面,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个体面的形象,起码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沾满油烟的邋遢模样。
陆时骞没开口,稍稍弯身,在鞋柜旁边放下自己拎来的东西。
陈循也没说话,这几年的经历使他快要修炼成一个哑巴了。
两人各自默然半晌,陆时骞说:“我上个月刚回国。”
陈循蜷了蜷垂在两侧的手,这一晃都快四年了,四年前从机场回到市区,他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这个人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时骞只撩了他一眼,随后视线便越过他注意到了他身后的简陋装修,可能连简陋都算不上,这明显是一间历经数载的破屋,许多陈设还是上世纪的风格,白墙也已经不白了,大面积地泛了黄。
男人还记得那条微信的内容,一字一句铭记于心,因为这是他良心最后尚能栖息的地方,他很想问陈循,既然接受了他父亲的钱,那这钱都花到哪儿去了。
“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打我电话就行,我近几年应该都在国内。”
见陈循没有动作,陆时骞直接递过去一张名片,就连这张小小的薄纸片,陈循也没有伸手接。
妞妞沽溜沽溜地看着两个大人,视线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
“不用,我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这几个字,简直要突破了他的语言极限,“你走吧,我老婆马上就回来了,被她看见了不好。”
“结婚了?”陆时骞的情绪没有起伏,反而是一种过于平静的状态,然后用他那惯常的冷漠语气说,“那挺好。”
“是挺好的,总算有人愿意跟我结婚。”
陆时骞没勉强,捏皱了手里的名片,转身就走。
妞妞突然晃了晃陈循的手,很懂事地提醒道:“爸爸,你给叔叔倒水喝啊。”
陆时骞顿步,回身看着妞妞,这个据说跟他相貌有七成像的孩子,孩子也正盯着他看。
“谢谢,叔叔不渴。”他对孩子说。
这一刻的陈循悲哀到想笑,天大的仇恨都不能告诉妞妞,她将一辈子被瞒在鼓里,对着一个当年嫌她累赘的男人叫“叔叔”。
“把你的东西拿走。”陈循说话也夹带出悲哀的声调。
陆时骞渐渐将视线移到了陈循身上,发现这人脸上已经没了当初那份天真和世故,取而代之的是暮气沉沉,他抿了下唇,最终未置一词,拎上东西离开了。
东西被草率地扔进了后备箱,陆时骞坐回驾驶座,空调出风口源源不断输送着冷气,他一面点燃烟,一面回复沈彧的消息。
【晚上有事,不去你那儿了。】
当年沈彧追他从伦敦一直追到纽约,受不了这股穷追猛打,陆时骞答应了交往请求,这一晃就是三年,两人也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这个人,跟当年的陈循一样,同样的疯狂而纯粹,他这几年忙于事业,感情上鲜少花时间去经营。对于沈彧,他谈不上有多喜欢,却很合适,娶一个家世相当的omega,能省去不少麻烦。
沈彧似乎处在二十四小时等候的状态,收到消息立马又发过去一条,【那我去找你吧。】
陆时骞捏捏鼻梁,简单打下一行字,【工作上的事,不方便。】
回到家,陆时骞穿过垭口,走进厨房拿了罐冰啤酒,易拉扣还没撕开,陆母的电话便打来了,女人在那头情真意切地问他是否去看过孩子。
“看过了。”陆时骞把啤酒罐往大理石台上一搁,后腰贴着台子靠上去。
“东西收了吗?”
陆时骞淡淡“嗯”了声。
“陈循怎么说?”
“他能说什么。”陆时骞背靠在大理石台上,然后微微侧头,拿起方才的那罐啤酒,由于在空气中放置过一段时间,罐子表面凝上了杂乱无序的水珠,他撕开易拉扣,仰头灌下几口,心底的那股阴郁才稍微压制住一点。
“要不……我们把孩子接回来吧,我现在老是做噩梦,上次去普禅寺烧香,那里的方丈给我解了梦,说是有因必有果,我越想心里越难受。”陆母言辞恳切,“沈彧那边我去登门道歉,他要是不能接受,这门婚事就算了,男人只要有钱有能力,哪怕身边带三孩子,也有人上赶着嫁……”
陆时骞打断她:“你要实在闲着没事,就让张姨陪你出去逛逛街。”
“我是见不得孩子受苦。”
陆时骞默了一会儿,说:“你把他孩子抢了,等于是要了他的命。”
陈循抵不住妞妞的连连追问,一再跟她解释那是自己的朋友,孩子又问,为什么她从来没见过,陈循只得说:“叔叔刚从国外回来。”
门锁“咔哒”一声,邓佳影换下高跟鞋进门,“哪个叔叔啊妞妞?”
“妈妈。”妞妞跑过去,像个小大人似的负着手,“你有没有给我带小蛋糕?”
“带了。”
妞妞拿到手上,等不及地打开来,一面还在回她妈妈的话:“今天家里来了个漂亮叔叔,长得好高好高呀,是我给他开的门。”
邓佳影审视陈循一番,已然猜出是谁,没好气地说:“他来干嘛。”
陈循没搭腔,转了话茬问:“你今天跟夏筠商量得怎么样?”
“她说会找个机会跟刘子昂提离婚的事儿,现在刘子昂他爸生病住院了,家里一团乱,得过阵子再提。”
“那就好。”
邓佳影感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姓刘的跟姓陆的不愧是亲戚,都没个好人样儿。”
陈循走去房间,拿来一个硬纸袋子递给邓佳影,伸出去的手微微蜷着,一下就暴露了他的腼腆,“今天发工资了,给你买了套护肤品。”
“费这钱干嘛啊。”待她看清牌子之后,更是震惊,“你买这么贵的干嘛,钱多烧得慌啊。”
陈循笑笑:“你生日。”
“咳,我都忘了。”邓佳影把护肤品拿回自己房间摆好,嗓门自房间里传出来,“你还没说姓陆的今天来干嘛。”
陈循不愿多谈,三言两语说明情况:“他给妞妞带了点东西,我没收,让他拿回去了。”
“不收就对了,跑这儿演什么父慈子孝,下次再敢来,直接把那些脏玩意儿丢出去。”
陈循倚在房门口问她:“你和夏筠要是结婚了,到时候住哪儿?”
“住她那边,她反正房子多,随便挑一处就行。”
陈循“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他是个极为矛盾的人,也有着极为矛盾的心思,一方面他希望这个女人能够得到上天眷顾,另一方面他又习惯了生活里有她的影子,万千情感交织,衍生出一种极为复杂的感情,他在时间的千锤百炼中慢慢习惯了一切,并将它视为难能可贵的亲情,既像姐姐,又像母亲。
哄完孩子睡觉,陈循坐在镜子前,偷偷往脸上抹了点乳液,今天逛商场时他也给自己买了一套,是在一众护肤品中最为平价的,虽然价格还是超了预算。
他在镜子前仔细端详这张脸,有点木,还有点傻,这几年的风吹日晒使它看上去比以前更加木讷——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处处是苦难岁月留下的刻痕。他轻轻抹匀乳液,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好像这样能让它们加速被吸收,他也能就此变得稍微体面点。
妞妞翻了个身,整出一点不大不小的动静,陈循被这点动静钉在了空气里,动弹不得,他还在轻轻拍打两颊,机械重复地拍打,再拍打,眼眶里的泪突然就无声地下来了。
他用手背擦掉眼泪,又舍不得那一点被稀释的乳液,于是乳液混着泪继续被他拍进了皮肤里。
起初还能控制住点,随着手上的拍打动作,他忽而嗅出了自己身体里的自卑和穷酸,那一点眼泪成了催化剂,使他又一次对人生感到万般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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